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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死生师友

顾梓聿从试音教室出来时,已近午后。长廊尽头的落地玻璃窗投下大片大片的阳光,窗外的天蓝得浓郁,像某种不真实的梦境。

他沿着长廊缓缓走着,两侧墙上挂着的是茱莉亚历届校友的肖像——各大作曲家、演奏家、指挥家们神情各异,或端庄、或自信、或沉醉,凝固成一张张海报,组成了一个被镁光灯镶上金边的艺术世界。

可在他眼里,这一切都显得遥远又陌生。

看着外面还在排队等待面试的学生们,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大家看起来似乎都只是有些小小的焦虑和烦恼,毕竟,一首曲子说破天去,也不过是勤学苦练的汗水、泪水,顶多加上谱架面前过去的时间和金钱。

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之中,有个同龄人,昨夜堪堪生死一线。沉默渗进骨髓,他只能咬紧牙关,亲手缝合血肉模糊的贯穿伤口。灯光晃眼,空气里全是铁腥味。

他的生活,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脱轨了。

人类的学习适应能力多么强大啊,不过一夜之后,他已经能下意识地利用身边的反射物辨别尾巴、发现“不自然”的存在。他会在进入封闭空间时,迅速找到摄像头、紧急出口和遮挡死角,在公共网络空间打扫干净自己的电子痕迹。

就像现在。

他摸出手机,连接上李知恩的人给他的便携加密路由器,安全通道绿灯亮起,才先给陈肃发了条消息:“陈叔,我面试结束了。”

紧接着,他给宋熙和发去几条语音,语气轻松,带着往日应有的轻快:“…整体还算顺利,评委没怎么问太刁钻的题,现场反应还挺好,最后评委们看起来都还算满意。”

师兄不等到自己的简报,是不会放下心来的。

最后,他照例给顾仲景发了个信息,“爸,面试结束啦,接下来我要去费城那边参加柯蒂斯的试音。您那边一切顺利吗?”

自然,没提及昨晚的险情——这是他和陈肃之间达成的共识,顾梓聿不愿令顾仲景和宋熙和担心。

没多久,车子就安静地停在停车场,陈肃因伤势待在车里,顾梓聿在李知恩的人手保护下很快就上了车。

车门关上,车厢安静下来,与外界隔绝。

陈肃坐在车后座,脸色依旧苍白,眼下有点青黑,但精神尚可。他望着顾梓聿,不问结果,只问了一句:“累了吧?”

顾梓聿抬起眼看他,心里压抑的疲惫、恐惧和迷茫如泡腾片被掷入血液,在胸腔深处炸开嘶嘶作响的漩涡。他听见自己如气泡般颤栗裂开的声音:“陈叔,我努力做到最好了。”

陈肃一愣,随后伸手,用未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疲倦却倔强的眼神,忽然喉咙发紧:

他撒了一个善意的谎,筑起了一道防火墙。现在的“顾仲景”会回复顾梓聿的短信,因而孩子还没有起疑,但他终有一天会知道真相:他的父亲,并非出差,而是失踪。而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更不清楚,短信的那一头,究竟是人是鬼。

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这孩子必须变强,强大到不被这真相所吞没。

“叔知道,”他说着,声音很轻,“咱们回家。”

车子驶离了学院,驶出那条阳光明媚的街道,仿佛也驶出了昨夜那场彻夜未眠的风暴、械斗与血。

春天,终于要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出奇地平静。

李知恩告诉他埃尔斯已经被解决了,虽未交代细节,但顾梓聿心中明白,那些人再不会出现。他没有追问,他知道,多知道一分,就离平凡的生活远一点。

尽管陈肃重伤未愈,但他坚持要陪同顾梓聿去费城。所幸李知恩的人始终在一旁随行保护,因此一行人歇了两天后,第三天一大早就启程前往费城。

按照宋熙和的安排,顾梓聿顺利拜访了施穆尔·阿什克纳齐和本杰明·贝尔曼。两位大师风格迥异,但都对他颇为赏识。尤其是贝尔曼,虽然年轻,但非常擅于教学,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演奏中的心理断层,帮他意识到一些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弱点。因此,试课结束后,顾梓聿一反常态,没急着回家练琴,而是拿了笔记本来:此时,他迫切地想用最原始的纸和笔记下心中的触动。

顾仲景也在写字。

他在这里不知日月,一天二十四小时,他只能靠送来的三餐辨别时间。幸好,他们还舍得给他纸笔。这些人不担心他写下什么,而是担心他什么也不写,于是他还可以靠写东西来保持清醒,就如同溺水之人,挣扎着抱住浮木求生。

他所用的,是一只特制的软芯橡胶笔,笔芯很软,哪怕用力按压,也无法刺破皮肤。他尝试过拆解,但整支笔身都是橡胶,无法折断或拆分成为利器。

他在纸上划了一道,凑满两个正字。

今天是第十天。

他可活动的地方并不算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室内一切井井有条,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卫生间,卫生间还很体贴地安了个门。所有物件都是固定在地上或是墙上的,显然是狱里那一套,防着他伤人或自伤。

这地方不知是在哪里,唯一他能感觉到的,就是此处应该在地下,即使有暖气,室内隐隐约约地还是有股阴潮气。这底下没有通往外界的窗,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日光。

人体缺少阳光的照射,本来就会导致很多疾病,诸如抑郁焦虑、骨质疏松等等,不过大哥看起来,并不想要一个病恹恹的自己。若非是被软禁,如今他的生活可以说得上惬意。这些天有专人给他送吃食,每顿菜色都十分精致,甚至可以说是极合他的胃口,维生素等各种补剂则一应俱全。他手脚自由,未带手铐脚镣,喊一声就有人来,提些要求倒也能满足。比如他要笔和纸,很快便就送来,想要的书,居然也真能找来。

不过,来人不管是送吃食还是送纸笔,绝不会多说一句话,亦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得不到外界的消息,消息也传不出去——看完了的书占地方,他叫人拿出去,那人转身就当着他的面烧了,烧的干干净净——原始,但比现代的碎纸机要来的一劳永逸。

“喂,你!说的就是你,别在这里烧东西!底下空气本来就不新鲜,你烧东西是要呛死我吗!”

顾仲景的脾气从来就说不上好,以前还知道掩饰,现在整日面对一个耳塞口闭的木头人,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性,脾气就上来了。但十几分钟过去,这脾气发的,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回应,顾仲景简直要气到失去理智。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叫你主子来,到底是谁?是顾伯明?还是那群老东西?有本事就别把我关在这里,要杀杀要剐剐,好吃好喝伺候着算怎么回事,怕我?”

对方看起来脸都涨红了,但仍然是闭着嘴不看他,把他当耳旁风,半点情绪都不流露。

顾仲景仔细端详着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他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对方面目端正,虽然五官平凡,但组合起来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在这一刻,他像突然悟到了什么。嘴角翘起冷笑。

“顾伯明那个老乌龟。”他咬字极重,是刻意为之。

那年轻人脖颈猛地一绷,青筋暴起。

果然有反应。

有意思。

顾仲景笑出声,走到桌前,重又坐下来,拿起书,看了起来。

字在眼前晃,却不进心里,他眼前浮现出很久以前的一些画面。

幼年时,他长在祖父母跟前,恣意潇洒,本是个没心没肺的,野得像草原上撒欢的狼崽子,走马章台、烈酒佳肴、花鸟器乐、听戏斗虫。然而,回顾家后,教养规矩拘着他要做顾家的千里驹,动辄便是棍棒加身、皮肉受笞。

相比起来,之后的军中时光,虽然枯燥,倒还有些盼头。曾经那经过冬宫校场,向美丽女军官约着出去喝酒的浪荡模样,如今都记忆模糊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忍不住地想——纵然他已经想过千百次——自己的人生、唐维均的人生、小孩的人生,又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唐维均之所以放弃他热爱的教职,转而入仕,是为了报答老皇帝的知遇之恩,也是因为老皇帝的执政理念和他相合。人才难得,老皇帝以国士待之,唐维均以国士报之,这本该是个“士为知己者死”的佳话。

唐维均一生只懂得正道直行,以忠智事君,不结党不营私。他不过想为帝国做些实事、为人民谋些福祉,可到头来,这样一个人,他人生最后的谢幕却连以身殉道都算不上,结束得仓促而荒唐。

新帝登位,唐维均未必没能看出新帝的野心,却始终抱有幻想,而这幻想太过天真,以至于新君对他渐渐疏远后,他也从未真正死心。

骨子里,唐维均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他不是政客,也不是军人。他有敏锐的政治嗅觉,出众的品行操守,以及对皇室无限的忠诚,可这些都不够。他不够油滑、不够无耻、不够见风使舵、不够明哲保身,最要命的是,他不懂,“新君已立,老朽当死”。

他们都错信了小皇帝。

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他反复梦见唐维均。

梦中的自己常常面孔模糊,时而是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时而是满脸倦意的青年,有时甚至是陌生的他者,但唐维均,却永远是那副温和沉静、目光坚定的模样,不曾被岁月改变分毫。

他第一次见到唐维均,是在暮春时节。帝国理工大学的校园里,学生们高举标语,声嘶力竭地抗议,示威的呼声掀起一波又一波浪潮。对面是荷枪实弹的军队,气氛剑拔弩张得令人窒息。

而他不过是个被临时调去维护秩序的小兵,还不到十九岁,对这种用铁腕压制乱局的权力形式始终心存疑惑——枪口对面的,也不过是和他年纪仿佛的年轻学生,脸上是刚冒出来的胡茬、尚未磨平的稚气和桀骜。

他一手抵着防暴盾牌,一手把着枪托,却眼神游离,踌躇不定。

冲突最激烈的时候,他被一群愤怒的学生围住。学生们不怕死,抱团冲击人肉防线,他的头盔被拍打,盾牌上被泼上不知名的液体。面对怒骂、推搡、蔑视和指责,他的枪口已经下意识抬起。

正当他按捺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准备回击时,一个身影爬到高处,举着扬声器,挡在战线前,面对学生坚定地高声喊道:“住手!都给我住手!学生们退后!士兵们也退后!”

顾仲景当然没听他的——哪来的不着四六的家伙?橡皮子弹已经上膛,烟雾弹已经准备好,但奇怪的是,学生们竟然真的退后了。

他远远望去,那个高处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楚样貌,宽松的衬衫被风吹起,像旌旗一般飘荡。

“同学们,我是唐维均。”

“我请求你们冷静,请听我说!冲突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的声音需要被听见,但解决问题的方法永远在谈判桌上,当你用拳头解决时,你已经失去了语言的力量!”

“同学们,看看你们对面的士兵,他们也不过和你们同样的年纪,只不过是披上了一身军装,为职责所迫,他们只是在服从命令!孩子们,退后吧!退后不代表示弱,我们需要的是理解、是对话,但不是暴力和鲜血!”

人群之中,鼎沸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

这个人有点特殊。顾仲景想。这个人不同于他以前习惯面对的军官或政客,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让他觉得这个乱局似乎还有另一种出路。

“士兵们,学生们已经退后了,请你们也退后!”

“请想想:你们的枪口下该保护的,难道不正是帝国的子民吗?各位,你们面前站着的,本来就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啊!他们不是你们的敌人!而你们不必成为你不愿成为的兵器!”

唐维均当时已是帝国理工大学最年轻的拥有终身教职的教授,面对学生和军队的冲突,他试图调停,平息风波,凭借自己在学生中极高的威望,尽力转圜。虽然事后也有人骂他“犬儒”、“乡愿”,但顾仲景作为在场的目击者之一,他能从那些喊话中感受到唐维均的赤子之心。

那次之后,他便牢牢记住了“唐维均”这个名字,就是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敢只身挡在数百条枪之前,就凭着这一番话,安抚了躁动的学生,全身而退,没有一人流血。这番胆识、智慧与襟怀,难怪他很快就被老皇帝赏识,弃教从政,全心辅佐皇室。

几年后,顾仲景刚被调入国防部情报处,资历尚浅,却被不知道他背景的上头甩锅,卷入一起泄密事件。

调查组铆足了劲要把他钉死在这桩泄密案上。“渎职失责”四个大字的下场是什么,他很清楚。

他被关在听证室里,审讯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他两天两夜没动过,被强光照着,剥夺睡眠。空气中混着汽油、碘酒和咖啡渣的味道,他头痛欲裂,贴身衣物湿了干、干了湿,水肿的腿脚被厚重的军靴勒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觉到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滋味。

他只差一点点,就要松口了:说出来,说出自己是顾家人,马上就能脱身。

就在那时,唐维均突然出现在了听证室外。

他穿着灰蓝色的便装,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可当他推门而入的时候,所有人都起身行礼。

“各位,对不起,这里有些误会。”

那一刻,顾仲景看到了所有人的表情变化——怀疑、不满、警惕,但没人敢反驳。他们都知道,这位“唐先生”虽无实权,却是最近几年来老皇帝最倚重的近臣,是能在御前连提三策的肱股。

唐维均不卑不亢地递出一沓材料:“我听说了这个案子,十分震惊,仔细看了遍材料,发现诸多疑点。事实证明,这位年轻的分析员,不仅不是泄密者,反而是最早提出预警的,理应得到处里的嘉奖。”

顾仲景猛地抬头,心里翻江倒海。

他想不明白:这个人,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要替他出头?

调查组沉默良久。

唐维均语气平和却笃定:“有时候,做正确的事,恰恰是最不受欢迎的。但我们必须有勇气说出真相。”

他领着顾仲景走出那栋冰冷的大楼,顾仲景虚弱到走不了直线,几次踉跄。唐维均顿住脚步,在原地停下来等他,却没有上手搀扶。

天色阴沉,风吹在走廊尽头那面帝国的旗帜上,猎猎作响。

“你为什么帮我说话?”顾仲景哑声问。

唐维均看着他,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坦然:“准确地来说,我不是在帮你说话,我只是在帮这个制度说话——我相信和为之奋斗的制度,它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你才刚开始,这样的事,还会再发生。如果不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顾家的二公子,就必须学会保护自己,不被别人吃掉。”

顾仲景低声说:“你替我掩盖了顾家的身份,为什么?”

唐维均爽朗地笑了:“顾老元帅的小儿子、陆军副司令员顾中将的弟弟,我问你,如果你亮出自己的身份,从此以后还怎么在情报处立足?”

他拍了拍顾仲景肩膀:“你是你,不是谁的附庸。顾家是你的底牌,不该第一张就亮出来。”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着问:

“我还听说,你在实训课上差点打了教官?”

“他说要牺牲两百名平民去换取一份关键的情报,让我选。”顾仲景冷冷道,“我说,让他去死。”

唐维均哈哈大笑,而后摇头:“你有骨气,但这个世界从不是非黑即白,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想做事,就要先学会忍。”

“可我忍不了。”

“忍不了也得忍,”他语气不容拒绝,“在其位,谋其事。你是顾家的子弟,你注定要背负太多不能逃避的责任,你得学会先在黑暗里悄悄观察、闭眼装睡,而不是直接点灯。”

“我讨厌顾家。”顾仲景几乎咬牙。

“年轻人,”唐维均看着他,语气温和得像父亲,“一个真正自由的人,必须先能正视自己,包括自己的出身。”

顾仲景第一次私下拜访唐维均,是一个冬日的午后。

他换上便衣,提着两瓶陈年的红酒,在门前站了许久,才迟疑地按响了门铃。

那是一栋极其朴素的职工公寓楼,楼道灯坏了几盏,一直没人来修——尽管早已辞去教职,唐维均依旧住在这间朴素的小两房,据说这是他当年以极低的价格买下的。

门开了。唐维均穿着一件老式高领毛衣,戴着金框眼镜,看到他,并无意外之色,微微一笑:“我猜到你会来。”

“你怎么知道?”他警惕地看向对方。

“因为你在问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唐维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我…正好经历过。”

“谁呀?”意料之外,一个清丽的女声从门背后传来。

“朋友,来蹭口饭吃。”唐维均笑着扬声答道。顾仲景显然没预料到还会有第三人,立刻局促起来。唐维均侧身打开门,让了让,但顾仲景迟疑着:“要是不方便,我改天...”

一个女子出现在唐维均身侧,飒爽干练的短发、高挺的鼻梁,眉眼之间带着英气,眼神干净克制,像初冬的湖面。

她的嗓音低而稳,带着一点沙哑,像是温热的清酒,醇厚却不腻人:“维均的朋友?欢迎,请进吧。”

那是顾仲景第一次见到欧阳晴。

那天晚上他们喝了酒,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癯的中年人酒量极好,几杯下肚依旧口齿清晰,面不改色,只是声音低了几度。唐维均谈论书籍,谈理想,也谈现实里的高墙和窄巷,但,从不试图说教。

顾仲景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奢侈的轻松:在这里,没有谁在观察他、评估他、利用他,他只是个在困惑与愤怒里踽踽独行的年轻人。而面前这个中年人,愿意听他说完每一句话,不插嘴,不评判,只是倾听。

他们聊到深夜。

从那以后,他经常去找唐维均。两人年龄差着一轮,却能夜谈至天明。政治、军事、哲学、诗歌……顾仲景从未觉得哪个人能听懂他,直到遇见了唐维均。

唐维均曾送他一本《沉默的大多数》,扉页上写着一行字:

“愿你在风暴中保持清醒,在沉默中依旧有声。”

可随着年岁渐长、职级升迁,顾仲景逐渐开始接触到一些理想无法解释的东西。那些文件、录像、消失的档案和名字,那些血、权谋、交易和沉默。

某一晚,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闷酒,许久之后才颓然问:“你一直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其实注定会失败?”

“可能是。”唐维均那晚没有喝酒,只轻声道,“现实中的决策从不完美,但人不是为了胜利才去做对的事,而是因为那本来就是对的事。问题不在于妥协,而在于你是否记得,为什么要妥协。”

最近的一次,便是现实与幻想交错,他梦到自己又回到安全局的战情室,但却是个孩童的模样,他在全息沙盘前手足无措、嚎啕大哭:怎么办?他救不了唐大哥。

梦中,唐维均就静静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神情宽容地看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顾仲景心里明白,这梦一再重演,是因为他永远过不了心里这个坎。唐大哥在自己的梦里一言不发,是因为他始终把自己当小弟、当被保护的对象,而从没有想要向他寻求过帮助。

而另一个梦境,他只梦见过一次,却刻骨铭心:

唐维均与欧阳晴并肩而立,雪夜里衣襟翻飞,一对璧人。而他则携着小曜的手,将他交还给他亲生父母。

大雪白头,很快遮掩住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踪迹,而他独自一人爬上高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注目了很久。雪花簌簌而下,天地无声,直到他起身之时,垂目往下看:

冰湖光亮如镜,镜中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

顾仲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那本看了许久依然一页也没有翻动的书,平静地开口:“叫我大哥来吧,他想要什么,我给他就是。”

年轻人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一样。

顾仲景也不理会,自顾自地提笔写字,默着诗,写了一页撕一页。没撕几页,楼上便传来脚步声,他轻嗤一声:果然,这地方有摄像头,当然也有监听器。

他好整以暇,等到顾伯明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端坐写字的模样。

“写什么呢?”顾伯明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拿起本子,前面几页已经撕了,纸团扔了一地,最新的一页不过写了几行字: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顾伯明冷笑,劈手就把本子砸到顾仲景脸上。顾仲景不闪不避,挨了这一下,却也没站起身听训,只稳稳坐着。

十多年不见,果然大哥还是这种脾性,一言不合就动手。

“呵,死生师友……谁,唐维均?他唐维均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让你敢说这种话!”

“十年来,深恩负尽,你是负谁的恩?是顾家生你养你,予你骨血、教你成人!三十年,你受着顾家的供养、顾家的教诲,不思报效门庭,把顾家对你的期望抛在脑后,跑去给唐维均一个外人养小孩?!”

“你逞英雄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顾家这上下数百条性命的安危?你要当救世主…”

“唐维均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于我,如父如兄,亦师亦友。”顾仲景直接站起身,出言打断,嘴角微扬,带着几分挑衅,“于我而言,他更像大哥。”

比你更像。

顾伯明被这句话气懵了,怒极反笑,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几年不见,胆儿是肥了。”他冷冷道。

印象里上一次小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还是刚被领回来的时候。

顾仲景脸被打得偏到一处,却没有退让半步,继续说:“我不想做英雄…”

又一记耳光。

顾仲景笑了,吐出一口血沫,缓了口气继续说:“…我不想做英雄,更不想做救世主,我不求你理解…”

再一记耳光。

顾仲景擦掉嘴边的血,再开口时,已经有些口齿不清:“…在你眼里,不热衷权位的,就是罪人,而我,既受顾家供养,也受顾姓束缚。我跟你回来,不是骨头贱讨打,只是愿赌服输。你留着我,是因为我还有用,那就用我。”

他抬眼,冷静地看着顾伯明:“用我,然后作为交换,你要保那孩子一生平安。”

“可笑,人都在这儿了还敢和我谈条件,你也配。”顾伯明揉着打疼的手,一脸森然,迈步走出房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顾仲景看着对方甩上门,笑着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喊道:“还有啊,告诉你的人,我上厕所的时候,记得把摄像头和监听器都关了,我都一把年纪了,总得给人留点脸面吧?”

他语调懒洋洋地,甚至带了点笑意:“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昨晚做梦,梦见这篇文又多了许多读者,那种喜出望外的心情现在还记得,以至于我醒来之后还恍惚了一阵: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写文真是不容易,要把脑中的画面转换成文字,还要字斟句酌、注意前后逻辑,用不同视角来反复推敲角色间的关系逻辑。但写文又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只需要一个人、一台电脑,在深夜吭哧吭哧地敲字,就足以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致我的读者们,祝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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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死生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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