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中太后心思不定,瞧着面前玻璃缸子里活跃摆尾锦鲤隐有不安,捏起鱼食时问道:“皇帝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赵嬷嬷摇头:“打听不出消息,只听闻皇上近些时日都是令贵……皇贵妃侍奉在侧。”
皇贵妃,这三字实在是恼人得很,太后眉心微皱,提及:“这些时日御医院给皇帝请脉倒是殷勤得很,可是皇帝有恙?”
“这……勤政殿,御医院口风紧探不出消息,旁的不知,只……”赵嬷嬷只回得知的消息,“听闻这些时日奏折都是按时送入勤政殿,又按时送出宫……能够批阅奏折,想来……皇上龙体应是无恙……”
太后冷哼一口气,瞧着玻璃缸子里那抹红艳鱼尾心中实在厌烦,负气扔下把鱼食:“皇帝对谢氏当真宠爱,这才入宫多久竟成了皇贵妃。竟还破格册立了位份,也亏得她命大,与赵晴一同出宫祈福,赵晴死了,她倒是能平安无恙地回来。”
提及赵晴,赵嬷嬷亦是惋惜:“可惜了昭容,”说完一顿,“玉容护主,也一并去了。”
想到这太后眉眼更加阴沉,一次两次都是谢氏搅事破局,从前她以为谢氏是个识时务的,如今看来也全是个没眼色的。
太后眉眼微垂,瞧见玻璃缸子里渐渐飘起的白肚皮,冷道:“谢氏确是幸运,可她又能幸运到几时。人的福气运气都是有定数的,终有用完的一天,好运气没了剩下的便都是坏运气,届时,哀家倒要看看她是何下场。”
说完,太后侧头,问起:“不是传来消息定国公遇刺?情况如何了?人可还活着?”
赵嬷嬷:“事关军情,定国公府口风紧,难以探查。”
“皇帝口风倒紧,倒真真是用心了,”太后冷冷一笑,“无妨,定国公戍边多年只剩了把老骨头,此次遇难即便不死也是重伤,统共都是秋后蚂蚱蹦打不了几天。”
从一旁取来帕子,太后仔细净手后道:“皇帝那边继续盯着,哀家倒要看看皇帝还能做出何等有主意的事来。”
赵嬷嬷:“是。”
与此同时勤政殿中李玦不过看了折子便觉头晕胸闷再难维持,他抬手揉着眉心招呼谢芜坐在身边,疲惫道:“芜芜,你来将这奏折内容说与朕听。”
谢芜垂首惶恐推脱:“……皇上,这于理不合。”
“无妨,”李玦执意将人扣在身旁坐下,“芜芜是朕信任之人,亦是朕爱重之人,朕若连你都信不过,又如何再信旁人。朕实在疲累,只得劳烦芜芜。”
见情状如此,谢芜只好在李玦身边坐下,接过奏折,目光停在奏折之上。
不知怎的,看着奏折上不一的字迹,眼角余光瞥见被搁置在一旁的朱砂御笔,谢芜只觉藏在胸膛中那颗安静的心跳动快了些,这般情绪来得实在是危险,她深知晓不能让身边人瞧出她的悲喜,她只得平静些,再平静些,可指尖拂过纸页间的纹理,掌心因情绪激动而冒出的汗实在是做不假。
李玦执起她的手在奏折上批复‘阅’字时,察觉到她掌心生了汗,微微侧某又见她涨红了脸色,以为她是在紧张,轻笑着拍了拍她肩膀,安抚道:“芜芜何须这般紧张。”
谢芜心跳得极快,紧张?确是紧张吧,她瞧见自己笔尖下写下的字,那般鲜艳,那般耀眼,再看奏折中字字句句中寄托的尊崇敬意,第一次让她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便是来自权力的力量,这力量……竟是这般的好。
约莫一炷香后刘得全送来汤药,李玦服过药后虽日渐好转面色却仍透着虚白,瞧着御案上已批复过的奏折,他忽的开口,道了声:“芜芜,定国公遇刺,裴卿必定忧心,如今边关传来消息,定国公无恙,你代朕去趟定国公府。”
谢芜迟疑,身为宫妃如何能私交大臣,即便是李玦授意也难免会被人当做捏住她错处的把柄,思及此她提议道:“……皇上既关心定国公,不若请裴大人进宫,裴大人定能明白皇上苦心。”
李玦摇摇头:“如今前朝后宫的眼睛都盯在朕和定国公府身上,想尽办法地要探听消息,越是在这时朕越是不好与裴卿相见。”
“芜芜深得朕心,裴卿亦是朕的左膀右臂,定国公为国戍边忠心耿耿,不幸遇难朕怎能不关怀一二,”李玦紧紧攥着谢芜的手,“这件事也只有交给芜芜去做朕才放心。芜芜是朕爱重之人,朕不便之时,芜芜代朕前去,裴卿自能明白朕的苦心。”
他将系在腰间从不离身的玉牌解下交在她手中,“芜芜拿着朕的玉牌,宫内宫外自可畅通无阻。”
见李玦已然做好妥帖安排实在容不得拒绝,谢芜牵唇,只好顺从答了“是”。
马车从宫门驶出,颠簸间雨桐瞧见外面的天儿,欣喜道:“可算是又出来了。”
“是呢,”谢芜顺着雨桐视线瞧过去,道,“出来宫门,空气都是不一样的。”
从皇宫到定国公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行至定国公府在言明李玦对定国公看重之后,谢芜本应离开,裴衡却在这时开口:“有一人,娘娘或许当一见。”
穿过悠长长廊,到了一处静谧院子,听得“吱呀”一声,门从内被打开,谢芜转身时见面前站着一人,那人杏眸炯亮,眼角眉梢都透漏着欢喜,那熟悉的模样确是赵晴无疑,看到人完好无损的人出现在面前,谢芜牵唇:“多日不见,赵娘子一切可好。”
不再是昭容,不是宫中万千悲哀女子的其中一个,只自由自在的一个赵娘子。
赵晴眸光赤诚,心情澎拜,当即俯首叩拜:“多谢娘娘再造之恩。”
谢芜见状忙将人扶起:“何须如此。”
早在那日离开勤政殿前谢芜就做了准备,她知晓李玦生性多疑,宁可错杀不肯轻易放过,李玦憎恨赵家欺压多年,怎会放过赵家人,即便赵晴‘无辜’,李玦冷心冷肠却绝不会格外开恩给赵晴一条生路,赵晴的下场只会是顺手被处置。
所以,那日春熙殿到勤政殿请人之时,她便命雨桐去找徐大夫求一副假死药,那药服下后生机全无宛如死尸一般,却能在三日以金针刺穴被唤醒。
当日,在春熙殿解决了玉容和贼人之事回到勤政殿向李玦禀报之时,李玦果然动怒,李玦本想顺势处置赵家,却在得知定国公遇刺后改了主意,知晓赵家一时难以铲除便想先将赵晴玉容等人除掉。
在接到李玦暗示在宫外除掉赵晴的旨意后,她便顺势安排了‘刺杀’,在从大觉寺祈福回来,赵晴‘遇刺身亡’正好解决了李玦的顾虑。
再之后赵晴被追封,被风光大葬,宫内少了赵昭容,宫外却多了一个鲜活的赵晴。
赵晴心中无限感激,随之而来的又成了愧疚。
原本她是对谢芜存了寄托,在谢芜告知皇上示意时她确实心惊,虽觉谢芜的法子冒险,但她知晓自己无处可选,宫内太后信不得,赵家人靠不得,倘若将一切告知太后,太后与皇上彻底反目,这二者无论谁胜谁败,她都难逃一死。
皇上要她死,是杀鸡儆猴震慑赵家,她没有法子,无路可逃,谢芜提议假死之事时她确实后怕,她深知这是何等罪名,更深知这是何等风险,在宫中她虽从未与谢芜为敌却没自信谢芜能为她做到何等地步,但谢芜送来的那副假死药最终她还是吃下了,那时她想,左右都没得选,何不如赌一次,她没想到,她当真没想到自己会再度醒来。
再看谢芜,赵晴惭愧于自己的小人之心,劫后余生心中升腾起无甚感激。
谢芜牵唇道:“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宫中可有可无之人,山河广阔自可逍遥于世间,眼下虽安全,但长安实在再留不得,一应事务我已准备妥当,你大可放心离去。”
赵晴面色迟疑,艰难启唇:“可是……”
可她的母亲尚在赵家,她已是自由之身,母亲该如何自处?可她亦是深知能够逃出皇宫已是不易,她如何再开口央求再救出母亲。
虽未言语,但谢芜已然看出她为难之处,道:“若想庇护他人,必应先有立足之本,如今你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再管得了旁人?”
“赵家那边我得了消息你母亲尚安好,赵家阴私弄权自会有其应有的下场,我能答应你的是能够保全你母亲性命,不若你先安顿下来,有立身之本等待与你母亲团圆。”
赵晴思索片刻重重点头:“是,一切谨尊娘娘安排。”
“避免夜长梦多今日入夜便会送你离开长安。”
赵晴本应离开,然走出几步之后又再度走回来,忧心道:“娘娘莫恼,有一事还请娘娘提防,如今娘娘圣眷优容,可皇上未必便是长情之人,天有不测风云,娘娘还是尽早做打算为好。”
话一出口,赵晴又觉不妥,紧忙解释道:“娘娘,我并非陷害之语,而是……”
“我知晓,”谢芜抢先接过她的话,道,“你放心,我都知晓。”
李玦怎会是长情之人呢?
李玦自私凉薄,何曾有过长情。
无非是能利用在前舍弃再后罢了。
赵晴听得谢芜无关悲喜的一句回答,眉头微松,着实松了一口气。
虽是关怀,但她亦心知方才言语之不妥,她知晓自谢芜入宫以来便独得圣心,如今新晋为皇贵妃,更是深得皇上信赖,谢芜的境遇与她们这等送入宫中的棋子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是以同谢芜说这些黯淡之语实在是不妥,可是……谢芜又对她有救命之恩,她已亲眼见过天子凉薄,实在不忍见其彻底沉沦其中,所以,她想着略提一提,哪怕谢芜能够留心也是好的,可见谢芜眉眼间淡然,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心痛怀疑,赵晴便更加释然了,或许……或许事情并未如眼前所见那般,谢芜她很好,做得比她实在好上许多。
该说的话已说完,赵晴不再多留先行回到房中准备一应事宜,谢芜走出院子,转身穿过林间树荫。
春日草木繁茂,行在林荫间格外清凉,尽管日头正在头顶上身处清凉间仍觉察出丝丝寒意。
瞧见不远处的台阶,略抬眼便能瞧见连接着长廊,谢芜正欲上前时听得身后一阵窸窣声。
谢芜停步转身。
她没有听错,身后是……脚步声。
果不其然,下一瞬听得戏虐一声:“皇贵妃当真好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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