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
楚阳把手机“啪”地拍在宿舍书桌的木质桌面上，指尖还沾着半融化的黄油——她刚咬了一口全麦面包，嘴里的麦麸渣还没咽下去，视线就黏在屏幕里那张雪景照片上挪不开了。
林薇叼着一根草莓味的能量棒，从对面书桌探过脑袋，蓬松的卷发蹭到了楚阳的胳膊：“什么‘就这’？让我们物理系的万年第一都这么不屑，难道是教授留的量子力学难题被你五分钟解出来了？”
“解什么题，你看这个。”楚阳把手机往她那边推了推，屏幕上是高中同学李然发的朋友圈，定位在哈尔滨理工大学，照片里是一片白茫茫的操场，几个穿着厚重羽绒服的男生正围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雪人脸上插着半截胡萝卜，眼睛是两颗黑纽扣，看起来滑稽又笨拙。配文是：“哈理工的初雪，比高中的雪大十倍，就是堆雪人技术退步了。”
林薇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嚼着能量棒含糊不清地说：“挺可爱的啊，怎么了？你不是说英国的雪‘下得像文艺电影’吗，现在又嫌弃人家堆的雪人丑了？”
“不是嫌丑。”楚阳把没吃完的面包扔回保鲜袋，手指在屏幕上戳了戳那张照片的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藏蓝色的冲锋衣，背对着镜头，正在帮同学滚雪球，肩膀的轮廓有点眼熟。她喉结动了动，声音轻了点，“是觉得……这雪下得没劲儿。英国的雪落下来是碎末儿，飘半天也积不厚，踩上去连‘咯吱’声都没有。高中那次下雪，你记得吗？我们在南华高中的操场堆雪人，范宇成……”
她突然卡住，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而抓起桌上的马克杯，猛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咖啡因的苦味刺得她舌尖发麻。
林薇挑了挑眉，把能量棒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范宇成？就是你高中日记里写的那个‘物理竞赛大神’？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怎么，看个雪景还能想起他？”
楚阳的耳朵瞬间发烫，伸手去抢林薇手里的能量棒包装袋，假装生气：“谁写日记里了！你少翻我东西！”
“明明就是！”林薇笑着躲开，从椅子上跳下来，凑到楚阳身边坐下，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胳膊，“你上次说物理竞赛时，有个男生帮你捡过准考证，不就是他吗？还有你那个旧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的照片，虽然脸糊了，但穿的是市一中的校服，不是他是谁？”
楚阳被戳中心事，索性不躲了，把脸埋在马克杯的杯沿上，声音闷闷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提他干什么。”
“怎么不能提？”林薇抢过她的手机，翻着李然的朋友圈，“你看，哈理工，物理系，这不就是他去的学校吗？你当初非要来英国，说什么‘国外的物理研究更前沿’，我看你就是不敢留在国内，怕碰见他吧？”
“我才没有！”楚阳猛地抬起头，眼睛有点红，“我来英国是为了读书，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而且我跟他根本就不熟，只在竞赛场上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没说过话，你记了他8年？”林薇把手机还给她，语气软了下来，“楚阳，你别骗自己了。你每次做天体物理题，都要用他当年竞赛时的解题思路；你包里总带着那支黑色水笔，说是高中时用惯了，其实那支笔是竞赛那天，他不小心掉在地上，你偷偷捡起来的吧？还有你去年过年，非要拉着我去唐人街吃饺子，说‘跟高中校门口的味道像’，其实是想起来，他高中时总在那家店买早餐，对不对？”
楚阳的手指攥紧了马克杯，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她以为自己把这些心事藏得很好，藏在物理公式的背后，藏在厚厚的笔记里，藏在英国的雨雾里，可在最熟悉的朋友面前，这些秘密像没关紧的水龙头，轻轻一拧，就全漏了出来。
“我没有想他。”她还在嘴硬，声音却越来越小，“我就是……就是觉得国外的日子，有点没意思。”
“没意思？”林薇重复了一遍，拿起桌上的物理课本，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还有几道用红笔圈出来的难题，“你上次拿全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教授还说你是‘最有天赋的中国学生’，让你留在他的实验室做研究，你当时眼睛都亮了。”
“那是当时。”楚阳把脸转向窗外，英国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雨丝像针一样扎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现在觉得，再厉害的物理题，解出来又怎么样？这边的同学很好，教授也很好，可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上次小组讨论，他们聊小时候玩的足球俱乐部，聊家乡的啤酒，我插不上话；食堂的菜永远是炸鱼薯条，连个像样的番茄炒蛋都没有；晚上在图书馆做题，累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翻遍通讯录，除了你，连个能聊高中往事的人都没有。”
林薇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知道。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觉得什么都不对劲，连超市的牛奶都比国内的淡。可我们是来读书的啊，读完研就好了。”
“读完研又怎么样？”楚阳转过头，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我上次回国，特意绕路去了南华高中。校门口的梧桐树被砍了，换成了新的宣传栏，上面贴着今年的录取名单，没有一个熟悉的名字。我站在原来的高三教室楼下，看着窗户里的灯光，突然就觉得，我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那儿了。”
“落在那儿的，不是什么东西，是你没说出口的话吧？”林薇的声音很轻，“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初没跟他说句话，后悔来英国，后悔……没给自己一个机会？”
楚阳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旧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物理竞赛时的集体照，人挤人，她站在最边上，穿着南华高中的蓝白校服，头发扎得很高，而在照片的中间，范宇成穿着市一中的校服，正低头和同学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很清晰。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上他的身影，指尖传来纸张的粗糙感。
“我不是后悔来英国。”她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沙哑，“我是后悔，我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一次。高中时，我拼命学物理，是想离他近一点；来英国，是想证明自己不比他差；现在解那么多难题，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时间想他。可我越忙，就越清楚，我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物理，是为了那个连话都没跟我说过的人。”
林薇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楚阳的脖子上：“傻不傻啊你。喜欢就去说啊，现在交通这么方便，买张机票回去，不就能见到他了？”
“见到他又怎么样？”楚阳苦笑了一下，“他可能早就忘了我是谁了。他在哈理工，有新的室友，新的同学，新的生活；我在英国，每天跟公式打交道，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而且……而且我怕，我怕见到他之后，发现他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怕我这么多年的喜欢，只是一场自己演的戏。”
“你怎么知道他忘了你？”林薇抢过她的笔记本，翻到那道用红笔圈起来的天体物理题，“你看，这道题的解题思路，跟他当年竞赛时用的一模一样。你记了他8年，说不定他也记得你呢？之前竞赛时，你不是说他帮你捡过准考证吗？他要是真的不在意，怎么会特意追上来给你？”
楚阳愣了一下，那段记忆像被蒙了层灰的旧照片，突然清晰起来。
那天竞赛结束，她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把准考证落在了座位上。走到楼下时，有人在后面喊她的名字：“楚阳！”
她回头，看到范宇成拿着她的准考证，快步朝她跑过来。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他喘着气，把准考证递给她：“你的东西掉了，下次别这么马虎。”
她当时紧张得说不出话，只说了句“谢谢”，就转身跑了，连他后面说的话都没听清。现在想来，他喊出她的名字时，语气里好像带着一点熟悉，不像对待陌生人。
“说不定……他真的记得你呢？”林薇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就算不记得，那又怎么样？你回去，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你不是说，国内的物理研究现在发展很快吗？哈理工的物理系在东北很有名，你可以回去读博，既能做自己喜欢的研究，又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楚阳看着窗外的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想起妈妈上次打电话说的话：“楚阳，要是在国外待得不开心，就回来吧。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国内的高校也很好，不用非要在外面熬着。”
她之前总觉得，自己不能回去，不能认输，不能让别人觉得她是因为怕了才回去。可现在她才明白，回去不是认输，是勇敢——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事，勇敢地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我想回国。”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林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你想好了？”
“嗯。”楚阳点点头，拿起手机，点开机票APP，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我想先申请国内的高校，哈理工的物理系，还有清华的，都试试。然后……然后回去看看。”
“太好了！”林薇拍了下手，差点碰倒桌上的咖啡杯，“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你不知道，每次看你对着物理题发呆，我都想骂醒你。喜欢就去追，想家就回来，哪有那么多顾虑！”
“你别这么激动。”楚阳被她逗笑了，眼眶里的水汽慢慢散去，“我还没申请呢，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而且……而且我回去之后，也不一定会去找他。”
“找不找都行，重要的是你自己开心。”林薇凑过来，看着她手机上的机票信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寒假吗？还是等毕业？”
“等毕业吧。”楚阳想了想，“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先把这边的论文写完，拿到学位证，然后回国申请。这段时间，我可以先联系国内的导师，了解一下研究方向。”
“好啊！”林薇拿起自己的手机，“我帮你查资料！哈理工的物理系导师，我认识一个学姐，她之前在那边做过交换生，我帮你问问她！”
“不用这么急。”楚阳笑着按住她的手，“先让我缓一缓，我刚决定，还没回过神呢。”
“缓什么缓，这种事就得趁热打铁！”林薇甩开她的手，点开微信，“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让你回国了。英国的雨下得我都快发霉了，等你回去了，我也申请国内的交换项目，去找你玩！”
楚阳看着林薇忙碌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很暖。她拿起手机，又点开了李然的朋友圈，那张哈理工的雪景照片还在屏幕上。她放大照片，仔细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心里默默说：范宇成，我要回来了。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不管我们会不会再见面，我都想回去，回到那个有雪、有物理题、有你的回忆里，给自己一个答案。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铅灰色的云裂开一道缝，露出一点微弱的阳光。楚阳把手机放在桌上，拿起那本旧笔记本，翻到第一页，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回国，找答案。”
林薇还在跟学姐发微信，嘴里念念有词：“学姐，哈理工物理系的张教授还收研究生吗？我朋友是英国XX大学的，物理专业，拿过全奖……”
楚阳听着她的声音，拿起桌上的物理课本，翻到那道用红笔圈起来的难题。她拿起笔，按照范宇成当年的解题思路，重新演算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那些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好像突然有了温度。
她知道，回国的路可能不会一帆风顺，申请高校、适应国内的生活、面对心里的心事，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她。但她不怕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最好的物理题，不是解出来有多难，而是解出来的时候，心里是踏实的；最好的生活，不是走得多远，而是走的时候，心里是有方向的。
而她的方向，就在回国的路上，在北方的雪地里，在那个藏了8年的心事里。
林薇突然抬起头，笑着说：“学姐说张教授很欢迎海外留学生！楚阳，你有戏！”
楚阳抬起头，看着林薇灿烂的笑容，也笑了。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笔记本上，那行“回国，找答案”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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