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从知晓葛霄揣的什么心思,究竟是随便找首歌唱,还是想借曲抒点儿情?
无可否认的是,当他低缓的嗓音落在“I just can’t be your friend”,目光却又一动不动地盯某一处,仿佛想透过屏幕站在她面前,他才肯心安。
假如汤雨繁脑袋瓜里装着台主机,现在线路估计已经烧了。
“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
葛霄顿了几秒,眉毛一扬:“不知道。”
“啊?”
见汤雨繁的脸又重新出现在屏幕里,葛霄的眼睛又弯起来,像是得了逞。
她整个人仰躺在床上,长发蜷在耳旁,他几乎下意识想替她拂开,手指触碰到屏幕,只得作罢。
葛霄发现她今晚脾气出奇火爆,自己这边只留个光秃秃的天花板给他,却偏偏不叫他挪开手机,再多调侃一两句就要急眼,得顺着毛捋。他觉得可爱。
可当汤雨繁再次问他歌名时,葛霄还是打马虎眼。
“快说。”汤雨繁瞪他。
葛霄笑而不语。
“你不能这样,”汤雨繁还讲上道理了,“我还想找来再听呢,你怎么就捂着不说了。”
她总得知道那断掉的半句歌词是什么吧。
“那你找我,我唱给你听,”葛霄补充,“随时。”
汤雨繁跟扎猛子似的,一脑袋埋进枕头,闷声抱怨:“你要垄断啊。”
“嗯,”他话里话外浸饱笑意,“我垄断。”
手机一歪,只能照见她半拉脑袋,颈线拉出弧度,沿着往上,漏出通红的耳垂。
直到快把自己闷断气,汤雨繁才舍得把头抬起来:“你总是什么都不告诉我。”
葛霄手臂一撑,歪过脑袋:“怎么说?”
闻言,汤雨繁少见地沉思了几秒:“比如……你许愿了吗?”
话赶话,这不就又绕回去了。
“晚上那会儿吗?没有。”葛霄说,“但刚刚许了。”
她眨眨眼,手指捻住被褥上的线头:“吹蜡烛不许愿啊。”
“元旦的时候,不是说把今年的生日愿望送给你了吗。”他说着,凑得离屏幕更近,近到汤雨繁不自觉去数他的睫毛,“你忘了啊?”
“怎么不记得,放烟花——我那会儿可许了。”汤雨繁的语气这才轻快起来。
此话一出,只见葛霄睁着大眼,脸上写着:说下去呀说下去。汤雨繁后悔起方才一时嘴快。
她许的什么愿来着?
那天他俩都穿得神似春卷,早知道他会放烟花,她该围一条更漂亮的围巾出来。
汤雨繁怕冷,一月隆冬,又在半夜,到最后葛霄叫他许愿,她大脑早已冻到宕机,除了条件反射蹦出来的那个念头,再无他想。
在远处紫色烟花绽放的夜幕下,在葛霄的注视中,她双手交握至红扑扑的鼻尖前,话比风还轻。
烟花声息暂歇,她才睁开眼,谁知一转脸,撞上葛霄分外专注的目光。
这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偷瞄,怎么叫浪漫,看她从不懂得用余光,就这么直愣愣地、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瞧——王佩敏以前带他俩去海洋馆,他愣是在珊瑚鱼的习性介绍牌前杵了足足二十分钟,当初那架势都不比现在认真。
在被她抓包时,他视线立刻朝下一落,再迅速偏过头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演技炉火纯青。
时隔数月,葛霄依旧喜欢这么看着她,只是当汤雨繁对上他的眼睛,他不再躲闪。
这样的目光似乎总有让人无处遁形的能力,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谁都没有再开口。
汤雨繁讨厌沉默,却又每次都会在与葛霄的沉默中相持,就像靠在泳池边,慢慢地、一点点沉下去。
好在水温正合适。
到最后,她实在挨不住葛霄隔着屏幕都能擦出火星子的注视,率先在这场对视中落败,她匆忙挪开手机,这下连一双眼睛都不愿留给他了。
“我看不到你了。”
“别管我。”
“坏脾气。”他又笑。
闻言,她立马开始耍赖:“那你也没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你先说。当时咱们一起的呀。”
那头静了足够久,久到汤雨繁不禁怀疑他是否还在听,还是睡着了?
她拿起手机,只看到屏幕里的人仿佛入定了,要不是他的眼睛还在眨,她都要怀疑是不是网卡了。
见她重新出现在画面中,葛霄嘴唇轻轻一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不知哪里来的奇怪的默契,汤雨繁当即凑上前去,像听两个人的悄悄话似的,将耳朵覆上去。
他说,汤雨繁,心想事成。
天马行空的聊天,最后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汤雨繁都不记得,只知道第二天醒来天已蒙蒙亮,手机凭借百分之三的电垂死挣扎。
慌忙够过充电器,屏幕这才再次亮起,随即跳出葛霄的聊天页面——通话时长06:42:13。
这么久吗?她茫然地眨眨眼。
他那边八成也是手机没电关机。汤雨繁趿拉着拖鞋,赶在汤翎醒来之前将手机锁进柜子,一切安然无恙,她拿着文综知识点蜷回床上,心里盘算,今天得借个由头把礼物送给他。
高三生的生物钟总是如此变态,汤雨繁醒得早,想找点儿事干,便对着书开始默背,结果没一会儿便靠在床头睡过去,直到十点才再次醒来。
汤翎早已提包上班去了,估计还恼着昨晚的事,没喊她起床。
难得能在周日睡个好觉,汤雨繁倒没觉得多舒坦,照例爬起来洗漱,在冰箱里找些东西吃,汤翎没再特地给她留早饭,保鲜层里只剩下隔夜的剩菜。她没什么胃口,索性熘了个花卷来啃。
汤翎动怒向来如此,相比去年那会儿,现在有块花卷吃就算好的了。
可等汤雨繁冷静下来思考,汤翎这次的反应似乎并不大,也不太合情理。
她妈是个急性子,恼起来扇她都有可能,更何况她讲这种“大逆不道之言”——还是在高考前,正面硬刚。
汤雨繁撑着脑瓜子,一边啃花卷一边写题。
这种事,想也想不出个门道,汤翎女士翻脸如翻书,向来阴晴不定,汤雨繁却不擅长猜人脑袋里都装点儿什么,且对此兴致缺缺。
母女俩一个不说,一个不问,这架天平也就这么奇怪地平衡起来,汤翎没再提过志愿的事儿,饭也没缺过女儿一顿,只是家庭气氛再次冷回去年冬天。
她妈向来以考试为重,会这么冷处理也叫人不意外。
到这会儿,每天埋在试卷和错题里,足以令人心力交瘁,汤雨繁腾不出心思想别的。赶在三模前,谁都不能耽误她复习。
高三战火连绵,甚至烧到了高二这群“池鱼”身上,班主任张口闭口都是“看看高三那群学生的状态”,搞得人压力山大。
直到食堂门口立起红色幕布做的志愿墙,就连张博然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投三分球”的垫底王都瞧得眼烦,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二高都被高考前的硝烟味彻底席卷,简直是要把他们架在火上烤。
他现在是喊人打球也喊不到了,范营埋头学习,葛霄一下课就不见人影,倒和范营刚跟蔡青泱在一块那会儿的症状一模一样。
自从生日聚完餐,葛霄就成天揣着他那只破包不撒手,塞抽屉里怕窝了,往地上搁怕脏了,就差顶脑袋上进出校园。
张博然说你以前恨不得连练习册都窝巴窝巴揣兜里,口袋跟个无底黑洞似的,现在还舍得背包了?别人送的啊?
这话一脱口,张博然自己都后悔多问这一嘴——他都宝贝成这样了,那还能是谁送的。刚想去够他桌斗挂钩上的挎包,只见葛霄凉飕飕地瞟来一眼,伸腿蹬他凳子:撒手。
护食儿。张博然啧啧称奇。
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黑色斜挎包,小汤送的。
不算是一个很出挑的色儿,基础,和他大多数卫衣短袖搭得来,里头夹层多,容量也大,非常符合汤雨繁这个实用主义者的偏好。
和挎包一起送来的还有厚厚一本数学笔记,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往年经典例题解法,行文简单粗暴。
汤雨繁说是她晚上失眠那会儿抽空写的,午休偶尔拿出来补两笔。
他并不信,这么多题,光是抄都得抄上好几天,何况是她一点一点整理出来,用自己的方式将答案简明易懂化。
但汤雨繁说得很平淡,仿佛是在路边随便捡了俩字来填这本笔记,不足挂齿。
不禁让葛霄想起去年期末,教学楼一楼挂了张光荣榜,范营的成绩当时和赵轲睿咬得死去活来,就拼谁单科第一多,一说贴榜,范营比谁都积极,直往楼下冲。
葛霄被拉去当壮丁,也没帮上什么忙,双手插兜,杵在人堆外头,看着幕布一点一点拉平。
高三打头那几位太过显眼,又或者汤雨繁这张照片实在漂亮,使他大眼一扫,立刻看到了她。
照片里的女孩还是扎着马尾,发丝全挽在耳后,露出一张鹅蛋脸,大约有些曝光,白得很出挑。她唇缝抿直,没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要论长相,这姑娘一打眼就是薄,文弱又文静,偶尔讲两句玩笑话,笑一笑,才有点儿高中生的生气,让人想去接近她。
在葛霄面前,汤雨繁的形象又不同,她古灵精怪,胆子又大,但不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喜欢吃苏打冰棍就会一直吃,心肠和嘴一般硬,可吵架吵不过还是会掉眼泪。
但此时此刻,葛霄站在这张光荣榜前,才兀自觉出她是个有锋芒的人。
锋芒,这个词他应该没有用错,不同于自信,而是她骨子里带着的、在某种时刻才会真正闪烁的锐利,包裹在温吞的外皮下,让他挪不开眼。
更何况照片下还有一个高三年级数学单科第一的title加持,潇洒非常。
就像是在多棱镜里观察一个人,此时又挖掘出她新的一面,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
葛霄揣在校服兜里的手指不断摩挲掌心,仰着头,愣神似的盯着那张照片瞧,直到范营心满意足地过来拍他:“哎,别看了嘿,走了回班了。”
见葛霄并不动弹,范营便伸手指指楼上:“你要想看,喏,高三办公室门口有纸质版,那儿人少。”
他这才抬眼往楼上的方向瞅了一眼。
“不过那个才三寸,还是黑白的,没彩的帅,”范营边走边说,“你不知道,照片都是我们裁下来,挨个儿拿胶水粘上去的。”
顿了顿,葛霄开口道:“你先回班吧。”
“你不回?”
“我去看看你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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