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月十五，小徒弟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珠。
珠藏在蚌壳里，蚌在深水底，每到夜晚，蚌就开壳照珠。
月光透过水面直直照射下来，珠吸收着月华之气。
每当月圆之夜，月华之气最盛。
小徒弟觉得周身很是舒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小徒弟不知自己在水底过了多久，一百年、一千年、两千年……
忽然有一天，蚌被采珠女从水底拾了起来，与其他蚌混在了一起。
过了没多久，小徒弟就被取了出来，人们对着他发出许多赞美之词，说这是他们采到的最大最有价值的珠，这样的珠必须进献给陛下。
托了此珠之福，呈珠的县官还因此升了一级，这位县官是个品性不错的官员，将一笔钱给到了采珠女，作为奖赏。
而后小徒弟就发现自己被献给了皇帝，他在皇帝掌中转了一圈，就被收了起来。
小徒弟在黑漆漆没有光的匣子里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小徒弟在一阵乐舞声中醒过来，当乐舞声停下后，他听见女子柔声道谢的声音，却原来是皇帝将他赏赐给了一名选秀拔头筹的女子。
女子非常喜欢这颗漂亮圆润的珠子，或许因为这是皇帝赏赐之物，她将珠子做成头饰整天佩戴，皇帝也很宠爱她，只可惜还不到一年，女子就失去了这份宠爱，她在自己住的地方大发脾气，将头饰一把摘下来扔在地上，头饰上那颗圆润的大珠子掉落在地上，之后，珠子就被锁在了一个木头柜子里，终年不见天日。
于是小徒弟又睡着了，这一睡又是许多年。
再一次醒来，是女子的葬礼，皇帝大约是想起了曾经与女子恩爱的往事，下令厚葬女子，小徒弟醒来没多久，就被送进了偌大的陵墓。
小徒弟只能继续睡。
陵墓中阴气旺盛，对珠本身倒也没什么影响，而小徒弟自知身在梦中，并不因此而感到惊慌，只觉得身为一颗珠，原来命运居然也如此多舛。
忽有一日，嘈杂声响起，小徒弟又被吵醒了，他发现自己还是那颗珠。
弄出大动静的是一个盗墓贼团伙，夜黑风高的夜晚，这群人逮着陵墓就用爆破的手段强行挖墓，小徒弟自知古物珍贵，但也知道盗墓贼自古以来就十分猖獗，屡禁不止。
不过话说回来，当小徒弟再一次见到月光的时候，又觉得如果不是这群盗墓贼，他恐怕还要在地底待上很久很久。
盗墓贼自有销赃的途径，小徒弟很快流入了一个古董市场。
客人们来来去去，此珠珍贵，价格定得极高，不过有钱人也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珠子就被一位有钱人买走了。
有钱人买了去，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正当小徒弟自觉暂时应该能安稳一阵的时候，有钱人的原配找上了门。
原来这位心上人根本不是正式过门的妻子或者姨太太，而是被有钱人金屋藏娇起来的风尘女子，原配大约是因为得知自己的丈夫高价购入了一颗珍珠却没有给她因而找上门大闹了一场，这颗珍珠也被她丢在地上，还狠狠踩了好几脚。
据说原配家族势力很强，丈夫在家中都要听她的，因此这场闹腾之后，风尘女子败北，就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这座原本说是送给她的房子也被原配收回且低价出售了，被踩的灰扑扑的珠子一直待在角落，作为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反倒是无人问津。
房子很快被卖了出去，买家入住之后，他们的孩子发现了珠子，但是这颗珠子积了多年的灰尘看起来太脏了，被大人看见误以为是上个房主留下的垃圾，随手就丢进了垃圾箱里。
垃圾箱的垃圾很快与别的垃圾汇合到一起，于是兜头罩脸的垃圾全都堆到了小徒弟的身上。
臭！
冲击性的臭味以及酸腐的味道包裹着他，奈何小徒弟此刻只是一枚圆溜溜的珠子，也没个鼻子给他捂，这么想来也不知味道是用什么闻到的，大约是作为人时所拥有的印象，因而此刻就算变成了一枚珠子，也只能忍受着这股难闻又令他作呕的味道，更别提还有那种臭烘烘又黏腻的液体粘在了他的身上，小徒弟只能忍耐再忍耐，后来小徒弟还是睡着了，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已经能忍受了。
“噗通”一声，珠子与垃圾一同落入江水之中。
小徒弟因此醒了过来，他在缓缓沉入水的过程中，总算洗去了一身脏污。
万幸他没有落在深水区，而只在浅水区，到了夜晚，他再度吸收起月之精华，这让他不禁心生感叹，距离前一次见到月光，他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了。
然而好景不长，珠子吸收月华的缘故熠熠生辉，吸引了一条江边蝮蛇，那蝮蛇一张嘴，就把珠子吞进了肚子里。
小徒弟再度陷入一个比垃圾堆还要酸腐的地方，他感觉自己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同时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蝮蛇的胃液给腐蚀掉。
不过这条蛇没多久就被渔民抓了起来，开肠破肚之后，人们惊奇地发现蝮蛇里面竟有一颗浑圆玉润的珍珠，于是有一阵许多渔民都开始捕捞蝮蛇，这导致这一带江域蝮蛇急剧减少，只可惜最终人们发现吞下珠子的蝮蛇就只有那一条而已。
渔民将珠子拿去鉴定，卖出了大价钱，很快珠子迎来了一位珠宝商，那位珠宝商买下珠子，放到他的店里作为镇店之宝。
珠宝商开的店珠光宝气，但珠子却是非卖品，据老板说这是他打算留给未来妻子的礼物。
这件事很快被传开了，而老板在不久后便宣布订婚，哪知订婚宴之后，就在老板将珠子送给未婚妻的第二天，未婚妻就将珠子卖掉换了一大笔钱离开了。
原来那未婚妻一开始就是有预谋接近老板的，她生得十分美丽，可惜行的一直都是骗子的行当，老板一时不察，掉进了女子为他精心设计的温柔陷阱里。
被行骗女子卖掉的珠子辗转落入了拍卖行，一位收藏家将珠子买了下来。
这位收藏家对于自己的藏品会经常取出来赏玩，也会与同好一齐欣赏互相交流，小徒弟在这里过得很是滋润，几乎每晚都能照见月光，因为收藏家发现每当他将珠子对准月光的时候，珠子就会变得特别有光泽，好像会映出月光一样。
也是因此，他还得了一个“夜光珠”的美名。
随着时间流逝，“夜光珠”的名声在当地越来越响亮，这就使得觊觎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终于在有一天，一群强盗闯入了收藏家的别墅里，收藏家当场被枪杀，他收藏的宝物被洗劫一空，珠子自然也在其中。
同一时间，战争爆发了。
小徒弟再度过起了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
这段时日小徒弟见到了大量的死亡与争抢。
在战火绵延的岁月里，宝物变得不再值钱，最后他仅被用来交换了一点粮食，而后那个用粮食将他换下来的人也很快经受了动荡，从而变卖了所有家产准备回自己的国家。
在那人仓惶收拾物品准备离开的时候，珠子悄然从物品中滚落，落到了床边缝隙里，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因此也就没有被察觉。
主人离开后房子空了许久，珠子静静待在缝隙里，就这样过了许多个年头，直到战争结束。
饱受战火摧残的国家到处断壁残桓，一切都是灰扑扑的，到处都毫无生气，充满了悲怆。
时过境迁。
忽然有一天房子里出现了几个工人，他们将床搬走的时候，珠子从缝隙里落到了满是灰尘的地上，然而忙着搬家具的人并没有留意到他，或者说即便是有人留意到了，也仅是瞥了一眼，没有人会去在意那究竟是什么。
毕竟是空了多年的房子，又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哪里还会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是夜，一只漆黑色的野猫从窗外轻巧地跃了进来，眼尖地发现了地上躺着的圆珠子。
野猫挥动猫爪子踢着珠子玩，逐渐那蒙尘的珠子在猫爪下变得干净了些，重现出几许光辉来。
野猫看了十分欢喜，低下脑袋去咬，结果发现咬不动。
它仔细瞅了珠子半晌，伸出舌头去舔舐，发现这颗小圆珠竟被它越舔越亮。
野猫不禁衔着珠子又从窗口跃了出去，去到了一条长长的巷子里。
巷子白墙黑瓦，有一扇木头小门，门边放置一个小碗，碗里通常会留一些水。
野猫低头将碗里的水饮尽，就将这枚珠子放进了碗里。
珠子滴溜溜在碗底转了一圈，便停了下来。
月色当空，照在珠子身上，早被野猫舔干净的珠子在月光的照射下变得光彩照人起来，野猫着迷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趴在一旁仔细守着碗里的这颗明珠。
就这样夜晚过去，黎明将至，野猫抬起脑袋看看天色，片刻后，天边露出鱼肚白。
蓦地，小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一名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手中拿着一个浅碗走了出来，野猫见到他立刻发出了“喵”的一声。
男子神情里有些许惊讶，淡淡笑道：“今天你倒是早。”他的声音很是好听，有一种如玉般的质地。
野猫又“喵、喵”叫了几声，然后伸出猫爪指了指空碗里的那枚漂亮珠子。
男子见到珠子一愣，再看了一眼野猫说：“这是你给我的谢礼吗？”
野猫再一次“喵”了一声，似乎在表示“没错”。
男子蹲下身来，抚摸着野猫的脑袋道：“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野猫闻言在男子掌心里蹭了蹭。
男子将空碗和珠子取走，留下他端出来的浅碗，那里面放的正是给野猫的食物。
“师父！”小徒弟从刚才开始就又惊又喜，他没想到野猫竟然将他带回到了书堂里。
只不过如今书堂所在的好像不像是河坊街，这里他觉得陌生的很，全然不是他所知的模样，所以他刚才根本就没认出来。
直到师父的声音出现了，他才恍然意识到这里居然是书堂！
“师父！是我呀！你的徒儿！”小徒弟大声叫了起来。
可惜他忘了自己还是一颗珠子，无论他怎么叫，在外界仍是没有半点声音。
师父将碗中的珠子拾起来，洗干净以后，托在掌心里，而后就将珠子置于院中的一个大水缸里，在那里，每到夜晚，珠子又可以重新吸收月之精华。
忽有一日，小徒弟听见了十分熟悉的声音。
“此珠映月成胎，又受月之精华，已生成灵魄，辗转来此，也算与你有缘，就让他留下来同你作伴吧。”
小徒弟听的有些迷糊，他总觉得这个声音很像师父，语气却又不像，可惜他所在的位置受限，一点都看不见声音的主人是何许人也。
“多谢先生。”
“不必谢我，你替我守护书堂多年，是我该谢你。”
两个声音一模一样，语气却全然不同。
前者更有威严，却也十分冷淡，后者温润如玉，这才是师父的声音。
“过几日他便会化形，只是他乃明珠所化，不会生长，你二人可以‘师徒’相称。”
“如若他不会长大，那么岂非会被人识破？”
“倒也不见得，此子与月华关系密切，所谓月满则亏，他的灵气会随月亮的圆缺所变化，包括记忆，凡闰月一个循环，你可多加关注。”
“原来如此。”
一梦华胥，小徒弟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卧室里，窗外是无比熟悉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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