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清粥微弱的热气在晨光中袅袅升腾。
绛渊坐起身,宽大的素白里衣滑落,露出清瘦的锁骨。他低着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指尖却微微蜷缩,泄露着一丝不安。他不敢直视祈雾,目光只敢落在对方玄色衣袍的下摆,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属于他自己的血的气味。
祈雾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却如有实质,落在绛渊身上,一寸寸地审视。这审视不带杀气,却比杀气更让人心悸,仿佛能剥开皮囊,看到内里最隐秘的念头。
“名字。”
祈雾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没什么起伏。
绛渊心脏一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编造一个假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个失忆的、懵懂无知的人,怎么会下意识地编造名字?他抬起眼,金色的眸子里漾起真实的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轻轻摇头,声音细弱:“我……不记得了。”
祈雾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看不出信了还是没信。他转身,走向木桌,端起那碗清粥,又走了回来,递到绛渊面前。
“吃。”
命令式的单字,不容置疑。
绛渊看着那碗寡淡的粥,胃里确实空得发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温热的碗壁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想起族中长辈的告诫,某些斩妖人会在食物中下克制妖物的药物……但他现在有选择吗?
他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粥是温的,米粒煮得软烂,除了淡淡的米香,并无其他异味。他吃得很快,带着一种属于小动物的警惕和急于补充体能的仓促。
祈雾看着他喝粥的样子,眼神微动。他忽然伸出手,速度极快,目标是绛渊端着碗的手腕。
绛渊浑身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甩开碗反击的冲动,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受惊般猛地缩回手,碗里的粥晃了出来,溅湿了被褥。他抬起眼,惊慌失措地看着祈雾,像一只被突然抓住的兔子。
祈雾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他的手腕只有寸许。他看的,是绛渊的手腕内侧——那里光洁平滑,没有任何印记。
“妖纹,”祈雾收回手,语气平淡地解释,仿佛刚才的突然袭击只是寻常,“狐妖一族,腕内侧应有本命妖纹。”
绛渊的心沉了下去。他当然有妖纹,但那是在他动用妖力时才会显现。此刻他妖力近乎枯竭,自然隐匿无踪。这斩妖人果然在试探他!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声音带着委屈和后怕:“什么……妖纹?我、我不知道……”他紧紧抱着空碗,指节泛白,将那种“一无所知”的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
祈雾没再说什么,转身收拾了碗碟。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试探与伪装在无声中持续。
祈雾会“不经意”地提起某些妖族习性,观察绛渊的反应;会在夜晚依旧保持着拥他入睡的姿势,感受他身体是否会有妖力波动的迹象;甚至有一次,他带回一株对妖族有微弱安抚作用的月华草,混在普通的草药里放在桌上。
绛渊每一次都完美地“应对”了过去。他对那些“妖族习性”表现出全然的无知;在祈雾怀里僵硬却不敢动弹,呼吸放得绵长均匀;对那株月华草,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他像一只最谨慎的猎物,将自己所有的利爪和尖牙都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最柔软无害的腹部。
但他内心的焦灼与日俱增。他的妖力恢复得极其缓慢,而这石屋,这悬崖,如同一个华丽的囚笼。祈雾看似给了他一定的活动自由,但他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视线始终锁在他身上。
直到那天傍晚,祈雾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比往日更浓重的血腥气,玄色衣袍的袖口,被某种利爪撕裂,渗着暗红。他似乎受了点伤,脸色比平时更白,眼神却锐利如初。
他没有立刻处理伤口,而是走到坐在窗边、望着外面云海的绛渊面前。
夕阳的余晖将绛渊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金,墨发白衣,安静得像一幅画。
祈雾沉默地看了他很久,久到绛渊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执拗的认真:
“我发过誓,要杀尽世间所有妖族。”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进绛渊的心里,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猛地转头,看向祈雾,金色的眼眸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惧。
他要动手了吗?就在现在?
祈雾的目光牢牢锁住他,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但你,是例外。”
绛渊愣住了。
例外?
什么意思?因为这个可笑的“失忆”?因为这副皮囊?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祈雾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与冷冽剑气的气息几乎将绛渊笼罩。他抬起手,并非攻击,而是用那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地拂过绛渊额前的一缕碎发,动作生涩,甚至带着点僵硬的温柔。
“留在我身边。”祈雾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哪里都不要去。”
这不是商量,是宣告。
绛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毛骨悚然的寒意。他看不懂这个男人。一边说着要杀尽妖族,一边又将他这个“例外”禁锢在身边。这算什么?圈养?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执念?
他看着祈雾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总是冰封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某种他读不懂的、黑暗而浓稠的情绪。他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一个基于信任的接纳,而是一种更偏执、更危险的占有。
逃跑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但他只是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细弱的音节:
“……嗯。”
他依旧温顺,依旧无害。
仿佛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例外”与禁锢。
祈雾似乎满意了,收回手,转身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绛渊看着他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他知道,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力量,更快地找到逃离的方法。这个“例外”,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留在这样一个发誓屠尽妖族的斩妖人身边,每一刻,都是走在刀尖之上。
而祈雾,擦拭着剑锋上的血渍,眼角的余光扫过窗边那看似柔顺安静的身影。
他给了他选择。
留在我身边。
或者……
他握紧了剑柄,指节泛白。心底那个冰封的角落,因为这句“例外”,悄然裂开了更大的缝隙,涌出的却不是暖流,而是更加汹涌、更加难以控制的……黑暗。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对这诡异“复生”的探究,是对这脆弱美丽的怜悯,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执念。
他只知道,这只狐狸,他既然带回来了,就绝不会再放手。
无论他是真失忆,还是假温顺。
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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