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应该去往什么样的未来?葛霄混乱地想。
他心乱如麻,不断重复着:是我要得太多了吗?
我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让她回心转意。
这显然不现实,汤雨繁出口的话一定经过脑子,能说出来就代表板上钉钉。
我应该怎么做呢。
葛霄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恳切却不知所措,酝酿半天,憋出仨字:“汤雨繁。”
“嗯。”
“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汤雨繁也没问到底是哪句话,当即回答:“算。”
“一直算数?”
“一直算数。”
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一刻彻底失效,葛霄问出口时大约抱有孤注一掷,现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他才想起追问:你说算数的究竟是哪句话呢?
是说要带我去你宿舍楼下看变黄的银杏树吗?每年生日都要瓜分一颗火龙果吗?或是你给我的那几张抵用券?去小樽看雪?我答应过以后搞乐队最前排一定留给你,对不对?还是你说要喜欢我到九十八岁?
这些都算数吗?
停顿拉得很长,长到他们彼此的呼吸不自觉慢下来。想问的话好多,要说说不出口,想咽咽不下去,他决定捡一句最重要的。
张了张嘴,只说:“你记得喝点儿水。”
女孩的回声又轻又凉:“好。”
“那我挂了。”
“好。”
夜幕降临,她的牙痛没有丝毫缓解,风刮得更急,脑袋发胀。汤雨繁不敢张嘴,生怕往里灌进一丝冷风。
应该拔掉吧,智齿。她漫无目的地想着。实在是太疼了。
汤雨繁没有立刻回宿舍,拐去药店买来止痛片,奈何吃了也没用,那颗智齿连带着右耳嗡嗡作响,跳着疼,疼得她想让太阳穴和太阳系一块爆炸。
邓满看了药盒,说你买的这个是缓释胶囊,起效慢,我经期一般都不吃这个,等它起效了我离疼死也差不离了。
我现在就快疼死了。汤雨繁蔫蔫儿地想。
邓满在抽屉里一通翻找,找出另外一盒止痛片,让她吃这个。不过得隔十二个小时才能吃,你刚吃完上一粒,立马再吃估计这个月就不来月经了。
汤雨繁接过药,趴在桌子上。
“你想吃点儿晚饭吗?”邓满问,“粥什么的。”
她摇摇头。
打开手机,消息还停留在方才那通电话,汤雨繁往上胡乱翻阅。
邓满余光觑她,只见此人对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呆,从包里拿出卷子,写了两笔居然又开始发呆。
活见鬼了。邓满想。果然,牙疼应该列入十大酷刑,其威力能让一位高烧隔天都坚持爬去上课的壮士屈服。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响起,张子希在寝室群里发消息,说今晚和社团朋友一块去爬山,不用给她留门。
“爬山?”邓满诧异地重复。
汤雨繁的注意这才被吸引,看过去。
“希子说要去爬山。”邓满说着,拿手机在群里发语音,“你下午不还在学校呢,这会儿又跑哪儿爬山去了?”
希子SAMA:黄山啊↖(^ω^)↗
希子SAMA:我们坐轻轨去的。
Null:这么突然?
希子SAMA:生活需要突然。
希子SAMA:我们打算看日出呢,下次咱几个也一块来啊。
Null:我换好衣服走到一楼,每日运动量就已经达标了。
希子SAMA:废柴。
希子SAMA:汤来不来?
Null:她还在努力活命。
Null:你找别人吧。
希子SAMA:啥?
邓满给她拍了一张汤雨繁趴在桌面上的惨状,张子希立刻开始大呼小叫,发来语音:“怎么了这是?下午不还好好的吗?”
邓满回复:生活充满突然。
汤雨繁还伏在桌上,听手机又响,琴行老板发来消息:明天下午四点半左右我们这边进行调试,五点您就可以来拿琴了。
她对着这条消息愣了一会儿。
当你下定决心解决掉一件攒太久的事情,时间流速就仿佛被调快两倍不止——张子希陪她去琴行挑圣诞礼物,仅仅几个小时的功夫,下午还在济坪的张子希都跑黄山去了,而这份圣诞礼物似乎也不必送给谁。
汤雨繁还是回:好的。
这次智齿疼得来势汹汹,毫无预兆,且症状比前几次都要重。
原先吃凉或者嚼硬硌到后槽牙都会阵痛,尚且是能忍受的疼痛,持续半个点就消停,就像你买来一条新裤子,裤腰里的水洗标正好磨在后腰,恰好是不适又没到影响正常生活的程度,尽管扎的时候疼,一脱下来却总忘了剪。
好了伤疤忘了疼,和这次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止痛药也不好使。直到十点,疼痛稍微缓解,她才有力气去接杯水喝。
邓满正盘腿吃虾片,专注追剧,看到她接水回来,关切道:“你好点儿没?”
汤雨繁摇摇头:“明天拔牙。”
邓满略显诧异,毕竟这人之前死活不去医院——她怕牙医怕得要命。
发问:“之前怎么不拔?疼了挺久的吧。”
“之前还能忍。”她含糊地说。
邓满笑了下:“看牙医能比牙疼可怕?”
“我不敢。”
“看得出来,能忍这么久,你这样的放在古代高低得是个太监总管。”
汤雨繁哭笑不得。
次日早八,张子希没来得及赶回来,只得拜托汤雨繁课上帮她答到。
下午去琴行取了琴回宿舍,张子希同学正对镜卸妆,邓满抱着脏衣篮迎面往外走,被她肩上的琴包吸引目光:“你这是背了个什么?枪包?”
汤雨繁牙痛了一整天,张嘴都困难,此刻毫无交谈兴致,简短地回答:“吉他。”
“哦。”这下邓满想起来了,买琴,她以前说过来着。
在张子希眼里,汤雨繁是那种你插她队她都不会跟你急眼,只会直接插回你前头的类型。
尽管人不太活泼,但情绪向来都走直线,此刻难得有几分焦躁,张子希担心是上午让她帮忙答道惹她不快,回身靠在椅背,和邓满交换一个眼神,无声问:怎么了这是?
邓满指指腮帮子,口型道:她牙疼。
一听不是因为自己,张子希这才松了口气。见她放下琴包,凑近想看个新奇,汤雨繁却并不着急打开,拿了只小号背包。
张子希不解地问:“你要出门?”
汤雨繁点头:“去医院。”
“今天就拔啊,你这效率。”邓满颇为意外,以为她还得捱到忍无可忍才去医院。
张子希坐回桌前,“要我陪你吗?”
汤雨繁摇摇手。
她害怕看牙医,奈何这会儿情绪实在不高,想一个人待着——说不出的烦,也说不出为什么烦,姑且认为牙痛作怪,抓紧时间拔掉便是。
周一下课本身就晚,紧赶慢赶去医院还是错过挂号时间,导诊台让她明天再来。
汤雨繁一整晚半梦半醒,次日便起个大早上医院,检查下来,医生说目前还在发炎,不建议直接硬拔,让她开点儿消炎药,等炎症消退再来拔牙。
好不容易上赶着去医院还屡次碰壁,一袋消炎药能抵她一周饭钱,简直祸不单行。
汤雨繁沿着门诊楼往外走,抬头就是灰白阴沉的天,手机震响,打开一看,是联通催缴话费。
她的目光在短信页面停滞五秒,息屏,将它塞回口袋。
葛霄的聊天界面停留在早上他发来的早饭照片,除去这些,彼此都没再发过其他信息。
汤雨繁每每想发消息,都会不自觉思考他这会儿应该在干什么?又去回忆他的课表,想来想去还是放弃。
屡次止步,她自己都有些糊涂,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只是发一条信息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为什么?
坦白讲,她并不认为这算分手,合理调整关系才能改变各自困顿的现状,从而延续甚至优化他们之间的感情。明明是按照正确方法解题,为什么过程仍然让她感到难过呢。
还是说这其实真的就是分手?曾经看过的爱情电影是这么讲的,只有分手才会这样难过吧。
汤雨繁努力回忆着那些影片,一般男女主分手之后就不会联系了,各过各的,悲伤、留恋、释怀,然后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所以她现在是处于“悲伤”阶段吗?
不对,完全不对。
我和他怎么可能是因为脱离恋爱就会完全断联的关系啊。她对此有些错愕,可自己尴尬的优柔寡断又该从何解释。
越想越混乱了,干脆从头开始捋顺吧。
我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呢?彼此喜欢这点不可否认,是在交往吗?
汤雨繁边走,边沉思。
在此之前她没谈过恋爱,可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遂回忆身边谈恋爱的少男少女,他们是怎样进展的?
“进展?我的进展?”廖晴拿着牙杯,粉色牙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下巴颏,“嗯,我和耿直是辩论社认识的——这个你也知道啦。应该算是第一眼就喜欢吧?”
廖晴寝室的女孩拿着浴巾往外走,顺道打趣:“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宿舍里在聚堆打牌的女孩们哄笑起来。
笑骂两句,廖晴脸蛋红扑扑,手里动作没停,挤好牙膏,继续回忆:“他大概也对我有点儿意思吧?万圣节那次聚餐,结束他送我回宿舍,路过操场又说要不要去逛逛?冠冕堂皇。”
她语气好甜蜜,惹得汤雨繁不禁想笑。
“我心想着大冷天的谁溜操场啊,结果那天我俩绕着操场散步聊天,足足散了十六圈,”廖晴比电话的手势,“第二天早上起来我腿疼得打不直,都怀疑是不是半夜被谁打了。”
“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汤雨繁问。
“怎么在一起啊……”张子希陷入沉思。
邓满吐槽:“这种事还要想这么久吗,还是说您老谈过太多记串了。”
“我哪有啊,”张子希反驳,“高中也只谈了三个而已!”
“而已?”
张子希懒得理邓某,问汤雨繁:“看你想听哪个喽,或者我都讲吧。”
从没见过聊自己八卦兴致还这么高的,汤雨繁哭笑不得:“就讲你最喜欢的那个。”
我最喜欢的应该是高二谈的那个男生吧,我们动漫社的社长,长得超像不二周助。”
汤雨繁和邓满都不怎么看日漫,茫然地看着她。
“哎呀,”张子希比划比划,试图寻找另一个代名词,“花泽类知道吧?”
她俩这才点头,异口同声噢了好长一声。
剥好橘子,分给邓满两瓣,给汤雨繁被婉拒,牙还疼着。不要也好,她自己还不够吃。
张子希含着橘肉,继续回忆:“至于在一起……嗯,我那时经常约他去校门口吃双皮奶啦,甚至在校门口的避风塘办了卡。”
“避风塘还能办卡?”邓满问,“我们高中门口也有这店。”
“我初中见过。”汤雨繁玩着橘子皮。
“我记得当时是充五十送十五,”张子希说,“双皮奶五块一杯,当时我和花泽类连着吃了一周。”每次一出店门他就要走,我寻思他对双皮奶比对我更有兴趣啊。之后我就不约他了,没出两天,花泽类就上我们班堵我,脸都憋红了也没憋出一句话。”
“所以他是要和你表白?”
“嗯呢。”
“那他每次吃完双皮奶跑什么啊?”
张子希表情一言难尽,三根指头竖着,大拇指和食指比半圆,说:“他乳糖不耐受,跑肚拉稀。”
邓满实在憋不住笑了:“然后呢,表白了吗?”
“我当时的脑回路也是奇,见他红着个脸,多不好意思似的,我一副心领神会,说我明白我明白,开始翻包——他估计以为我找情书呢,笑得超级傻,结果我把那张避风塘的会员卡掏出来了。”
两人笑得天花板掉渣。
汤雨繁牙疼还不敢使劲儿,努力掰着自己的下巴颏忍笑。
见她终于高兴点儿,张子希忙朝邓满皱鼻子,两人相视一眼,邓满偷偷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张子希左眉挑了挑,继续说:“不怪我啊,谁叫他支支吾吾半天,我以为他想和我借会员卡喝双皮奶呢。”
“那花泽类是什么反应?”汤雨繁问。
“见我拿会员卡出来,他完全震惊,明白我是误会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唉,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场景,他鼻尖上还有汗,语气特别认真,说如果要去的话,我们一块吧。那会儿我也反应过来了。”
张子希脸都红了,扇扇手,想把笑意赶跑,努力措辞:“嗯,告白的时候好像也没说那种喜欢你啊爱你啊的话,就是很……含蓄?算是含蓄吧。”
“日漫里不都是超大鞠躬然后说‘请和我交往’吗?”邓满说。
张子希推她肩膀:“太中二了,我会尴尬死的,他要是这样我绝对不答应他。”
邓满和汤雨繁都笑起来——怎么可能不答应。
“你们在一起多久?”
“得有半年吧,”张子希说,“我记得是高二下学期分的手。”
汤雨繁点头,问道:“因为什么分的手?”
消息刚发出去,薛润秒回:干嘛突然问这个?
回得这么快,汤雨繁惊讶,打字:这会儿没在训练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许久,只回俩字:嗯哼。
11:我想参考一下。
润:搞什么,要写两性关系的研究论文啊?
润:要在致谢部分把我加上。
11:[憨笑]
11:好,把你加上。
润:不过我是初中谈的恋爱欸
润:你问吧。
11:什么都可以问吗?
润:都可以呀。
斟酌,她打下。
11:我想知道你和男友为什么分手。
润:分手啊
润:说真的,当时其实连情侣分手的普适流程都没走。
润:毕业之后慢慢就没联系了。
11:所以是没有吵架?
润:架倒也吵过,不过我不记得为什么了。
11:分手的原因呢?
润:也不记得了
润:十五六岁的小孩忘性最大了。
润:现在想起来就跟玩似的,根本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分手。
11:那你觉得
11:怎样才算分手呢?
润:分道扬镳就该分了吧。
原来分道扬镳是原因而不是结果。汤雨繁这么想着,将女孩们说出的细节一项一项记在小笔记本上。
这样说的话,她和葛霄好像也没有正式确认过关系。
但对彼此的心意心知肚明的话,告白只是在打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哑谜。说双皮奶好吃是喜欢你,今天扎的马尾很漂亮是喜欢你,以后放学都一起回家吧也是喜欢你。
无足轻重的环节,她决定跳过。
如果这算分手,她现在因两人关系疏远而感到的失落就是分手后的正常反应,那么她要践行分道扬镳这四个字,就不应该再去联系葛霄。
如果这不算分手,那这种失落就源于她的习惯无法适应她在这段感情中的定位偏移——从前养成的亲密习惯因关系转变骤然打破,退回朋友之位却已然忘记当朋友应该如何相处,倒不如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相处方式从未变过。
欣赏、关心、照顾、依恋、在意,所有所有缠绕在一起,融化成一块切不开的打糕,如今以朋友之名也划分不出三六九等。
留出的空隙只会滋生焦虑,可倘若不后退,葛霄就会一步步往前进。两厢比较,接纳焦虑的代价看起来更小。
汤雨繁轻轻合上草稿本,大脑一片混乱。
初衷明明是不想让他为了她而吞下那些不安。
剥开情愫,她依然喜欢他——爱情和友情两方面。他们从小就在一块玩,第一次去海洋馆、第一次滑旱冰、第一次开圣诞派对、摔倒后第一次听到“你疼就哭,我带了纸”这样的话,弥足珍贵的记忆里都有他。
葛霄是汤雨繁非常要好的朋友,伙伴,甚至亲人,所以她不能够接受自己珍重的人因为一段关系变得焦灼。
这是汤雨繁处理难题的惯用手段,当你感到无法承受的不安,那么就立刻终止、改变它。在感情上也是如此,倒不如说她空白的感情履历只够让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改变,从而让葛霄的自我回到她所认为的正轨。
直至此时此刻,汤雨繁对自己的焦虑反而不甚在意了。
难不成喜欢的代价必须是自我献祭吗?简直是一个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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