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月色漫过窗棂,泠然霜色倾泻,几缕合欢花的绒丝被夜风挟着,悄无声息地打着转飘落。孟如意托腮斜倚着红木高足窄桌,皓腕从松挽的青莲色广袖中滑出,指尖微微蜷着,透出几分慵懒的意味。
她容貌约莫三十出头,堕马髻斜绾在脑后,簪着一支点翠缠枝步摇,流苏垂至耳际,几缕未束妥的碎发垂在颈侧,随她的呼吸轻轻摇晃。柳叶眉淡若远山,偏生配了双含情目——眼尾轻挑,晕着薄红,眸光流转时,似有潋滟水色漾开。唇未点而朱,唇角天然上扬,即便不笑也带着三分媚意。举手投足风情万种,无愧为昔年名动上京的第一花魁。
只是这平静的美人画卷只维持了不到一刻钟,便被座下执事弟子连夜禀告打破,说是紫霄宫封了她们开在崇溪镇上的三间药铺。
指尖一顿,孟如意神色渐渐冷下来:“可有人受伤?”
“幸而弟子们机警,只是铺子被砸了。”执事弟子递上加急信笺,“信上说这次带头的是少宫主张明易,相当猖狂,怕是有隐情。”
“隐情?”孟如意冷笑一声,眼尾红晕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妖冶,“能有什么隐情,无非是要合籍了来抹掉以前的风流债。”
“这——”
“罢了,先将人撤回来。”孟如意广袖一拂,“这些事你们管不了。拿本座的手令,现在叫上玲珑阁左右长老,即刻去崇溪将人全接回本宗,”她指尖凝出一朵水晶合欢花,“再传信给坐镇泉阳的许长老,速去支援。务必保证我宗弟子无恙。”
“谨遵宗主令。”执事弟子双手接过飞花令,恭敬一礼后迅速退下。
待洞府内重归寂静,看着人走远了,隐在一边沉默许久的梁决明才悠悠道,“张明易啊,本座和他要合籍的道侣有几分交情,要帮忙去封信吗?”
“算了。姜殿主那般年纪阅历,还能与这种人合籍,多半也不在意这些腌臜事。”语气闷闷,顺手给梁决明斟满酒。“不如回头我亲自给他使绊子。”
“也是。”想了想记忆里灿若朝阳的少女,不由摇头,不知哪根脑筋抽了居然和张明易合籍。
“只可惜我那刚入门的傻徒弟,竟和这种烂人有牵扯,回来就发配断情崖思过!”酒后心绪不稳,现下没有外人,懒得费力维持形象,孟如意右脸突然泛起诡异褐纹,原本姣好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齿痕。
梁决明皱眉运功,温润青光如丝线般缠绕而上。
“补它作甚?反正伤到神魂,补得了皮囊补不了根。”孟如意有些漠然地偏了偏头。
“看着烦。”梁决明语气凉薄,手上灵力却未停。
孟如意忽地笑出声:“决明医尊还是心善呐~”尾音故意拖得绵长。
“我讨厌擅自放弃的病人。” 梁决明声音陡然转冷,又觉得自己这火发得莫名,生硬地转了话题。“玉无暇怎么不见人影?平日不是最黏你?”
“放她下山了。”又饮尽一杯,勾起酒壶晃了晃,“修行瓶颈三年,总得让她去解开心结。”
“呵,你的心结呢?”
“我?”孟如意望向窗外明月,“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要解决,我已能和它心平气和共处了,未尝不算解决。”
“就是破罐子破摔。”梁决明凉凉道。
“说起来……”孟如意突然起身,发间步摇叮咚作响,“我也很久没见到怀远她们几个了。”还有一坛子酒藏在衣柜后来着,得找出来。
“她们忙的很,受我那老师姐的启发,把上清峰事务都甩给她们了。”
“嗯?”孟如意发出意味深长的音节。
“她们有三个人呢,比我这光杆师尊好多了。” 梁决明抓住方才飞来青鸟,“你看,实在为难的事还有人帮忙兜底。”
“也就你徒弟受得了你这般放养。”孟如意摇头,脸上溃烂处已渐渐愈合。
扬眉展开信笺:“那没办法。谁让我有师姐率先垂范……要怪也得怪到她头上不是?”
罪魁祸首盛陵光四处晃了几天总算是凑齐材料,脚步轻快行向星枢阁,决定夜观星相寻个天地炉炼器。
然后遥遥看见自家小萝卜。
钟离霜灰头土脸团在星枢阁阶前,“师尊,我现在觉得世事复杂,不如闭关。”
盛陵光莞尔驻足,“哪里觉得棘手呢?”
“哪里都棘手。上午有人打架,下午有人斗殴,晚上有人炸符,末了有人乱闯,然后有人冲撞,哪哪都是一片人,看热闹有之,忿忿然有之,罚了不服气,不罚还不服气,不管不行,管了也不行,主峰又见缝插针发些匪夷所思的任务,三天两头论道考校,人生为什么这么艰难?”
“很难过吗?”温声问道。
“不知道,我只觉得很烦,无法调息的心烦。”
“世间纷争,不过三种人罢了。” 盛陵光轻撩衣摆在她身边盘膝坐下,声音如击玉石:“欺凌有之受辱有之仗义有之,欺凌者自负,受辱者自轻,仗义者自傲,三者纠缠,难辨真假。故需明辨何人说谎,何人伪装。欲破此局,当令受辱者还击,使欺凌者尝其恶果。所谓仗义之士,其插手不过利益攸关,作为局外人,若无同利,退之,若有,进之。”
“若受辱者无力还击,又当如何?”闷闷问道。
“此之谓规章之用。既用之,则入此局,同受辱者利益攸关,需赏罚分明。同理,受辱者过之,则势变事易。”盛陵光双手十分规矩地掐着子午决置于丹田前,仿佛在打坐。
不知想到什么,钟离霜轻轻问出声,“那,仙魔妖凡……可会有别?”
侧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望向南天轩辕,缓声道,“天道之下,众生无异。”
风过疏竹,竹影摇曳,沙沙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石阶上并肩而坐的两道身影静默良久。
“师尊,我,觉得太乙神霄剑诀很难。”或许是久违的陪伴让她平静下来,钟离霜没来由地冒出这么句话。
侧身伸手抚平大徒弟的眉心,“哪里不顺吗?”
“不知道。”抬头望向夜空,月华倾泻,映得她眼底一片迷惘,“从呼吸吐纳到经脉流转,每一步都……很古怪。”迟疑片刻又道,“总觉得它克我。”
轻笑一声,袖袍微拂,掐诀化了一只焰蝶,轻盈地落在钟离霜肩头,“你要知道,《太乙神霄剑诀》是三清宗开山祖师编纂的,但他终其一生不过元婴初期修为。功法不必厚古薄今,哪里感觉不对,大可考证后按你的想法来。”
将焰蝶接到指尖,依然愁着脸,“但是,掌门会考校。”
“这确实很烦人了,”盛陵光悠悠道,“考校归考校,拖一拖他也无妨。随便找个你不想做的主峰任务当借口,二选一总能甩掉一个麻烦不是吗?”眨了眨眼,语气着实有几分促狭,终于逗得徒弟一笑。
又化了几只焰蝶,伴着婆娑竹影高低飞舞,很是好看,“来吧,陪为师观星。”起身拂了拂衣摆,负手向阁内走去。
夜风微凉,远处传来悠扬的更声,在月色中悠悠回荡。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诗经 陈风 月出》
师尊那段话化用自艾瑞克伯恩《人间游戏》
今天吃五谷渔粉,下一章等吃开封小笼包时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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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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