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说中午先吃一顿,计划赶不上变化,逛到下午,两人早已饥肠辘辘。这附近饭馆不多,他们只能跑到远一些的商场里觅食。
吃完饭将近五点,汤雨繁撑得不行,沿街溜达着往回走,过一条马路就是老居民区,窄街,勉强能挤下修车铺、小卖部和糖葫芦的门户,布局显得格外局促。
这个点,小孩子们都被家里人抓回去吃晚饭,跳房子的粉笔画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两枚秃秃的粉笔头扔在旁边——八成是白天从学校讲台顺回来的。
汤雨繁他们小区是家属房,楼里的小孩大多年龄相近,算是一块长大的,小时候经常一起跳皮筋、跳房子,人凑多了还能玩鬼抓人。
她和二单元的孩子关系都不错,最常在一起玩的就是葛霄和二楼恬恬,后来两人陆续搬走,上初中,有人按片划分,有人自己择校,不常凑在一块,汤雨繁更是很久没再见过跳房子的涂鸦了。
她三步作两步,跳进第一格。
葛霄手里还提着她没喝完的奶茶,短暂停步。
老街的路灯基本就是个摆设,还没有他们自己家里牵出来的灯泡亮堂,却仍然能引来飞蛾。
昏黄灯光落在女孩身上,照得那簇绿色的裙角像秋日草地,随着汤雨繁的跳动而浮动,斑驳又轻盈。
远处大约有人家在煮火锅,隔着大老远都能听到男人的划拳声,可她鞋跟落地的声响仍然准确地扎进他耳朵,敲得心脏的古钟震天响。
葛霄不自觉发笑,人在喜欢面前是没出息的,只要站在她身边,他就没有一刻不心动。
汤雨繁跳到对岸,朝他伸手。
葛霄正要走过去,却被她往地上一指:“你也跳,有奖品。”
他手里占着东西,动作幅度不大,跳到最后一格,影子笼罩汤雨繁半张脸:“奖品是什么?”
“你闭上眼。”
背包拉链刺啦一响,一阵窸窸窣窣过后,葛霄觉得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鼻尖。
“好啦,睁眼吧。”汤雨繁轻快地说。
一束茉莉白玫极具冲击力地绽放在他视野里,玫瑰的香气将牛油锅那股窜天辣味取而代之,占领高地,包装上的雪梨纸几乎要戳到他脸颊。
汤雨繁倒没觉得这个举法有点傻,就跟记者采访大明星似的,胳膊抻得笔直,将花束送到他眼跟前,饱含笑意:“给你的。”
花都被塞进自己怀里了,葛霄人还是木的,呆呆愣愣地杵在原地,任凭汤雨繁掰过他手臂,揽住花束。
汤雨繁再去看他,却发现他眼圈红了,好给她吓一大跳:“怎么了?你花粉过敏啊?”
“对不起,”他嗓音沙得惊人,“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这话说得跟“不好意思,你能挪一下凳子吗,我想出去接水”一样多此一举:你不说,同桌也会给你挪位置,总不能让你渴死在教室里。同理可得,他不问,难不成她还能不给他抱吗?
葛霄显然对此心知肚明,还没等汤雨繁张口说话,就一步上前,双臂困住她的肩膀,将人扣进怀里,动作堪称蛮横,力道却不重。
“这花……你什么时候买的?”
“早上,我本来想一见面就给你的,”汤雨繁的脸颊堵在他肩膀,闷闷地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叫我放在包里,现在都有点儿蔫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那么宝贝你的包,”葛霄说,“我要背,你还不乐意。”
她将脑袋从这个怀抱里挣扎出来:“好看吗?我逛了好几家花店呢,喜欢吗?”
“喜欢,我很喜欢。”
汤雨繁这才浮起笑意,将脸伏回他肩膀:“生日快乐。”
缓慢地,他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那句对不起应该由我来说,对不起,太晚了,但是葛霄,生日快乐,这一个生日,下一个生日,一直快乐。”
“不晚,”他说得温柔而虔诚,“什么时候都不晚,我会等的。你看,现在我等到了。”
说着,葛霄笑起来:“真好,我喜欢今天。”
托通宵的福,张博然午觉睡到天黑,醒来时外面路灯都亮起一排,掀开锅盖,好嘛,他爸妈居然连口饭都没给他留。
他郁闷地倒回床上,寻思点个什么外卖吃,先是习惯性刷新朋友圈,冒出来一张花束特写。
张博然起初没看头像,还以为是列表哪个浓情蜜意的热恋期小姑娘,po自家男友送的小惊喜,结果一看备注——他差点没滚到床底下去。
葛霄这货半年不发圈,不发则已,一发惊人,这什么画风啊!
张博然迅速找出葛霄的对话框:哥你什么情况?
对方回:?
帅到被人砍:还知道送花呢可以啊你,表白了?在一块了?
不多时,葛霄发来一张照片,花束远远立在桌上,从这个视角看,他似乎是躺在家里床上拍的。
张博然惊悚,当即拨通视频电话过去,一接通就吱哇乱叫:“不是,大哥,敢情是人家妹子送你花啊?我说你二缺吧!”
一看手机画面,葛霄仿佛是要坐实自己二缺的名号,被他骂了也不回嘴,笑得跟不值钱似的。
“喂!”张博然喊他,“傻啦?”
“不是表白,”葛霄说,“她说是补生日的花。”
“头一束花居然是女孩送的,”张博然恨铁不成钢,“你完了,主动权没了,就你俩这段关系已经可以定性——人家勾勾手指你就颠颠儿过去。”
这话葛霄越听越不对劲:“你怎么说得我跟宠物狗似的。”
“可不是吗!”张博然大叫,“你丫终于意识到了!”
“哪儿凉快滚哪儿去。”葛霄笑骂。
对于葛霄在这段关系里是否掌握主动权,张博然和范营各执一词。
张博然坚持认为,就葛霄这个脾气,难保不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范营听完差点笑死:他找的又不是齐天大圣,还股掌之中,你少看两遍《大话西游》吧。
“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人倒没兴趣参与讨论,手里还攥着书,心不在焉地趴在窗台发呆,远远望着东操场。
高三毕业典礼的背幕早两天就拉在操场,这两天连打球的学生都畏手畏脚,生怕一个球过去给它砸出窟窿。
源源不断,不少学生从大门方向走来,仍然穿着二高那套蓝校服——高三的学生回校了。
大概是以班级为单位组织拍毕业照,干脆将各班分流,楼上的高三三班九点多那会儿就到了,桌椅拖拽声在他们脑袋顶上响满一整节历史课。
勤学楼到操场五百来米,途径一条小路,从葛霄这个窗台的角度,恰好能看到楼下情况。
女孩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还有几位藐视校规,穿起漂亮裙子,上身勉强裹件校服外套,算是给年级主任个面子。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想等的人。
两道影子快速闪过楼下,据他判断,前面的应该是薛润,身形比她高上一截。两人似乎是要迟了,一个拽着另一个,跑得很急。
天晓得何来的福至心灵,经过楼下,后面的女孩回仰起头,脸朝他所在窗口的方向扭过一秒,随即被薛润牵着再次跑起来。
仿佛汤勺的大尾巴毛,轻轻拂过葛霄后颈,使他心头溢起一丝毛茸茸的痒感。
“你干嘛?”范营见他拽起椅背上的校服,惊讶道,“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
“翘了。”他将校服外套随意往臂弯一挂。
“哎!”范营喊他,“下节老贾的课!”
两句话的功夫,葛霄已经冲出班门,背影朝他摆摆手,只留范营和擦黑板的值日生面面相觑。
头次旷课就旷老班的,他简直不是一般的神经病。
好巧不巧,刚出班门,迎面正撞上要往班里走的贾雄,老贾一头雾水,和范营的发问如出一辙:“你干嘛去?”
葛霄没吱声,只是深深朝他一鞠躬,并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向楼梯口倒车而去,一转脸撒腿就跑。
此人腿长步子大,一步能跨三个阶,哪知楼梯转弯没刹住车,腰杆撞在栏杆上,他也没工夫觉出疼了,满心的热切直往嘴巴涌。
大到蝉鸣四起,转角处的广播喇叭停在《晴天》最后一段副歌,小到鞋底在楼道摩擦出的吱吱声响,落在葛霄耳朵里都变成一句: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去找她!
几乎将他震得肺腑发麻。
等葛霄跑到东操场,三班的集体照已经拍完,不少人正拉着朋友拍合照。远处另一个班还在排队型,人声鼎沸,快要挤破这个小操场。
葛霄在人群中穿梭,目光挨个巡过女生堆,最终停在某处。
汤雨繁正举着台拍立得,左手就这么上下左右地指挥,说你笑一笑,佳沁胳膊往上抬一点儿。
她今天依然扎着马尾辫,校服拉链拉到最顶,露出一截洁白的脖颈,发尾随之扫过。
宽大校服勾勒出的线条纤薄又烂漫,随着她的动作,在十点钟的日头下融化,变成一只捏住他心脏的手,使人上不来气。
直到旁边的黄春煦戳了她的手臂,汤雨繁才朝葛霄那边看去,旁边几个女孩小声欢呼起来:噢——汤汤!
再过几天就到夏至,地皮都发烫,葛霄就这么杵在人堆里,黑发乱得蓬松,眼睛亮晶晶的,白色领口汗湿洇出一小圈深色,臂弯里还搭着校服。
她从他面上看出一丝罕见的紧张。
连薛润都小声说:你去叫他过来拍一张呀。
而葛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过来,心越跳越快。
这场面要是让张博然看见,八成得晃着范营哀嚎:我说什么来着?人家勾勾手,这货颠颠儿就过去了,操!早知道下个注了,我还能赢你十块八块的!
“你想拍吗?”汤雨繁问他。
葛霄迟缓地点点头,这副木头样子似乎逗乐了她,笑起来。如同大脑宕机,他任由汤雨繁牵着自己的袖口,站在镜头里。
薛润举着拍立得比划了半天,哭笑不得地抬起脸:“你俩昨天刚认识吗?中间空那么大缝,想再塞个人进去拍全家福啊?”
旁边的刘元淑摩拳擦掌撸袖子:“我来!我当婆婆!”
取景框不过一指宽,四角圆润,框住葛霄靠近她手背却无处着落的手,薛润这下连眼睛都不敢多眨,目不转睛。
他似乎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摆好,左手小心翼翼地在她手旁兜过一个来回。
刚要悄悄缩回去,只见汤雨繁右手一勾,逮住他几欲退缩的手,泛起湿意的掌心交握,轻快得敞亮,少女笑靥如花。
耳旁刘元淑的惊呼连带着薛润的心跳都小小乱了一拍,快门在葛霄抬起包裹着她的左手那一刻快速摁下。
毕业快乐。他说。
咔嚓一声。
六月艳阳天啊。
趁拍立得还挡在脸前的那几秒,薛润将弹出的白色相纸递给汤雨繁。
等待显像过程很漫长,刘元淑跟着黄春煦满场找翟远,励志于多凑一对是一对,薛润就在旁边换新相纸,上旁边垃圾桶去丢旧相纸壳子,汤雨繁问葛霄:“你下课了?这才十点多呀。”
葛霄正要回答,一道男声插进他们中间。
“嗨,”项一霖走过来,朝汤雨繁打招呼,“组长,你也给我签个名字吧,留纪念。”
他拽着自己的校服外套,上头满是签字笔的印记,显然是找一圈人签过名,只有靠近校徽的地方留着最大一块空白:“签这里。”
葛霄的目光一顿。
他语气平淡,似是闲聊:“组长,你第一志愿有什么打算吗?”
汤雨繁没做停顿:“暂时没有。”
等她签完名字,项一霖笑着点点头:“毕业快乐。”
汤雨繁被他这一打断,一时半会没想起来方才和葛霄说了什么,哪知抬眼就对上他的视线。
汤雨繁心头倏跳:“怎么了?”
“没怎么。”他弯起眼睛。
这下她想起来了:“你们班没在上课吗?”
“再和我待一会儿吧,”他答非所问,“十分钟就好。”
汤雨繁向来不会拒绝他,两人干脆顺着跑道慢慢溜达,周遭吵吵闹闹,显得他们之间的沉默并不尴尬,走到靠近勤学楼的那一侧,葛霄开口。
“易易,”他手指还攥在那张已然显像的相纸上,“把这个……送给我,可以吗?”
第三节课过半,葛霄才溜回班,贾雄向来不在课堂上花时间批评学生,就让他抓紧回位上坐下了。
张博然扫他一眼,乐得不行,捅咕前头的范营:“瞅见霄子脸没,那耷拉得——要不说什么叫开开心心出门去,窝窝囊囊回家来。”
“怎么了?”范营小声问。
“天晓得,”张博然说,“我问问。”
说干就干,张博然当即写好纸条,窝成团,叫后桌传给葛霄。
他们班前两天刚换过位置,他现在和葛霄传纸条是真不方便。
没两分钟,纸条传回来,还没等张博然打开,一颗白粉笔头跟炮弹似的咵嚓砸在他桌面,一抬眼,正对上贾雄怒目圆睁的脸。
这下给张博然吓得,登时把纸条塞进前桌范营的后脖梗子里。
感受到好像有什么玩意卡在自己后领的范营:?
等贾雄慢慢悠悠晃到后排,范营才摸摸索索,捏出那纸团,一打开,张博然不堪入目的字占足头三格:What wrong with you?
范营拿笔,默默给他补一个’s上去。
他这笔法太过豪迈,挤得葛霄只有一行可写:我打算回去改一下户籍年龄。
纸条传回给张博然,这厮翻来覆去看完三次,也没明白过劲儿,问范营:“改户籍年龄干什么?”
“添一岁呗,”范营笑道,“这样就能和他未来女朋友同岁了,神经病。”
“靠!”张博然惊悚,“你俩这脑回路都能对一块去啊?”
“张博然!”贾雄咆哮。
高三拍完毕业照就直接离校了,刚下晚自习,葛霄习惯性往楼上走,却在转角处被四楼漆黑的走廊逼停步伐。
他怔愣了将近十秒左右,明白过来:噢,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在高三三班后门口等她下课了。
后知后觉,他这才真正意识到汤雨繁毕业了。
不只代表她不用再没日没夜地埋在试卷和答题卡里、不再和他上下学、不再在这个教学楼里上课。
更重要的是,她马上要走向更大的世界,结识更多的人,吃不同的菜。
葛霄彻底顿悟,当初在肯德基,汤雨繁和他说的那番话究竟为何意。
她说他以后也许会遇上更好更优秀的人,那会儿葛霄还觉得这话不切实际,他怎么会喜欢除了她之外的女孩子。
但现如今切身体会到这种身不由己的孤独感算什么——能看到她好的人,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
这该怎么办?他不可能拉着她,不叫她走进新生活。
可话又说回来了,那她以后会有更在意的人吗?
想起下午那个男生看她的眼神,葛霄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这个问题就像小狗咬自己的尾巴,小狗追,尾巴就逃,只是原地打转悠,最后还给自己转晕乎了,气喘吁吁,可尾巴还耷拉在屁股后头呢,仿佛在嘲笑:哎呀,别寻思啦,没结果的。
自行车驶过十字路口,后座不载人,他骑得很飞,车把挂的煎饼果子摇摇欲坠。晚风扑面,带来的却只有闷热。
除了追赶,他什么都做不了。
她走在前面,他就朝她跑,直到足够与她并肩。
抄小路骑进胡同,周遭的静谧与漆黑叫葛霄后背都发凉,他用力一蹬,将车轮转得又快了些。
他想起当初为了和她一起回家,扯的那个离谱的谎。
是谎吗?
也不全是吧。
一个人走的话,他还是有点儿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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