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钟的鸣声在山谷间回荡，第一声清越如冰玉相击，劈开了周遭的嘈杂；第二声悠远似来自九天之上，漫过层叠的云海；第三声的余韵还萦绕在耳畔，已有反应最迅捷的身影如离弦之箭，率先踏上问心阶的第一级石阶，鞋履与石面相触的轻响，像在叩问大道之门。
夜慕与洛北暮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默契，有期待，还有少年人不服输的劲儿，随即一同汇入涌动的人潮，脚步声与众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成了最鲜活的序曲。
起初的阶梯平缓得如同清晨的溪岸，众人步履轻快，甚至能闲话几句，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这问心阶上汇聚着世间百态：有不甘被命运束缚、想凭一己之力逆天改命的孤勇者，眼神里燃着不灭的火；有渴求勘破生死、盼着与岁月同存的求道者，眉宇间刻着对永恒的执着；也有盼着一朝成名、让家族荣光更盛的逐利人，目光里闪着对功名利禄的热望。
世家公子的锦袍扫过乞丐的破衫，寻常布衣的喘息混着天才的轻笑，此刻所有身份都被石阶磨平，脚下的石面对谁都展露着最公平的姿态——唯有心性与意志，能丈量前行的距离。
可越往上走，空气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实，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滞涩，石阶上像是覆了层看不见的胶，抬脚时竟生出几分吃力。没过多久，人群便像被风吹散的沙，渐渐拉开了距离：有人额头渗着冷汗，脚步踉跄如风中残烛；有人仍能稳步向前，背影在云雾里若隐若现，那细微却清晰的差距，已在石阶上刻下了无声的答案。
阶梯尽头的亭台楼阁悬浮在云海之上，琉璃瓦在天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金辉，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境。各大宗门的宗主早已在此等候，有人临窗对弈，指尖落子轻叩石桌，带着不动如山的沉稳，仿佛棋盘上的胜负便关乎大道兴衰；有人凭栏而立，目光紧锁着身前的悬浮光幕，光幕上清晰映照着阶梯上的每一道身影，连他们蹙起的眉头、急促的喘息都纤毫毕现，仿佛能透过光影摸到那些年轻的心跳。
“严岭章，”对面的楚伊萱执棋轻叩棋盘，眼尾带笑，“你瞧着，这届能有几个入得了眼的？”
严岭章指尖摩挲着棋子，唇角噙着抹淡笑：“便是看中了，也未必肯踏我恒芯宗的门。虽说我宗不挑元素，可资质太差的，终究是要婉拒的。”
要知道，这里不仅分元素属性，更重资质高低。元素是天生的印记，资质却藏着大道的密码：寻常资质分上、中、下三等，每等又细分三级；不寻常的则是大道资质，或是得了天大机缘，或是承了上古传承，洗去凡胎，诸如大道之体、圣体道体、荒古圣体、混沌体，皆是万中无一的存在，能让修行之路事半功倍。
“那可未必，”楚伊萱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响，“说不定就有人奔着你恒芯宗的名头来呢？”
严岭章朗声一笑，坦荡得很：“既如此，多几分盼头也无妨。”
话音刚落，楼阁外传来齐飞寒的声音，带着几分通透的凉薄：“严师兄还是悠着些好，期望太盛，真到了失望时，可就难熬了。”
亭内一时静了，只有光幕上的人影在缓缓移动，像一幅流动的画。
豪源望着光幕上渐稀的人影，阶梯上的队伍已拉得极长，前头能稳稳迈步的不过几百人，他轻轻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定论：“人已少了大半，这届怕是难有惊喜了。”
“唉，真是一届不如一届。”蔡宁望着光幕，指尖摩挲着袖角，语气里的失望像化不开的雾。
而此时的阶梯之上，风云早已换了模样。
夜慕与洛北暮并驾齐驱，时而洛北暮领先半步，时而夜慕又稍稍赶超，榜首的位置在两人之间来回交替，脚下的石阶仿佛也被这无声的较劲惊动，泛起淡淡的灵气涟漪，一圈圈荡开。
身后不远处，一道身影稳稳缀着，是个穿黑衣的少年，衣摆打了几处利落的补丁，却洗得发白透亮，像藏着股韧劲。他距夜慕他们不过五六阶，步伐不快，却稳如磐石，每一步落下都像钉在石阶上，不见丝毫摇晃，仿佛脚下的压力从未存在。
再往后，便是另一番光景：锦衣华服的富家子弟、环佩叮当的世家小姐，绫罗绸缎在天光下泛着流光，与那身素净黑衣形成刺目的对比。可那黑衣少年就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草，明明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凭着一股狠劲，牢牢咬着前方的脚步，不曾被甩开半分。
齐飞寒望着光幕上已迈过万阶的身影，指尖轻叩栏杆，眼底漾起兴味：“前头这两个倒是有趣，争第一争得热闹，反倒是后面那孩子，沉稳得不像个少年。”
蔡宁挑眉，语气带了几分赌意：“不如猜猜，这几位最后会落在哪家山门？”
“自然是我古云宗。”齐飞寒说得笃定，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呵，脸皮够厚。”蔡宁嗤笑，“依我看，他们分明更合我伍乐宗的性子。”
楚伊萱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我瞧着这两人合我青神宗的脾性，来了定能添不少热闹，想想都觉得有趣。”
“他们可未必适合青神宗，”蔡宁立刻接话，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傲，“我伍乐宗才叫真热闹，热闹人就该待在热闹地儿。”
齐飞寒忍不住笑出声，话里带了点调侃：“谁不知道伍乐宗的热闹，多半是闯祸闯出来的？不惹点事，哪来的热闹？”
蔡宁顿时有些恼，闷哼两声：“这是人人都知的事，用得着你说？”
“好了，”严岭章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收收性子，且看光幕吧。”
亭内的争执应声而歇，众人目光重新落回那片流动的光影，像在等待一场迟来的盛宴。
而此时的阶梯之上，夜慕一行人的身影已稳稳站在了两万多阶的地方，云雾在脚下翻涌如浪，每一步落下都似有千斤重物压在肩头，却仍在向着更高处挪动，像两粒倔强的沙，要攀上山巅看风景。
夜慕侧头对洛北暮道：“你有感觉吗？我怎么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洛北暮摇摇头，语气平静：“我也没有。”
夜慕忽然笑了，眼里闪着少年人的狡黠：“说不定我俩是天命之子，你瞧这路顺畅得不像话，仿佛天地都在为我们铺路呢。”他侧头看洛北暮，风卷着衣袂猎猎作响，眼底映着前路的微光，语气里有玩笑，更有几分心照不宣的笃定——有彼此在身边，好像没什么难的。
洛北暮轻笑，顺着他的话：“是是是，天命之子。”
夜慕又道：“既然都没感觉，要不……再跑跑？”
洛北暮没应声，却先动了——他迈开长腿，没等夜慕反应，已领先了几步。
“洛北暮！你不讲武德！”夜慕喊着，脚下也加快了速度，追了上去，少年人的笑声混着风声，在云雾里荡开。
他们这番操作，把后面的人都看呆了——便是那些勉强跟上的，此刻也只能缓步前行，哪敢像他们这样奔跑？脚下的压力早已让多数人喘不过气，这两人却像在逛自家后院，轻松得不像话。
齐飞寒望着光幕上仍在疾行的身影，抚掌轻笑：“瞧瞧，这都到这份上了还能跑起来，资质如何，还用多说吗？”
楚伊萱眸光微动，忽然看向严岭章：“我记得这问心阶的最高纪录，还是严师兄当年创下的四千五百余阶吧？”见他颔首，又添了句，“有没有兴趣赌一赌，这两人能不能爬得更高？”
严岭章指尖摩挲着棋子，眼中兴味渐浓：“自然是越高越好。”他抬眼瞥了眼刻钟，“竟才过了半刻多钟。”
“这般人物，定是天骄无疑！”豪源按捺不住，激动得站起身，“真是越看越喜欢！”
一直默立一旁的宋悦忽然开口，声音清浅却坚定：“几位师兄，这两位弟子的性子，我瞧着喜欢，不如就让给我吧？”
“宋师妹，”楚伊萱眉峰微挑，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霸气，“莫要仗着年纪小就痴心妄想，不属于自己的，想也没用。”
宋悦却不卑不亢，淡淡回敬：“就不劳烦师姐操心了，是我的，终究会是我的。”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像有火花噼啪作响，带着几分针锋相对。旁边的宗主们看得心惊，额角已沁出薄汗——这两位的性子，谁劝谁遭殃，还是乖乖闭嘴为妙。
“都别争了，”严岭章沉声打断，“后面还要看元素契合度，急什么？”
蔡宁连忙打圆场：“对对对，先别吵，元素若不契合，再喜欢也收不了啊。”
楚伊萱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宋悦却没再理会，目光重新落回光幕，眸中映着那两道执着的身影，一瞬不瞬，像在看两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此时的阶梯之上，身后的人影早已被云雾吞没，夜慕与洛北暮遥遥领先，周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脚步声，还有风掠过耳畔的轻响。
夜慕忽然按住膝盖，微微喘着气：“不……不跑了，有点累，走一会儿吧。”
洛北暮回眸轻笑，眼底盛着山巅的风，语气里带着纵容：“好。”
两人并肩缓步前行，脚下的石阶在不知不觉间已攀升至近四千阶。亭台楼阁里，宗主们望着光幕上的景象，一时面面相觑，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齐飞寒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着几分恍惚：“这是……魔鬼吗？跑了这么久，竟还能走得这么稳，就不嫌累？”
“天骄的体魄，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豪源抚掌赞叹，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
严岭章再次看向刻钟，指针不过划过一刻钟，他神色凝重起来：“照这速度，一刻半钟不到就能破纪录，这已是天骄中的天骄了。”
蔡宁摸着下巴沉吟：“莫不是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或是承了上古传承？”
“无论如何，这般人物，是真天骄。”严岭章望着那两道身影，语气里难掩欣赏，“说句私心话，我都想收来做亲传弟子了。”
宋悦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柔婉：“严师兄，那你便另挑一位，余下的那个，让给我吧？”
严岭章无奈摇头：“哪轮得到我们挑？终究是他们选宗门。况且，无论他们是什么元素亲和，入我恒芯宗都合适，至于你灵芝宗……却不好说。”
“这么说，严师兄是愿意将另一位分与我了？”宋悦不等他回应，已盈盈一礼，“那宋师妹便先谢过师兄了。”
严岭章一时语塞，还没开口，楚伊萱已冷声道：“没听见师兄说吗？是他们选我们，不是我们挑他们！况且师兄何时说过要给你？这般擅作主张，倒是学了不少本事。”
宋悦眼圈微红，露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声音柔弱：“宋悦不知哪里得罪了师姐，竟要这般咄咄逼人……”
“收起你这套，”楚伊萱毫不留情地打断，“师兄惯着你年纪小，我可不会。”
亭内气氛正剑拔弩张，严岭章忽然低喝一声：“四千五百多阶了！还在走！”
众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光幕，果然，那两道身影已稳稳站上四千五百余阶，步履虽缓，却不见丝毫滞涩，仿佛脚下的不是噬心蚀骨的试炼阶梯，只是清晨的山间小路。
“竟真破了我当年的纪录！”严岭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激动。
豪源激动得直拍大腿：“这般人物，我是越看越喜欢了！”
齐飞寒立刻取出玉简，指尖疾点：“去查查这两人的来历，究竟是哪家的世家子弟，竟养出这等人物！”
楚伊萱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有趣，真是有趣……若能收入门下，定要好好培养。”
而阶梯尽头，夜慕与洛北暮尚不知亭内的风波。夜慕忽然打了个喷嚏，洛北暮立刻蹙眉，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里风凉，下次该多穿些。”
夜慕耸耸肩，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两人抬眼时，已望见阶梯顶端的亭台楼阁，一道身影正立在阶边，正是严岭章。
夜慕认出他来，连忙拱手行礼：“见过恒芯宗宗主。”
洛北暮也跟着躬身：“见过宗主。”
严岭章朗声一笑，抬手虚扶：“免礼，两个小娃娃竟能登顶，当真是天骄啊。”
夜慕有些茫然，不解为何他如此郑重，只觉得这阶梯虽长，倒也不算太难。
洛北暮倒是坦然，随口道：“这阶梯也不算难，就是有点累罢了。”
严岭章猛地一怔，失声反问：“就……就是有点累？”
他看向夜慕，夜慕也认真点头：“嗯，是有点累。”
严岭章心中巨浪翻涌。他当年爬这阶梯时，何止是累？每一步都似有山岳压身，神魂被法则反复碾磨，那是□□与精神的双重酷刑，好几次都想过放弃。可这两个孩子，竟只觉“有点累”？
他望着眼前这两张年轻的脸，忽然觉得，这届的天骄，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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