周三晚上十点,纪裴陌站在锦绣花园小区门口,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手机屏幕。父母带着弟弟去参加钢琴比赛,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周宸发来消息约他去网吧通宵,他却鬼使神差地回绝了。
手机地图显示,距离白言家老小区两条街的地方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纪裴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查这个,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换上便服走出家门。
五月的夜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雨。纪裴陌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街道逐渐变得狭窄,路灯也越来越暗,高档小区的整洁景象被老城区的杂乱所取代。
转角处,一家"好邻居"便利店的招牌闪着刺眼的白光。透过玻璃窗,纪裴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货架前整理商品。白言穿着宽大的便利店制服,显得更加瘦削。他动作利落地将泡面一盒盒码放整齐,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纪裴陌站在马路对面看了许久,直到第一滴雨落在鼻尖上。雨势转眼间变大,他小跑着穿过马路,推开便利店的门。
"欢迎光临好邻——"白言公式化的问候戛然而止,浅棕色的瞳孔微微扩大,"纪裴陌?"
"路过。"纪裴陌抖了抖头发上的水珠,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店铺,"你在这打工?"
白言抿了抿嘴唇,右手无意识地抓住左腕:"夜班...周末和晚上。"他声音比在学校时还要轻,几乎被雨声淹没。
纪裴陌走到饮料柜前,随手拿了一瓶矿泉水。结账时,他注意到白言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边缘还泛着红。
"怎么弄的?"他指了指那道伤口。
白言迅速缩回手:"货架刮的。"他熟练地扫码收钱,"需要袋子吗?"
纪裴陌没有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他接过零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走到窗边的休息区坐下。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将外面的街景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白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回到收银台后继续整理票据。便利店里只剩下收银机运作的嗡嗡声和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
纪裴陌掏出手机假装浏览,余光却一直观察着白言。在学校的白言像一张拉满的弓,时刻紧绷着;而此刻的他虽然疲惫,却多了几分真实感。制服领口偶尔会露出锁骨处的一小块淤青,纪裴陌想起抽屉里那盒几乎用完的药膏。
"你还不回家?"白言终于忍不住问道,"快十一点了。"
"雨太大。"纪裴陌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再坐会儿。"
白言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他拿起拖把,开始清理刚才顾客带进来的水渍。弯腰时,制服后领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上面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痕。
纪裴陌攥紧了矿泉水瓶。他突然很想问问白言,为什么宁愿忍受这些也不寻求帮助?为什么还能每天准时到校,解出那些连老师都赞叹的难题?但这些问题卡在喉咙里,一个也问不出口。
玻璃门突然被粗暴地推开,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踉跄着走了进来。男人约莫五十岁左右,胡子拉碴,T恤上沾着可疑的污渍。纪裴陌立刻注意到白言的背脊僵直了。
"钱呢?"男人径直走到收银台前,重重拍了下台面,"今天发工资了吧?"
白言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爸,我在工作。"
"少废话!"男人——白言的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唾沫星子飞溅,"老子养你这么大,拿你点钱怎么了?"
便利店里其他两位顾客惊讶地看向这边。白言的下颌线绷紧了:"上个月的钱你都拿走了,我还没交房租。"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白言脸上。他的头被打得偏到一边,左脸颊立刻浮现出红色的指印。
"小畜生!跟你妈一个德行!"白父咒骂着,伸手就要去抓白言的衣领。
纪裴陌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收银台前,一把扣住白父的手腕。
"这位先生,"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公共场所殴打他人是违法的。"
白父挣了一下没挣脱,醉眼朦胧地瞪着纪裴陌:"你谁啊?老子教训儿子关你屁事!"
"我是他同学。"纪裴陌手上加了力道,白父疼得龇牙咧嘴,"也是这家店的常客。如果您不立刻离开,我马上报警。"
他说着掏出手机,按下110的号码,拇指悬在拨号键上方。白父骂骂咧咧地甩开他的手,朝白言吼道:"今晚不回家你就永远别回来!"然后摇摇晃晃地推门而出,消失在雨幕中。
便利店里一片死寂。白言低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表情。纪裴陌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没事吧?"纪裴陌轻声问。
白言摇摇头,转身走进后面的员工休息室。纪裴陌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休息室狭小拥挤,白言正用湿纸巾擦拭嘴角的血迹。看到纪裴陌进来,他动作顿了一下,但没说话。
纪裴陌从架子上拿下医药箱,翻出碘伏和棉签:"我来。"
"不用。"白言后退一步,"你该回家了。"
"坐下。"纪裴陌的语气不容拒绝,"除非你想让明天全班都看到你脸上的巴掌印。"
白言沉默了片刻,最终坐在了折叠椅上。纪裴陌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涂抹在他破裂的嘴角。白言疼得缩了一下,但没有出声。近距离看,纪裴陌发现他的睫毛很长,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为什么让他这样对你?"纪裴陌忍不住问。
白言抬起眼睛,浅棕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苦涩:"他是我爸。"
"所以呢?"纪裴陌拧紧碘伏瓶盖,"这不能成为他打你的理由。"
白言突然笑了,那笑容让纪裴陌心头一紧:"纪裴陌,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生来就什么都有。"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扎在纪裴陌心上。他想反驳,想说自己的父母如何偏爱弟弟,想说那个永远达不到期望的家有多窒息。但看着白言嘴角的伤,这些话都显得那么矫情。
"至少今晚别回去了。"纪裴陌合上医药箱,"去我家。"
白言惊讶地抬头:"什么?"
"我家没人。"纪裴陌补充道,"父母带弟弟去比赛了,三天后才回来。"
白言摇摇头:"我还要值班到早上六点。"
"那就下班后。"纪裴陌坚持道,"我家就在锦绣花园,你知道的。"
白言盯着地板看了很久,久到纪裴陌以为他要拒绝。最终,他极轻地点了点头:"谢谢。"
纪裴陌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他回到休息区,竟然真的等到凌晨六点白言交班。期间他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便利店的工作外套,上面有淡淡的薄荷香。
清晨的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白言换回了校服,脸色苍白得像张纸,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黑眼圈。
"你通宵不睡?"纪裴陌皱眉。
"习惯了。"白言轻声说,"周末经常这样。"
纪裴陌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自家地址。白言上车后一直看着窗外,身体紧绷,仿佛随时准备逃跑。纪裴陌注意到他手腕上的旧伤疤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锦绣花园的门卫看到纪裴陌带人回来,明显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问。电梯里,白言站在离纪裴陌最远的角落,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放松点,"纪裴陌忍不住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言勉强扯了扯嘴角,但身体依然紧绷。电梯停在顶层,纪裴陌掏出钥匙打开家门。三百平的大平层展现在眼前,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全景。
白言站在玄关,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扫过昂贵的真皮沙发、水晶吊灯和三角钢琴,最后落在地板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瓷砖上。
"进来啊。"纪裴陌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
白言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像是怕踩脏了什么。纪裴陌突然意识到,这个邀请对白言来说可能不是享受,而是一种折磨。
"饿了吧?"他转移话题,"我叫个早餐外卖。"
"不用麻烦。"白言轻声说,"我...能借一下浴室吗?"
纪裴陌带他来到客用浴室,拿出全新的毛巾和浴袍。白言道谢后关上门,很快里面传来水声。纪裴陌坐在客厅沙发上,听着水声发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一个几乎算陌生人的同学带回了家,更不敢相信这个人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白言。
水声停了,白言穿着浴袍走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宽大的浴袍更显得他身形单薄,锁骨处的淤青在白色布料衬托下格外明显。
"衣服...我帮你洗了。"纪裴陌指了指洗衣机,"你先穿我的。"
他拿出一套自己的休闲服递给白言。白言接过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纪裴陌感受到他指尖的凉意。
"谢谢。"白言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睡沙发就好。"
"别傻了,有客房。"纪裴陌领他来到一间布置简洁的卧室,"你先休息,我去弄点吃的。"
他关上门,长舒一口气。冰箱里食材不多,他勉强煎了两个荷包蛋和几片培根,又热了牛奶。端着托盘回到客房时,发现白言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湿头发还在滴水,手里却紧紧攥着那套借来的衣服。
纪裴陌轻轻放下托盘,拿了一条干毛巾,小心翼翼地帮白言擦头发。睡梦中的白言眉头舒展,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擦干头发后,纪裴陌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正准备离开时,他注意到白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上是条短信提醒,内容只有前几个字可见:"医药费我已经..."
纪裴陌移开目光,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窗外,朝阳已经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白言的了解,或许才刚刚掀开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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