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担忧多此一举,次日汤雨繁九点多上他家,发现三保险上得好好的——这人居然不在家。
估摸着是吃早点去了,想了想,汤雨繁没在他家傻等,喂完猫也出门。
每年这几天都挺晴,万里无云,天蓝得人心情都上扬,菜场水果摊刚上的新果,最外码着一排奶油富士,油亮喜人。
她零花不算多,没处花就都攒起来,偶尔拿来买水果吃,按个儿拿,老板人挺好,来者皆是客。一来二去熟起来,摊上人少时还会教她怎么捡好果。
汤雨繁挑了袋橙子,打过秤,又添里两个火龙果。
“这回买俩呢。”老板扯塑料袋递来。
“啊,”她笑着点点头,“和家里人一块吃。”
“那再添点儿梨,”老板不由分说往袋里塞,“恩施那边运过来的,昨儿才到。”
见她要拿钱,他又摆摆手:“尝尝先,好吃了再来买——你是今年高考吗?”
汤雨繁点头,老板哦了一声:“我说怎么好久没见你,上大学去了啊。”
旁边几个买苹果的婶子也跟着唠,七嘴八舌地问她在哪儿读啊,一听济坪就不得了了,有说她儿媳妇就在济坪工作的,那儿物价真不低啊。又聊到自己买的基金最近走势如何。
汤雨繁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看看时间,提起水果往外走。
秋天的太阳削掉几层毒辣,晒会儿挺惬意,汤雨繁索性往小区旁边的花坛一坐,晒暖,随手剥橘子吃。
旁边健身器材有小姑娘在扯闲篇,树荫被风晃动,沙沙作响,和着人声,隐约飘来几个字眼。
吃到后面她居然有点儿困,橘肉还剩半拉在手里,正要起身,就看见方才那俩小孩均不作声了,齐齐盯着她瞧。
汤雨繁愣了愣,从袋里掏两枚橘子出来,试探性朝那边递,她俩果真跑来,嘴一个顶一个甜,其中年纪大点的女孩边扒橘皮边问:“姐姐,你明天还来这里玩吗?”
看她上手费劲,汤雨繁干脆拿来剥好了,再递回去,又得两句脆生生的谢谢。她笑了笑:“应该来吧。”
“我俩都是早晨才能出来玩一会儿,下午要上舞蹈课呢。”大小孩说。
“明天你要是来,我拿家里的麻糖分你。”另一个接茬。
一听这话,大小孩不乐意了:“麻糖我也要!”
“不给,”小个儿挺硬气,“你连橘子都没剥明白呢。”
拢共七块钱的丑橘,叫她吃了一个,分出去俩,袋子里还剩五六个。
再捏捏火龙果,挺硬实,白瓤口感比较沙,还甜。
汤雨繁往回走,脚步很雀跃。
晴天啊晴天,晴天真好。
葛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零点的生日快乐,汤雨繁摆弄手机,犹豫片刻,还是没再多问。走到楼下才发现那辆熟悉的自行车不知何时停回车棚。
按理说就是上城南吃早饭,这会儿也该吃完了吧。
汤雨繁干脆提着水果上六楼,这次三保险没锁,大门刚推开条缝,就听见里头砰一声响。
屋里没人。
往常看她进屋就扑的汤勺也不在。
汤雨繁站在门口,有些茫然。
猫呢?
人呢?
不是说一起吃午饭的吗?
一眼扫过周围,似乎不大对劲。
西户朝阳,他家习惯成日大开着窗户,让阳光全晒进来,此时阳台窗帘却掩得严实,主卧门也合着,客厅的光线相当暗,还隐约有股说不来的香味。
还没等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听见指甲挠门声。
源头直指紧闭的主卧门,汤雨繁敲了两声,没人应,喊他名字,还是没人应,她手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压——居然没锁。
饶是小汤百无禁忌,耳旁突起“砰”一声巨响,还是给她吓一哆嗦,那袋火龙果当即落地。
眼还死死闭着,只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
伸手一摸。
手感像纸片,汤雨繁才睁眼,第二声礼花随之响起。
成百片晶亮的礼花和她的心跳一齐静止在半空,0.61秒以后,每一片都旋转着飞舞着尖叫着往地面呼啸而去,落在眼皮,落在肩膀,落在猫蹦跳着想够两片下来的肉垫,落在他连忙去端蛋糕的小臂。
汤雨繁近乎呆滞,愣在原地,全身的力气只余伸出手,拼命想接住一片。
没有任何重量。
她轻轻攥住手心。
单薄一片,分明没有任何重量,却硬生生逼停了她的呼吸。
人收获惊喜的第一反应不尽相同却又大差不差,大致分成两拨:一拨是“我要和他过一辈子”,一拨是“天哪我今天没洗头!”
但汤雨繁哪边都不占,此情此景,她的大脑停了摆,只是不合时宜地想:以后买火龙果应该可以挑最大个儿的,不用担心一个人吃不完了。
这个无厘头的念头使她鼻子一酸,酸到喉咙眼。
礼花落地,从床单到地板无一幸免,一片狼藉,他俩面对面,就站在这堆礼花的尸体中,脸一个赛一个红。
葛霄满头都是彩带,衣服上还沾了奶油,狼狈非常。分明将蛋糕仔细放在墙角,却还是不可避免落上几片。
他背过身,小心翼翼地摘干净,才将蛋糕递来,手一个劲儿抖,连带蛋糕都跟着抖,他脖子红得要命,就这么朝她笑,灿烂到眩目。
汤雨繁几乎说不出话来,嗓子眼生疼,直抽抽。
她说葛霄,你怎么笨得连彩带都躲不开啊。
见汤雨繁伸手但没接蛋糕,葛霄干脆一手端蛋糕,一手去环她,任由小汤将眼泪全擦在他肩膀,奈何怎么擦也擦不完。
汤勺绕在一大一小两双拖鞋之间,十分不满这样的忽视,喵嗷喵嗷直叫唤。
汤雨繁去摘他头上的礼花亮片,手也抖,差点没把他头发薅下来一撮儿。
礼花碎而密,怎么扒都扒不干净,手指又挪到他脸颊,捏掉粘在眼睛下头的彩带碎屑,还未等她收回手,掌心便接住静谧而炙热的呼吸。
抬眼,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指根,轻轻地。
哪怕于手心也轻到仿若蜻蜓点水,一掠而过,并不多作停留。只是用作表达,说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爱或者真心,说他的虔诚、珍视和期冀中那个将来。
蛋糕还是落到汤雨繁手里,彩带混着泪水黏在嘴角,她就傻愣愣站在那儿,抱着蛋糕又哭又笑。
葛霄没想到准备个生日惊喜还能给人准备哭了,手边没纸,这一地板的彩带更是没处落脚。
他俯身捡起滚落地板的两颗火龙果,一手拎果一手拎猫,都安置好,再折回来将她也拎到客厅。
汤雨繁被他提溜到沙发,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又掉眼泪了,手指在脸上胡乱抹几下,又紧紧扒着蛋糕托板的边,怎么都不松手。
“我没想扫你兴,就是太……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葛霄蹲在她跟前,听到这话啧了一声:“什么扫兴不扫兴的,我就这么小心眼儿啊。”
见汤雨繁哽了一下,他又笑,拿纸巾折成四方块,语气柔软下来:“看看,都快成花猫了。”
餐巾纸拭在脸上,汤雨繁下意识闭上眼,任他动作。
“我准备这么久,你要是只呵呵两声鼓几下掌,那我才尴尬呢。”葛霄说,“人长泪腺就是拿来哭鼻子的,是不是?我看《泰坦尼克号》都能挤出两滴儿鳄鱼泪,更别提是有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大帅哥给你准备了如此完美的生日惊喜——换我我也哭。”
汤雨繁一边擦眼泪一边笑:“说你胖你就喘啊。”
“我今天特意抓了头发,”葛霄眨眼,“你没看出来?”
“刚才被我给揉乱了。”汤雨繁诚实道。
蛋糕放在她膝头,葛霄索性盘腿坐在茶几旁边,两人就这么点蜡烛。烛火明灭间,他唱生日歌,轻得像在讲故事,汤雨繁不许愿,却还是双手合十,睫毛抖了二十来秒,吹灭蜡烛。
葛霄伸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眼下,整个人都笼在温柔的阴影里,若有似无的波光在他眼珠中央转上几转,仿佛漾着一汪春天的暖湖。
她视线甫一扫过,那湖泊当即抚开波纹,明目张胆晃谁的心。
他说花猫小姐啊,生日快乐。
分完蛋糕又拆礼物,想来葛霄这回相当下心思,拢共大大小小三个盒子,橙色礼物纸包得有点皱巴,葛霄捞汤勺进怀里,一人一猫盯她,搞得小汤拆包装纸都谨慎。
她从最小的盒子开始拆。
第一盒是一只水杯。
杯身瘦长,是很灰的绿色,米色盖子,容量不算大,奈何精致。
第二盒是一瓶香水。
瓶身仍然是绿,和前者又不同,更接近碧色,莫名让人想起池塘。
碍于猫还在这儿,汤雨繁没往手上喷,只是打开盖子闻了闻,像是柚子皮刚剥下来那股清味儿。
“好好闻,这什么香水呀?”
“尼罗河花园,”葛霄也凑来闻,“有花香吗?”
“我闻着像柚子,”汤雨繁说,“改名叫尼罗河果园吧。”
不知道哪个字眼戳着他笑穴了,葛霄仰面倒在沙发旁,抱着猫乐个没完。
笑点越来越低,汤雨繁没搭理他,动手拆最大的那盒,丝带黏在双面胶上,扯下来就开线。
礼物纸剥下来,好一阵窸窸窣窣后,突然安静了。
葛霄仍然躺在原地,没动弹,汤雨繁想去拽他,才发现这人从脸红到脖子根。
没拽动,他就跟只鸵鸟似的,脑袋埋在沙子里装死——这厮自称玉树临风大帅哥那会儿脸皮都没这么薄。
汤雨繁笑道:“你怎么把戒指放这么大的盒子里呀?”
闻言,他右眼皮掀起一点点。
第三盒是一对手工打的戒指。
莫比乌斯环,抛光很完美,内圈嵌着个小音符,旁边是一只小鸟,两枚戒指刻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女戒拴了根黑绳。
汤雨繁问她:“这是什么鸟?”
“雨燕。”葛霄说。
汤雨繁对光研究半天,嘴角就没下来过,戒圈都快被捂热了,又好奇发问:“为什么我这枚多了根绳子?”
“要是平常不方便戴的话,”葛霄话音顿了顿,“当根项链吧。”
半晌寂静,汤雨繁说:“你起来。”
葛霄愣了愣,顺从地坐起身,早晨抓过的头发此刻彻底乱成鸟窝,由她将戒指塞进手里。
汤雨繁坐在沙发上,朝他递出手背。
有点儿像是……求婚?
在葛霄的想象当中,这个场合应该更正式一点些,上个月他半夜睡不着,打着小台灯爬起来,趴在床头写写画画,写着写着就想到这件事上了,为此写了页笔记。
求婚嘛,至少要在一个事业稳定的年纪,估计到二十五六岁吧,得赚够能让她的美甲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的钱,这是先提条件。
当然,地点也很重要,葛霄列出几个备选方案:赤峰克旗、茶卡盐湖、第十二次旅行途中、和朋友的家庭聚会、JAY的演唱会上、冬日夜晚照例的电影时间,种种。
总之不是在这儿。
二零一九年他十七,身上还穿着五十块的打折短袖,生活费不多也不少,够吃饭,够换辆电瓶车,够一个月看两场电影,够养只活蹦乱跳的猫,但不够给他喜欢的女孩买生日礼物。
因为葛霄知道她不爱喝水,还讨厌冬天吃完食堂后棉袄上残留的冬瓜味儿,知道剥白皮柚时,她喜欢把鼻子凑近。她所有好的坏的可爱的小毛病他都知道。
归根结底,他太贪心,了解太多,能做太少,攒了仨月生活费才够给她买几件像样的生日礼物,结果被人家姑娘一脚踢起来,把戒指强硬地塞进他手心,说,你给我戴。
葛霄心底哂笑自己过于飘忽的想象——求婚?八字那一撇都还没撇出来呢……
但当他将戒圈推进她指根,才确切地替八年后的自己先调配起这味紧张。
汤雨繁握拳又松开,随着角度变化,银戒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她不禁感慨:好漂亮。
葛霄头低着,眼却朝她抬,静静地看,跟着说嗯,好漂亮。
下午没来得及去冰沙店。
汤雨繁甚至想将他包礼物的盒子和丝带都收回家,那老些纸壳往怀里一抱,她自个儿都怀疑是不是要去发展收废品的副业了,最后选择各裁小小一截。他家这把新剪刀相当难用,模样倒是怪可爱,看着像给小孩使的。
汤雨繁剪丝带剪得直咧嘴,还是葛霄拿菜刀给劈了一截下来,小汤谨慎地嗅嗅:“你这刀没蒜味儿吧。”
葛霄凝噎:“要么你喷点儿尼罗河果园上去?”
外卖送到已经三点过半,点的是她最喜欢的夏威夷披萨,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食。
俩人窝在客厅,找了部喜剧片看,手旁各放一碟蛋糕。
边看电影边吃东西容易不知饥饱,电影放到一半,葛霄撑得直溜达。
他手里还捧半拉火龙果,上头叉着以前买西瓜送的小铁勺子,从客厅晃到厨房,再从厨房拐到主卧,给汤雨繁兜得眼晕,他就挡在电视前头:我们出去转转吧。
出小区,顺着东走两条街有个喷泉小广场,每逢整点都会响卡尔博姆的《喷泉》,一到晚上水柱还会变色,挺有意思,招得小孩都爱上这儿玩。
太阳将将落山,广场舞团刚放上音箱,不少孩子在旁边踩脚踏车,大人坐在石阶上看自家孩子撒欢,蒲扇摇啊摇啊,想赶秋后的毒蚊子。
他俩就坐在旁边的石长凳上发呆,葛霄整个身子往后仰,不知道在想什么,汤雨繁盯着头顶的栾树花看。
迎着落日,往蓝色天幕用力甩上一抹淡红,颜色艳丽,风却并不小,吹得她发辫都散开,裙摆鼓起,又随着风的走向瘪下去,挨回小腿。
枝桠摇曳生姿,洒下不少光斑,那朵栾树花摇摇欲坠,她抬手去接,却只摸到风的尾巴。
“葛霄啊。”
“嗯。”
“那颗花儿好漂亮。”
“垂下来那朵?”
“再往右那朵,全粉的。”
葛霄胳膊打得笔直,摸不到,准备找两张宣传单垫长椅,站上去试试。奈何这老树生得太高,他俩连蹦带跳好半天,那朵栾树花纹丝不动。
蹦累了,汤雨繁率先放弃:“啊,好倒霉。”
葛霄叠好宣传单,重新靠回椅背:“倒霉吗?”
“是啊,怎么也够不到。”
“树就这么高,你也就这么点个儿。”
她剜他一眼。
葛霄笑了,接着说:“这是客观事实。够不到,说明它不属于你,不能算倒霉。”
他这么说,汤雨繁还真思考了好一会儿,发问:“那什么才算倒霉?”
“倒霉就是现在坐得好好的,下一秒,这个石长凳塌了,咱俩摔个四仰八叉。”
“那我对倒霉的认知应该比你再广泛些。”汤雨繁这么说。
“嗯?”
“在我这儿,倒霉分两种,一种是天赐良霉,一种是人工造霉。”
葛霄乐了:“这词儿造得——那石凳塌掉应该算前者吧。”
“何止啊,”汤雨繁扳着指头细数,“小学上数学课我偷吃玉米糖,把两颗门牙全硌下来了,含着不敢往外吐,憋得数学老师愣是以为我吐血了;初中吧自己攒钱买了部二手mp3,上个厕所的功夫东西就不见了;高中外宿冬训,我穿着唯一一条厚裤子,跟溜冰似的,从走廊这头稀里哗啦滑到另一头,最后还是摔了个屁股蹾。”
听到这儿,葛霄笑得非常不客气。
汤雨繁也笑:“后来呢,又碰到你,还是在我最狼狈最灰头土脸的十六七岁,满脑子都是怎么起义,和我妈抗争,虽然最后还是失败了,没去成你的生日会,也没考上自己想去的大学,那会儿我也觉得我挺倒霉——这就属于人工造霉。”
当即,葛霄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打断她讲话,继续认真听着。
“这么多年,我好像慢慢习惯了生活里的不如意,一并把它们称作倒霉,也许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些。但今天我很开心,因为你,也因为这一整天我都特别顺。”汤雨繁头仰起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很久没有这么多值得幸福的事如此密集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头,天啊,闪得我眼晕。”
汤雨繁笑一笑,努努嘴,无声示意:到你讲。
“你的十七岁并不灰头土脸。”他说。
太阳没过楼群,深蓝占领高地,风更大了,葛霄拿外套盖住她腿,左手却被汤雨繁轻轻一扣,困在她掌心与石凳表面那方寸之间。
你这人说话有时候真挺不分轻重。她想。
总是这样,说一些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对我说的话,无数次动摇我的现有观念。明明我没那么勇敢,明明我总是退缩,在菜市场装作不认识你,我以为你会像从前那些朋友一样远离我,觉得我自私也好懦弱也好,怎样都好,至少你们不会再因为我受那些不必要的委屈——可你呢,葛霄,你帮我拉上棉袄拉链,然后放了一场烟花。
慢慢地,她开口,续上刚刚的话题:“我以为我习惯了,直到那天我才发现,原来不止倒霉能人造,幸运也能。”
葛霄怔住:“哪天?”
“我和你放烟花那天。”她说,“周六停电,你溜进我们班塞来巧克力那天,明明是我放了你生日的鸽子,你还带回一块蛋糕那天,高考前收到手链那天,拍毕业照那天,坐硬座陪我去找我爸那天,你拿着掉毛大笤帚对我唱《天天》那天,第一次做美甲那天。昨天,今天,还有明天。”
两道视线纠缠着、凝视着彼此。
“我以为我感受到的……悸动?悸动。我当它是幸运,是人造的幸运,你给我的幸运,但其实不是。”
她手凉得要命,取暖般将他手指辗转在掌心,然后用力握住。
“那个好像是爱。”汤雨繁如是说,“只拿幸运定性就太浅薄,甚至不尊重你。”
那枚戒指硌着他手心。
“原来获得爱是幸运的,但爱不是。所以以前我总跟我妈闹,不否认,我想让她更关心我一点儿,”她说,“我妈不乐意,我就会把它推给倒霉,以此逃避。但你说得没错,我想要这花儿,够不到,它就不属于我,哪怕在这儿坐满一个下午,它也落不到我手心来,这不是倒霉,是客观事实。我妈没法儿给我想要的爱,这也是客观事实,不是我倒霉……不是我的错。”
葛霄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重复道:“不是你的错。”
“但生活还要按部就班地走,现在回头看,就好像上了初中再做小学的奥数题,明明当时被难得直哭,怎么做都做不出来,现在再看,也不过那么回事了。”
汤雨繁攥他食指,又松开:“现在说起摔屁股蹾挺乐呵的,当时可疼了,又疼又丢脸。这可能是什么自我保护的机制吧,我的大脑好像不太乐意记住这些狼狈,也应该忘掉高中那点儿事,哪怕把它模糊也好呢,不至于总想起来我平白拼命,最后仍不遂愿。想一次,我就难过一次。可忘掉这三年比忘记摔屁股蹾更困难,因为那里面有薛润,还有你。”
她说得轻快,葛霄却只觉喉咙仿佛被谁用力捏了一把,蜷缩着疼,口腔里直犯酸。
他花了将近五分钟才整理好情绪,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不料喷泉水柱刹那拔高,轻快的钢琴曲随风而动,栾树花在秋风中打了好几个旋儿,飘飘掉进朦胧的黄昏,落在她身旁。
良久,汤雨繁捻起那朵花,薄如蝉翼。她笑了,说你看,我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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