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三模如期而至。
高三的岁月晦暗无光,像在一条无人小径上行走,伸手不见五指。在天亮之前,谁都不知道究竟还要走多久,以及能否走到自己渴望的终点,只能一边闷头狂奔,一边拾捡自己的崩溃和无望。
而堆砌起的这条道路的,则是望不到头的模考、月考、周考、堂测,堪比鸽子身上的毛,数都数不清。
在这样一年高强度、不间歇的锻炼下,他们早已对此麻木,一场结束,就立马投入下一场考试的复习中去。
开考前天,徐曲瑛再三强调:距离高考一月有余,赶在这节骨眼上,三模就是拿来给他们树立信心的,都别紧张,稳定发挥即可。
此话不假,汤雨繁写文综向来急得笔尖冒火星,每次都堪堪在收卷前赶完,这次倒是从容太多,还得空再检查一下选择题涂卡。
最后一门英语结束,考场才响起低分贝的窃窃私语,个个像是脱掉一层皮,都急赤白脸要去食堂抢糖醋肉,往届学生管这个叫周三特产。
汤雨繁对糖醋肉兴致缺缺,和几个同班同学打过招呼,慢吞吞地去收拾自己的书包。
走廊没有摆桌子,书和书包基本都堆在墙角,放眼望去壮观非常,旁边几个成群结伴的女生还在喋喋不休地争执第二篇阅读的最后一道题到底选A还是选D。
汤雨繁蹲在走廊根,回忆起第二篇阅读,短暂跑了会儿神。
在她发呆的间隙,余光里挤进个人,蹲在她旁边,伸手整理起她那打草稿纸。
走廊的书堆像一座座小山,人声络绎不绝,聊天的、对答案的、还有翻着书想看自个儿英语作文万用句有没有写岔的,拥挤无比。
他们几乎是肩挨着肩,洗发水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这股熟悉的香味使汤雨繁几乎下意识地倾过身子,靠在他肩膀,非常不客气地把所有重量都扔给对方。
汤雨繁每次考完试都觉得脑壳发懵,此刻更是恍惚得很,四周太喧闹,才叫她从其中生出一股毫无根据的勇气——再凑近一点也没什么吧?
于是她扭过脸,盯着洗发露的主人瞧。
他配眼镜了哎。
葛霄察觉到她的目光,奈何挨得太近,近到他似乎一转脸,鼻尖就会蹭到她的额头,近到汤雨繁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睫毛在打颤,刚想往上抬一抬,却又慌不迭落回去。
他根本不看她,手却拿过她的书包,毛毛躁躁把书一股脑全塞进去。
“怎么突然配眼镜了呢?”说完,她便不再盯他,脑袋蹭蹭,下巴蜷进校服领子里。
葛霄这才敢移来视线,只能看到她有点炸毛的发旋,顺势而下,发圈扎得很松,她一垂头,辫尾就掉在他臂弯里,柔软得像兔子的尾巴。
他拿指腹抹掉黏在她脸颊的眼睫毛,顺理成章再次占据小汤的目光,说:“散光了,看黑板有点儿模糊。”
葛霄配的是黑细框,镜片很薄,他眉眼本身就浓,被纤细的眼镜这么一框住,反而托出几分书卷气,显得二高这件湖蓝的校服外套都没那么难看了。
她仔细端详一番,认真评价:“好好看。”
葛霄镜片后的眼睛立刻噌地亮起来,嘴唇动一动,奈何憋不出几个词儿来,干脆朝她傻笑。
汤雨繁也乐了,拍他胳膊:“我们去喝丸子汤。”
葛霄简直轻易就被她哄得晕头转向,明明放学前还在规划麻辣烫里要放几颗丸子的宏图大业,现在一听这话,只剩乖乖点头:“好。”
吃什么不是吃,反正丸子汤里也有丸子。
对于葛霄适合戴眼镜一事,张博然不敢苟同,因为大课间来看他们打球的姑娘更多了。
从前是葛霄拿“非单身”的由头拒绝过蔡青泱她朋友,再加上那会儿他刚转来没多久,和谁都不太熟,想要他电话号的姑娘找不到中间人,这才偃旗息鼓好一阵。
好久没再听说七班转学生的女友有什么响动,于是对这款感兴趣的姑娘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这次力争曲线救国,没先前那么直接,而是换着花样想多偶遇几次,纯当养眼了,说不定还能发生点儿一见钟情的恶俗戏码呢。
在帮忙递过几张写有别班女生手机号的纸条之后,张博然彻底陷入癫狂。
他眼睁睁看着葛霄拿中性笔把人家姑娘的号码涂黑,再折好丢进垃圾袋,几欲张口,最后说:“你下次打球要不……把你那个眼镜摘了。”
此话一出,葛霄茫然地抬起脸:“为什么?”
他语塞:“又不上课,戴着它干什么玩意儿。”
“我怕我看不清人。”
“没那么夸张吧兄弟,”张博然大惊,“多少度啊?你是近视又不是瞎了。”
葛霄微笑:“下次我要是不小心砸到你后脑勺,记得替我开脱一下。”
“滚。”张博然拱他桌子。
葛霄一门心思紧张高三即将面对的高考,对这阵响动浑然不觉,递来多少张纸条他就涂多少张。
一开始涂普通的黑杠杠,后面升级到涂鸦,什么兔子老虎丁老头的,涂到看不出原本字迹就丢掉。
他午休也不趴在桌上眯一会儿了,每天陪着汤雨繁上东操后面的长廊背书,自己通常拿刷题册写写选择,当练手速了。
汤雨繁起初还不乐意,说你中午睡你的,跟我耗什么时间。
葛霄还是那套说辞:腿长在我身上,你管我。
问就是偶遇,想偶遇她太容易了,倒不如说是汤雨繁每天的行动轨迹过于单一,哪节课间背书,哪节课间补错题,哪节课间和薛润出去遛弯,雷打不动,日复一日。
也难怪这人能稳居前五。
当然,葛霄并不打算打扰她学习,她背她的,他写他的,偶尔会问两道自己不会的数学题,汤雨繁总会耐心地讲给他听——讲题是彻底掌握这个知识点的最后一环。
薛润某次午休偷偷去东操栅栏拿奶茶外卖,还瞅见过一次。
坦白讲,薛女士一直不太待见汤雨繁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发小,奈何天要下雨,闺蜜要恋爱。
她们之间的友谊能保持这么长久就是因为彼此从不干涉对方的想法,但薛润实在怕她被骗。
她太知道汤雨繁是什么脾气了,一下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说好听点叫执着。说难听叫一面瓷。
两个姑娘聊天,每每提起未来的日子,汤雨繁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谈起以后,一张脸露在阳光下,眼睛就像玻璃珠子似的亮晶晶,“以后”对她来说是多么好的事啊。
她说我会去一个气候干燥一些的小城市,物价不要太高,高楼不要那么多,最好有片湖,电驴一格电刚好够绕湖转上一圈。对了,润润,我学会骑电动车了你知道吗?
薛润就笑着戳她:这么厉害啊你,那以后我去找你玩,你就负责当司机了,驮着我逛遍大街小巷。
薛润对学习向来不感冒,念书考试更是一窍不通,当初中考,还是她上办公室偷翻了汤雨繁他们班的志愿单,最后三个月逼着自己背课本,又托家里的关系才进的二高。
后来拿到录取通知书,薛润也没吱声,汤雨繁发消息来问,她只说家里安排,暂时还没决定呢。
高一刚开学,汤雨繁一见她,惊讶得半晌没说出来话,就拉着她的手上下左右地晃啊晃啊:你也在二高,怎么这么巧啊!我们居然一个班!
薛润被她勾住胳膊,只是笑。
哪儿那么多“这么巧”的事啊。
行事风格大相径庭,是她和葛霄这么不对付的原因之一。
她习惯了做事闷声不响,突然另一个人叽里呱啦就跳出来了——汤雨繁认识他居然比她还要早,她不吃味才怪。
好学生因为谈恋爱被人拖下水这种例子,初中就比比皆是,薛润担心这邪乎事也发生在小汤身上,怕她受欺骗,怕她被欺负。
目前观察下来,汤雨繁一切正常,该学习学习,该考试考试,作业写得比薛润抄得都快。
至于欺负,薛润倒没怎么听她讲过他们起争执,唯有高二分班考那一次,汤雨繁慌得神都快飞了,说他今天把课旷了,不会出什么事吧。被薛润安慰了半个课间,也没安心。
后来再问,她气得跟个包子似的,说我不搭理他了这两天。
薛润惊奇:不搭理了——这两天?
嗯。汤雨繁点点头,犹豫着又补一句:就这两天。
一个说两天就两天,一个两天后准时上门认错,那天班里停电,还是坐在后门旁边的薛润给葛霄悄悄开的门。
饶是薛润也不得不承认:内谁这个人确实……还就那样。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看到汤雨繁和葛霄并肩坐在长廊,她站在原地看了半分钟。
紫藤花正是好时节,半扇荫凉垂下来,将灼热日头拒之门外。他们似乎在讲题,两颗脑袋凑得极近,这会儿没校领导检查,葛霄并没有穿校服,只套了一件白卫衣,袖子挽到胳膊肘。
他托着下巴颏,另一只手拿英语书给她扇风,静静地听着汤雨繁连说带比划。
最后似乎是解不出答案,汤雨繁丧气地耷拉回去,手里还把玩着他卫衣的帽绳。
这日头太大,照得人眼花,几乎叫薛润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看题,还是看旁边的她。
没由来的,薛润想起过年那会儿看过的一部电影。
当时家里来亲戚,她懒得出去应付,就一个人窝在卧室的懒人沙发里,看完了爱在三部曲。
这电影对她来说有些乏味,对白实在太多,看得脑瓜子疼。
此时此刻,薛润能回忆起最清晰的片段是在一家拥挤的餐厅,赛琳娜用右手比作一个电话,要杰西扮演她的巴黎朋友,接起属于他的那通电话。
赛琳娜像真正面对自己的朋友似的,聊起她在维也纳遇到一个男人,说他有一双蓝眼睛和漂亮的嘴唇,接起吻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说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剩下讲了什么来着?早就记不清了。薛润心想,等高考后再看一回吧。
她短暂回神,再抬眼,不料直直对上葛霄的视线,他似乎困惑薛润为什么杵在那儿不过来,是有事儿要找她说吗?便指了指旁边还在执着于解题的汤雨繁,意为:要帮你喊她吗?
薛润一摆手,点点手腕上的表,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配眼镜了哎[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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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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