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那夜酒后的失控与那记突兀的温柔,像一道无形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祈雾变得更加沉默,那种审视的目光却并未减少,反而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绛渊则愈发小心,将所有的警惕和不安都死死压在低垂的眼睫之下,扮演着惊弓之鸟般的温顺。
直到那支羽箭的出现。
那是一支做工粗糙的木箭,箭簇甚至只是磨尖的石头,尾羽凌乱,一看便知并非出自修士或猎户之手,倒像是……山林间小妖的造物。它就那样突兀地插在石屋外不远处的泥地里,像是某种粗陋的标记,或者说,是联络的暗号。
祈雾发现它时,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他拔出那支箭,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箭杆,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猛地扫向正坐在崖边、看似望着云海发呆的绛渊。
绛渊背对着他,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只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妖力恢复的进度,思考着下一个可能逃脱的时机。那支箭,他根本没有看见。
祈雾握着箭,一步步走到他身后。
阴影笼罩下来,绛渊才恍然回神,下意识地回头,便对上了祈雾那双冰封之下暗涌着风暴的眼睛,以及他手中那支眼熟的、属于他同族联络方式之一的木箭。
心脏猛地一沉。
“这是什么?”祈雾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将木箭递到绛渊眼前。
绛渊的脸色“唰”地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知道,想辩解这与他无关。可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谎言的眼睛注视下,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的反应,他的惊慌,在祈雾看来,无异于不打自招。
是了。伪装了这么多天,按捺不住了?终于等到同族来接应了?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灼着祈雾的理智。他想起这狐狸日复一日的温顺假象,想起那夜他靠在自己肩头“醉酒”时的柔软,想起自己心底那丝可笑的、因“例外”而产生的动摇……这一切,原来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都是为了里应外合,或者,伺机逃离!
“想走?”祈雾逼近一步,周身凌厉的剑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刮得绛渊脸颊生疼。他一把攥住绛渊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里淬着冰冷的怒火,“还是说,你在等他们来救你?嗯?”
“不是……我没有……”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让绛渊倒抽一口冷气,他挣扎着,想要解释,声音因疼痛和恐惧而发颤。那支箭的出现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祈雾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被欺骗被愚弄后的暴戾。他猛地将绛渊拽到自己身前,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直面自己眼中翻涌的杀意,“你这副样子,装给谁看?”
下颌像是要被捏碎,手腕也痛得失去知觉。祈雾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绛渊浑身发冷。解释是徒劳的,这个男人根本不会信!他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
绝望和一种被冤枉的愤怒,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烧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被这样对待?凭什么他连一点生机都不能有?
一直被压抑的妖性,在极致的恐惧和愤怒下,终于冲破了理智的牢笼。
那双金色的眸子,瞬间褪去了所有伪装出的怯懦和茫然,燃起了冰冷而野性的火焰。他不再挣扎,反而抬起头,直直迎上祈雾杀意凛然的目光,苍白的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讥诮和绝望的弧度。
“是又怎么样?”
他的声音不再细弱,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硬。
“祈雾大师,”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称呼,带着刻骨的嘲讽,“你莫非以为,我真的愿意待在你这个刽子手身边,摇尾乞怜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祈雾心脏最不设防的地方。
刽子手。
摇尾乞怜。
原来在他心里,一直是这么看待他的。那些温顺,那些依赖,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为了生存而演出的戏码!
滔天的怒火瞬间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连同那夜指尖触碰到的温热湿意,一起焚烧殆尽。掐着绛渊下颌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攥着他手腕的手也骤然发力,仿佛要将这具欺骗了他的身体彻底碾碎。
“好,很好。”祈雾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既然如此……”
他周身灵力疯狂涌动,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将绛渊彻底淹没。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
绛渊闭上了眼睛,金色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不后悔撕破脸,与其在虚假的温顺中耗尽生机,不如死个明白。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那掐着他下颌、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在达到一个临界点时,突兀地停滞了。
祈雾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即使写满了决绝和嘲讽,即使那双金眸中燃烧着恨意,却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他想起将他从血泊中抱起时那轻飘飘的重量,想起为他擦拭身体时指尖触碰到的冰凉肌肤,想起他“熟睡”时无意识蜷缩的姿态……
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理所当然。
可为什么……他的手在发抖?
为什么心底那片被怒火烧灼的荒原上,会传来一丝清晰的、名为“疼痛”的撕裂感?
就在这杀意与另一种更复杂情绪激烈交锋的刹那——
“咻!”
另一支同样粗糙的木箭,裹挟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妖气,从下方的密林中疾射而出,目标并非祈雾,而是他身侧的崖壁!“啪”的一声,箭矢钉入石壁,尾羽兀自颤抖。
是警告?是挑衅?还是……真的只是巧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盆冰水,骤然泼醒了几乎失控的祈雾。
他猛地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攥着绛渊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绛渊也听到了那声箭响,他睁开眼,看到钉在石壁上的箭,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更深的茫然。真的有同族在附近?他们想做什么?
祈雾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怀中脸色苍白、下颌带着明显红痕的绛渊。少年眼中的恨意未消,却也被这意外打断弄得有些无措。
杀意,依旧在胸腔里翻涌。
可那支意外出现的箭,却像一根楔子,钉入了沸腾的怒火之中。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钳制。
然后,在绛渊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祈雾俯身,拾起了地上那支最初引发冲突的木箭,连同钉在石壁上那支,一起握在手中。
他没有再看绛渊,转身,面向悬崖之下的万瘴林,声音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
“看来,你的‘同伴’,等不及了。”
他没有立刻动手斩杀眼前这只欺骗他的狐狸。
但那压抑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却转向了悬崖之下,那片藏匿着“同党”的、无尽的黑暗森林。
误会并未解除,反而因这意外的“证实”而更深。
愤怒也未平息,只是找到了新的、更明确的宣泄口。
而绛渊,怔怔地站在原地,抚摸着疼痛的手腕和下颌,看着祈雾挺拔而孤绝的背影,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危机,似乎暂时转移了。
但他知道,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那根脆弱的弦,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下一次断裂时,必将是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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