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的日子像被拉长的蛛丝，看似平静，却绷着无形的紧张。绛渊依旧扮演着那失忆的、温顺的“例外”，每日在石屋和有限的崖顶平台活动，看云卷云舒，听松涛阵阵。祈雾似乎默许了他的存在，不再进行明显的试探，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注视感，从未消失。
直到这日，山下来了人。
是几个穿着不同宗门服饰的年轻修士，带着酒肉和灵果，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敬意。他们是来感谢祈雾的——前几日祈雾独自深入万瘴林腹地，斩杀了为祸一方、令几个宗门都头疼不已的一头千年树妖。
“祈雾师兄！这次多亏了你！”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的修士激动得脸色发红，将带来的酒坛重重放在石桌上，“那老妖盘踞多年，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师兄剑术通神，实乃我辈楷模！”
其余几人也纷纷附和，言辞恳切，敬佩之情溢于言表。他们显然对祈雾崖顶这简陋的环境以及他身边突然多出的、容貌昳丽的“少年”感到好奇，但无人敢多问。祈雾的冷漠与强大同样出名。
祈雾没什么表情，只是略一点头，算是回应。他本欲拒绝这些打扰，目光却不经意瞥见站在角落里的绛渊。少年正望着那坛未开封的酒，金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鬼使神差地，祈雾默认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庆功宴”。
修士们很是热情，在崖顶生了篝火，将带来的肉食烤得滋滋作响，灵果的清香与酒气混合在一起，冲淡了崖顶惯有的清冷草药味。他们围着祈雾，说着除妖的惊险与胜利的喜悦，气氛热烈。
绛渊被祈雾示意坐在他身侧，低着头，小口吃着递到面前的、烤得恰到好处的肉块和清甜的灵果。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抬眼，飞快地扫过那些谈笑风生的修士，目光最后总会落在那坛酒上。
酒过三巡，修士们带来的几坛灵酒见了底，一个个面红耳赤，话也多了起来。有人大着胆子，将剩下小半坛最醇厚的“烈焰烧”推到祈雾面前：“祈雾师兄，这、这可是好东西，您尝尝！”
祈雾本不欲沾酒，他需要保持绝对的清醒。但当他再次看到绛渊那看似无意，实则一直关注着酒坛的目光时，他改变了主意。他拿起酒坛，没有用碗，直接仰头灌了一口。辛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但他面色丝毫未变。
他又喝了一口，然后，将酒坛递向身边的绛渊，声音在篝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有些低沉：“要试试么？”
所有修士的目光都好奇地聚焦过来。
绛渊似乎被吓了一跳，抬起头，金色的眸子里漾着篝火的光，还有一丝慌乱。他看看酒坛，又看看祈雾，犹豫着，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对他而言有些沉重的酒坛。
他学着祈雾的样子，尝试着喝了一小口。
“咳！咳咳——”剧烈的辛辣感瞬间冲上鼻腔和喉咙，呛得他立刻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沁了出来，苍白的脸颊迅速浮起两抹异常鲜艳的红晕。
周围的修士们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祈雾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伸手拿回了酒坛，指尖不经意擦过绛渊发烫的手背。
绛渊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想驱散那股晕眩感，嘴里含糊地嘟囔：“……好辣，不好喝……”声音软糯，带着鼻音。
他像是坐不稳了，身体微微摇晃，最终脑袋一歪，轻轻靠在了祈雾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气，喷洒在祈雾的颈侧。
祈雾的身体瞬间僵住。
周围的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修士们看着这亲密的一幕，眼神变得有些微妙和暧昧，但没人敢说什么。
祈雾没有推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靠在他肩上的脑袋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然后彻底不动了，只有均匀的呼吸声表明他“醉”了过去。
庆功宴在一种略显古怪的气氛中结束。修士们识趣地告辞离去，崖顶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篝火余烬的微弱红光。
祈雾打横抱起了“醉倒”的绛渊，走回石屋，将他轻轻放在石床上。少年的身体软绵绵的，脸颊绯红，长睫安静地垂着，唇瓣因为酒液的浸润而显得格外红润。
祈雾站在床边，阴影将床上的身影完全笼罩。他看了很久，然后，俯下身。
他的目标，是绛渊的脖颈。
那个曾经被他亲手划开，又诡异地愈合如初的地方。
他的呼吸靠近，带着淡淡的酒气，拂过那片敏感的肌肤。
就在他的唇几乎要触碰到那白皙皮肤的瞬间，原本“熟睡”的绛渊，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金色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醉意和迷离？只有冰冷的、尖锐的警惕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恢复不多的力气，猛地抬手推向祈雾的胸膛，身体同时向床内侧缩去，试图拉开距离。
“别碰我！”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带着明显的抗拒。
祈雾的动作顿住了。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抬起眼，对上那双写满了戒备的金色眼眸。篝火的余晖透过石窗，在他眼底明明灭灭。
空气仿佛凝固了。
试探？还是……？
绛渊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紧紧盯着祈雾，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迎接可能的雷霆一击。他后悔了，刚才不该反应那么激烈，应该继续装下去的……可是，当那带着酒气的呼吸靠近他最致命的脖颈时，那种源于死亡记忆的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
祈雾缓缓直起身。
他没有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被拒绝的难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蜷缩在床角，像只受惊小兽般的绛渊，目光深沉难辨。
“没醉？”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绛渊咬紧了下唇，金色的眸子闪烁着，不敢回答。
祈雾不再追问。他转身，走到桌边，拿起那坛还剩一点的“烈焰烧”，又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滚入喉中，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翻涌的、陌生的躁动。
他知道了。
这狐狸，一直在装。
无论是失忆，还是温顺，甚至是刚才的“醉酒”，都是精心编织的假象。
那么，他留在自己身边，这副柔弱无助的样子，目的究竟是什么？
复仇？还是……逃离？
祈雾握着酒坛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底最后一点因为“例外”而产生的微弱动摇，彻底被冰冷的暗色覆盖。
既然选择了伪装，选择了留在他的囚笼里。
那就……永远别想走了。
无论你是什么。
石屋内，两人一坐一卧，无声对峙。空气里弥漫着未散的酒气、草药味，以及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的张力。
伪装的面具，被酒意和本能撕开了一角。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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