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归说,年初一的草莓园之行,葛霄还是去了。
钱正峰是王佩敏在岳山登山团认识的,两人都是爬山发烧友,一见如故。后来你来我往地请客吃饭,那段时间,王佩敏的容光焕发是藏都藏不住。
葛霄对于他妈这段山巅绝恋没发表过任何感想,王佩敏也曾含蓄地询问过儿子的意见,得到的回答只是希望她日子过得好。
在王佩敏的操持下,葛霄和钱正峰见面吃过几次饭,对方是个中年儒雅男,梳个周润发同款背头,讲话带些南方口音。
钱正峰究竟有没有给人当后爹的心思,他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葛霄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再扮演和谐欢喜一家人的余力了。
在钱正峰第三次送王佩敏回城南租屋却因为孩子在家被拒之门外的当晚,葛霄提出想搬回西区的房子。
那一周他家都不太平,最后王佩敏在他挂名后爹的劝慰下还是松口,任由她的儿子独自磨平他所谓的“青春叛逆期”。
年初一,汤雨繁照例走亲戚,听他们聊家长里短,说二嫂家的闺女国外留学,把心都留野了,现在在哪个企业上班,回来好几年也没找一个。
她困得掉头,微信连续轰炸薛润,对方隔半个小时回来一张角度清奇的偷拍照:我表弟,帅不帅?
汤雨繁回:看不清。
薛润语气傲娇:朦胧美。
还没等汤雨繁跟她展开深度沟通,葛霄的消息正巧弹出,是一张同样清奇的草莓大脸特写照,其角度之诡谲,知道的是上这儿摘草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大年初一潜入草莓园非法牟利。
但比草莓更招眼的是那只白色小熊手套。
这张照片,葛霄同样发到范营、张博然在内哥几个的小群里,张博然八成是走亲戚闲出鸟了,秒回:兄弟,主体物都没对上焦。
范营:这啥?
葛霄:[图片]
范营:你手套上有只好白的猪。
葛霄怒极反笑,弹条语音回去:这是熊,熊!熊没见过吗?
张博然:草莓呢?
葛霄:[图片]
张博然:大哥,我让你拍草莓。
葛霄:对,戴着很暖和。
张博然:[微笑]
张博然:妈的,神经病。
晚上葛霄来敲她家门,手里提着大兜草莓,说是给汤姨和刘叔带的。
草莓这种水果在汤翎那儿类别为金子,除了走亲戚会咬咬牙买点,其余时间,基本与她家饭桌无缘。
汤翎推三阻四,死活不肯要,最后葛霄托词是他妈让给带的,自己家里还有两兜,汤翎才收下,还说让他提箱奶再回。
趁汤翎掂草莓去厨房的间隙,葛霄朝杵在门口的汤雨繁使眼色:兜,兜。
汤雨繁皱眉:我睡衣没兜!
他只得把餐巾纸包起来的小团塞进汤雨繁手心,叫她先窝袖子里。
不多时,汤翎提着一箱蒙牛纯奶回来,门口已经没人了,她诧异道:“他走了?”
汤雨繁后背居然开始冒汗,捏紧藏在袖子里的纸包:“走了。”
“蹿得比兔子还快。”汤翎嘀咕,“行了,赶紧回屋写卷子。”
关上卧室门,汤雨繁再三确认汤翎不在门口,才轻轻将那包小团抽出袖口。
这餐巾纸造价八成不高,只这一会儿已经被捂烂了,简直是豆腐渣工程,里面露出花花绿绿的小圆饼干包装,葱香小圆饼。
汤雨繁打开抽屉,好吧,手机又被汤翎拿走了——让她过完年就收收心,现已到高三的白热化阶段,冲刺冲刺再冲刺。
现在她没法给葛霄发消息,只能不抱希望地掀开窗户,被冷风迎面吹了一激灵。她摸来外套,照他们小时候的暗号,朝着窗外大咳三声。
不一会儿,顶上的窗子啪嗒打开来。
这个角度实在不方便转脑袋,汤雨繁扒在窗上探头,整个人扭得像油炸大麻花。夜浓如墨,月色在泡桐树间影影绰绰,只能模糊看到六楼窗户露出个冒尖的黑影,状似一头。
“葛霄?”
那坨黑影伸出胳膊,可能是在打招呼。
这栋楼的层高并不夸张,奈何北风呼啸,她听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更不敢扯嗓子嚷嚷,生怕把她妈招来。
可照这风力,再吹下去必定感冒,汤雨繁鼓鼓劲,明明攒好一堆话,到嘴边却只冒出一句:“谢——谢——你的——饼干!”
这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头俩字声调挺高,越到后头越虚,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见,她头顶的黑影好久没动。
汤翎的话并不全无道理,不过一周,高三生迎来补课,最后一丝过年喜庆劲儿也在日复一日的复习重负下消散殆尽。
他们早自习的预备铃是六点,六点二十开始早读,虽说汤雨繁家离学校不远,但五点就爬起来顶着冷风上学校,早饭吃得更是赶。
日复一日,汤雨繁的鹅蛋脸有朝瓜子脸发展的趋势,瘦得比初中体考那会儿还夸张。
汤翎看在眼里,对女儿这身体素质连叹十八口气,直到汤雨繁彻底沦陷流感,刘建斌提出要不要办理住校。
想当初汤雨繁说要住校,被母亲一口否决,可汤翎如今又发愁,女儿连身体都顾不好,日子比金子还值钱,再这么下去还怎么考大学。
汤翎显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法子,家里老人住院有一段了,哪儿哪儿都要钱,挪不出闲钱再在学校附近租房。
于是双方各退一步,汤翎要求一日三餐由她做好送到学校门口,商量到最后,才想起问问这次流感事件主人公的意见,汤雨繁还对灯在琢磨水银体温计,没吭声。
汤翎最看不得她这副德行,横眉就要急。
知女莫若母,斗争这么多年,她这个闺女一违抗圣旨就不说话,跟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你不搭理她,她能杵一晌午,也不知道这倔劲儿是随谁。
刘建斌反应也快,一把夺过体温计查刻度,惊愕道:“三十八度五?得了得了,住校往后再说,这么烧下去不是回事,抓紧去医院输水。”
“输什么水啊,”汤翎不耐烦地攘开他,探女儿额头温度,“里头有抗生素,越输身体越残,那么粗的针头手都扎肿了,明天上课怎么写字啊。”
刘建斌半晌没说出来话:“烧成这样了你还要她去上课?”
“我管孩子你能不能不添乱?”汤翎气结,“从小到大都是这,我一管教她你就要在旁边插手——你来带啊!一年到头不着家,忙是一点儿帮不上,就知道顺着她。”
“她一晚上吐了三回了,你非要这当口跟我翻旧账?”
汤雨繁头木得快吐不出气,蔫蔫地说困,想睡一会儿,又叫爸妈小声点,可汤翎的声音还在房间里撞。
“你去找,主卧吊柜还有床被子,给易易盖上,好发汗。我煮点姜汤,一个小时叫起来喝一回,驱驱寒,明儿就能退烧。”
“退烧药……”
“是药三分毒,”汤翎打断他,“从小她发烧我都是这么照顾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甭管了,瞎忙和。”
他俩一个煮姜汤,一个拿被子,卧室总算安静下来,汤雨繁几乎没有再动弹的余力,只能睁着大眼瞪天花板。
不想住校。
为什么不住校?
离老妈八丈远难道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吗?
从初中开始不就想住校吗,想离家远远的,这是翘首以盼的自由啊,现在改主意了?
她烧得快迷糊了,思绪像猫挠过八百个来回的毛线团,缠得人无法脱身。
当初因为住校和汤翎吵得天翻地覆,现如今连汤雨繁自个儿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迟疑,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那会儿她到底在想什么?
眼皮无比酸涩,她只得静静闭一会,开始地毯式搜索她的记忆匣子。
草莓。
饼干。
白蝴蝶结。
旺旺大礼包。
黑小猪钥匙坠。
电视剧播到此时,通常该到主人公倒抽一口凉气:完了,我沦陷了吗!
这口气,汤雨繁觉得自己合该一抽,不料嘴唇像糊上强力胶,努力半天,别说凉气,肺里连热气都快供不上了。
关于这个问题,她没劲儿再往深处想,也不知道这是否算违背自己,可到底哪个自己是自己?
卯足劲想考到外地,脱离母亲掌控的是她,想再多见到葛霄的也是她。
汤雨繁对任何事从来不多做奢望,她更多忠于自己此刻的**——比如想喝脉动,最好是冰过的,比如想拿个小挡板,把她爸她妈隔开,不要再吵架,比如想和楼上说说话。
好想说话。
汤翎一剂姜汤熬得浓稠,每隔一小时叫女儿起来喝一碗,一家三口折腾半宿,温度总算是降下来了。
汤雨繁身体底子不好,向来是病来如山倒,病去也如山倒,第二天到学校,她头还晕着,喉咙疼得吐沫喇嗓子。
撑过早读,她一脑袋栽在课桌上,差点儿没把她同桌吓死,刘元淑小心翼翼地询问三次,确认她没晕过去,才提声叫薛润来。
薛润得知她带病上战场,表情十分复杂。
她向来对小汤她妈的处事风格不置可否,这话更不好说到人家脸上,只能拿着汤雨繁的保温杯去接热水,干点儿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前一段连日放晴,温度刚回升一些,谁料天气预报说今明两日降雪,气温又是一个大跳水,水房大排长龙,不少拿热水袋的女孩相跟着唠嗑。
薛润懒得等,索性往楼下跑一层,却迎面遇到老熟人。
“嗨,”葛霄点头示好,视线落向薛润手里的杯子,“去接水吗?”
“接水。”薛润不咸不淡地答。
身边几个吵嚷的男生催他别墨迹,快吃饭吃饭吃饭,再不吃饭走不动路了。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消失在楼梯口,薛润拧开杯盖,杯口刚对准出水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薛润一直认为,她姐们儿对葛霄这个男的是怀揣着一些些滤镜的,要不怎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她对好好先生这挂非常不感冒,最为可恨的是,汤雨繁新年第一条消息居然发给了他!
尽管小汤事后解释:发给葛霄那会儿是59分40秒,给薛润发的祝福是卡整点的。
看在汤雨繁还附上一篇抒情小作文的份儿上,薛姐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他计较那二十秒,一见面还是觉得葛霄满目可憎,可恶。
可恶!
但现如今此人折返回来,正杵在她眼跟前,目光直往她手里的保温杯上瞟,几番欲言又止。
“噢,”薛润抬手晃晃杯子,“我给汤汤接。”
葛霄眼巴巴地看她拧上杯盖:“我帮忙捎回去吧。”
“行行行行,”好没给她气冒烟了,“给你给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寒心!”
“给你带零食。”葛霄比一个OK手势。
O你二舅姥爷的K!
薛润遥望一溜烟不见人的葛霄,只叹天地无色,日月无光,她孤苦伶仃,还要给别人做嫁衣。他真是闲得没事儿干了,连人家保温杯长什么样都要记一下。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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