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雨繁做事前习惯预设所有结果,好的坏的,等把有可能出现的结局想过一个遍,她得确认这是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畴之中,才会去动手干这件事。
当然,包括和妈妈摊牌。
理智上讲,这事合该快刀斩乱麻,可趋吉避凶的第六感又没法让她做出决定,汤雨繁害怕汤翎失望,更害怕旷日持久的冷战。
关于这一天,她设想过很多场景,只是没想过它来得让人毫无准备,这么快,这么糟糕。
再踏出卧室,已经下午五点过半,汤翎仍坐在沙发上,保持着一个小时前的姿势,像尊雕塑,仿佛对卧室房门吱呀一声恍若未闻。
“我要……”汤雨繁费劲地咳出声,想让声音显得不那么沙哑,“我要和我同学打个电话,我不去,总得和人家说一声。”
见妈妈没接腔,汤雨繁也不愿多说,直接从玄关柜取出手机。
这下汤翎的眼皮才肯往上抬,汤雨繁被她这一眼看得浑身不舒服,只偏过身子,迅速开机。她一边往回走,一边点开葛霄的聊天框,推门的手刚伸出去,却被汤翎打断。
“打,”汤翎声音很冷,“现在站这儿打,开免提。”
汤雨繁登时僵在原地。
屋里没开灯,汤翎的脸隐没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反倒被窗外夕阳映衬得更为压抑。只要站在这里,就叫人觉得天花板与地板便是狭窄的天地,而这天地之间只剩下她的手机屏幕在盈盈泛光。
“我看到你点到微信了,就这个界面,不准切,现在就打。”
“我还没……”
“还是要我过去帮你打?”汤翎说。
得打。
现在这通电话不打出去,恐怕两个小时之内她都没有再碰手机的机会,那葛霄怎么办?
她不能把葛霄晾在那儿,什么都不解释,就让他一个人傻等——这是给他过生日啊。
汤雨繁手心都是汗,脑子里迅速把人过了个遍:薛润的声音汤翎认识、冯佳沁不一定能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刘元淑就更不成了,她一接通电话八成得先连珠炮似的问一串问题、黄春煦……汤雨繁藏在屏幕后的手指拼命往下滑,黄春煦微信呢!
眼见汤翎要起身,汤雨繁心里那股糟心劲儿彻底破土而出,心一横,滑回聊天框最顶端,拨出葛霄的号码。
反正在汤翎这儿她已经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逆子,如果这通电话会让她再背一条早恋的罪名,那就背。
不过几秒,那头便接通了。
电话那边人声鼎沸,经扩音器一放,像掉入一池静水的石子,在安静的客厅激起不小波纹。
汤雨繁率先开口:“煦煦,我是汤雨繁。”
并无回答。
“我今天恐怕过不去了,对不起啊,”她攥得手心里全是汗,“等回校,我……”
还没等她说完,对面挂断了电话。
汤雨繁没料到这茬,握着黑屏的手机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再拨一个过去,或者放下手机回卧室——汤翎不发话,她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只是站在原地。
僵持足有三分钟,屏幕却又重新亮起来,是对方重拨回来的电话。
“接啊。”汤翎冷笑。
一接通,那头传来模糊的女声:“汤雨繁吗?不好意思啊,我刚刚信号不太好。”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显然不属于方才人选里的任何一个,倒叫汤雨繁始料未及,来不及多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没事儿,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今天过不去了,对不起。”
“啊……”对方沉吟片刻,“行,那你好好休息,咱学校见。”
“生日,”汤雨繁这声追得很急,又沉默片刻,嗓音轻下来,“生日快乐。”
电话那头的女声轻轻一笑:“谢谢,这祝福寿星收到啦。”
听她笑,汤雨繁这才在记忆里扒出这声音的主人。
蔡青泱。
蔡青泱?
不出所料,这通电话播完,汤翎当即收回她的手机。
汤雨繁此刻没力气再与她说些什么,锁上卧室门,一个人窝在凳子里发呆。
天色渐晚,不少人家都起锅烧饭,锅气从窗户缝隙飘进来,汤雨繁的胃里却只剩麻木一片,大约哭得太过劲儿,脑袋嗡嗡,太阳穴疼得直抽抽。
她双腿蜷在胸口,整个人缩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掌心,指甲片留下那两道深红的月牙印子,摸起来还有点儿刺。
上高中以来她忙得像个陀螺,每天都不是在赶,就是在赶的路上。
到学校要抓紧早读,下课要抓紧交作业,试卷发下来要抓紧看错题,到家要抓紧吃完饭,再去学一会儿。
就连晚上睡觉,她一沾枕头,都得在心里默念:快点睡、快点睡……
汤雨繁也没少因为失眠到半夜而急得掉眼泪,第二天头一节还是英语,到最后,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着哭着睡着了。
像这样盯着窗外发呆,往常她也得播个英语范文放在旁边,可汤雨繁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是安静地望着被窗户框出的那寸天空,看它一点点暗下来。
鸟儿不知飞过多少只,直到屋外传来汤翎的摔门声,声音很响,汤雨繁才回过神。
她只在犹豫上花了不到五六秒,便起身,悄没声走向客厅。
不出意外,汤翎果真锁上玄关柜,汤雨繁伸手摸向旁边的暖气片,取出钥匙。
汤翎一贯将女儿的手机放在这里,这锁也只有在她们母女俩吵架时才派得上用场,而对汤雨繁而言,拿钥匙私自开开这把锁还是头一遭。
说都说了,吵也吵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打开手机,才发现居然已经夜里十一点过半。
汤雨繁抿着嘴唇,一条一条翻过信息,连微信步数排行榜都看完了,才磨磨蹭蹭点进葛霄的聊天框。
那通电话后,葛霄只是发来几张蛋糕的照片:要不要带一块给你?
是了,他没责怪,没不满,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就像见证她每一次狼狈那样,他只是垂下眼睛,却又伸手,用纸巾擦干她的眼泪。
电话拨过去,葛霄很快接通。
“吃晚饭了吗?”他问。
“已经十一点多了。”她低声念叨。
“啊,”葛霄笑了,“那你吃了吗?”
“……没有。”
察觉她挤出这带着哭腔的俩字,他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我带你去吃。我给你带了蛋糕,现在在冰箱里呢,或者去吃馄饨面,我们一起……好不好?”
“不要。”
“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他说,“易易,拿点儿纸,别用袖子擦眼睛。”
汤雨繁隔空被抓个现行,愣了愣,正准备蹭脸的手臂没再动作,含糊道:“原来你会读心。”
“要是会就好了。”
电话两头安静良久,他那头传来窸窸窣窣关窗户的声音,汤雨繁才把全部眼泪憋回去,平复好心情,她拿着手机倒回床上。
“葛霄,你到家了吗?”
“到家了。”
“今天……开心吗?”
“开心。”他声音和煦,“你和蔡青泱说生日快乐,我听到了。”
汤雨繁眨眨眼,那还真是蔡青泱。
“你怎么知道我妈在听?”
“我不记得自己有旭旭这个外号。”葛霄说。
“你反应也太快了,”她脸陷在枕头里,含含糊糊说,“我那会儿真要吓死。”
“也把我吓一大跳,”经她这么一夸,葛霄声调都往上扬,“我托范营打给她,好在他女朋友那头接得也快。你都不知道,我们当时是两台手机贴着,让你俩隔空沟通的——好多人瞅我们,特别傻。”
说到这儿,他俩都笑了。
汤雨繁仰躺回被面,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罩,轻声问:“你许愿了吗?”
“嗯?”
“说说嘛,”汤雨繁说,“你就当我是圣诞树。”
“我的愿望是——”他这个“是”字拉得很长,“你会给我唱首生日歌。”
她抱住枕头:“怎么突然扯我身上了?”
“我就这一个愿望,圣诞树啊圣诞树,你可以帮我实现吗?”葛霄这厮开始装可怜。
看他来真的,汤雨繁有点儿慌了:“我唱歌跑调呢。”
“不跑。”他这话说得比“你的压岁钱我先给你收着”还没说服力。
就她这一开嗓,能彻底把他这个生日夜给毁了。但在葛霄的坚持下,汤雨繁脸都憋红了,最终颤颤巍巍地开口唱出第一个字。
她唱生日歌还算在调上,况且嗓音不错,几句歌词,咬字又轻又快,传到他耳朵里就像一片很有弹性的棉花。
但汤雨繁本人不这么认为,她顶多自己在家自娱自乐哼两句,还敢来祸害别人,真叫她张口唱,哪怕是在葛霄面前也不太好意思。
汤雨繁唱到最后差不多跟嘀咕似的,都快想劈条地缝给自己钻了——幸好这是在通话,要是面对面,她绝对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好听。”他声音里笑意难掩。
“你笑我呢吧。”
“哪有?”
“你就是笑我呢!”汤雨繁恼羞成怒,“葛霄!”
“真没有,”他说,“你要不信,那打视频看看。”
闻言,她火速拨拨头发,又将衣服扯正。
一转视频,葛霄的脸立马占满屏幕。
他靠在枕头上,睡衣领口歪歪扭扭,大约刚洗过澡,黑发湿漉漉地耷拉在额前,衬得他眼睛亮得惊人。
尽管她自认为对葛霄那张脸早已免疫——多帅都免疫。但当他的眼睛以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方式铺在她面前,褐色的瞳仁静静地看着她,汤雨繁还是被唬住了。
她凑近手机,只留出上半张脸给他。
“你看,”葛霄左侧侧,右侧侧,“我没有笑吧。”
声音一旦和画面连接起来,便显得生动很多,他也凑近屏幕,似乎是想看清她的脸。
“你装的。”她接着耍横。
“嗬,这你都看得出来啊?”葛霄故作讶异。
得偿所愿,他看到汤雨繁露出的那双圆眼弯起来:“不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丢脸。”
“那怎么办,我给汤同学磕一个?”葛霄拿她之前的话逗她。
汤雨繁才不会这么轻易给糊弄过去了:“你也唱。”
他也没多推辞:“你想听什么?”
“都好。”
葛霄将脸离远了些,换成左手拿手机,凑近收声口。
“等待,”他开口唱,“我随时随地在等待。”
只这一句出来,汤雨繁心都凉了——完了,今天晚上丢脸的真的只有她了。
葛霄唱歌和说话的嗓音简直判若两人,他讲话蛮温吞,偶尔声音一低下来,就会显得很、很……要让汤雨繁找个词儿来形容,那就是“很有耐心”。
仿佛和他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笑一笑,然后说:听你的。
这点“耐心”完美带进他唱歌时的情绪里,几句词能转上仨音,滑得像掉进涮锅里的嫩豆腐,几乎叫他唱出些缱绻意味来。
“做你感情上的依赖,我没有任何的疑问……”
不知为何,葛霄空过几拍,尽管汤雨繁并没有听过这首歌,却也察觉到,他可能跳过了什么词。
离收声口太近,他连呼吸都清晰可闻,哪怕隔着屏幕,灼热的气息都要扑在她脸上,汤雨繁耳朵烫得发痒,心脏都快从耳朵里跳出来。
唱着唱着,他开始拿响指跟拍子。大约为看屏幕上的歌词,眉眼依然垂着,看起来温柔得要命,直叫汤雨繁的心跳都要跟着他不算清脆的响指声跳动。
……这下才真是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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