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出示船票。”
“顶层末排D-F座,渡口索桥直走右拐,从左侧舷梯上。”
“检票完毕,请收好。下一位。”
蒋逢玉系上外套纽扣,宋舒延把渡口检票员递来的缺口票收好,两人一前一后按着地面立柱标牌的指示走。
结伴的双人乘客多亲密依偎在一处,蒋逢玉成了异端,想来想去,怪宋舒延。互补退烧的时候他半推半就不反抗,等到她干完活歇嘴的时候,宋舒延又别别扭扭犯矫情病。
矫情病,宋某病入膏肓之症,具体表现为:
出门乘车时,她坐后座,他就退出去,欲盖弥彰地往副驾驶座上一坐;
下了车去餐厅,她把菜单递过去,他非得捏住没被她手指碰过的边角拿来看;
从餐厅出来消食外加消遣,他始终保持着落后或领先她半步的速度,好像和她肩并肩正常交流会鬼上身一样。
沿着舷梯往上走时,宋舒延凭空绊了一跤,蒋逢玉托住他后腰,他迅速往另一边闪开两步,回头看她时脸上写着别扭二字。
“我能站稳。”他说。
那你倒是别绊跤啊。
蒋逢玉不信任的表情让他不爽,但游客很多,船票售出大半,来往行人不断,宋舒延没了随地撒泼的条件,等到登上了船,又遇上体育迷捧着手机扯着T恤来要合照签名,更没发作的空间。
“今晚会有烟花秀,算很幸运的。”
穿了一身休闲装的陌生omega笑盈盈地捧着签名照站在一边等合影的同伴,看见同样落在一旁倚着围栏等人的蒋逢玉,自来熟地张嘴闲聊,“我看你好面熟,却总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说怪不怪?”
蒋逢玉看他一眼,再往前看一眼,宋舒延忙着合影,眼睛却总往围栏这里瞟,她不动声色和那模样不差的omega拉开点距离,以免有人再犯疑心病。
omega忙不迭摆手,“别误会,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路边搭讪的人,是真的对你有印象。”
蒋逢玉指指宋舒延,折回来指指自己,“宋舒延有桩遮遮掩掩不肯承认的婚约,懂了吧。”
omega把眼睛睁溜圆,语言系统大出故障,“你是……?他是……?你们两个是……?”
看来还是不够关注时事。
蒋逢玉点头,omega拍了拍胸口,“我听人家说,宋舒延是被逼婚的,和对方很合不来呢。没想到你们还”
他越说越小声,似乎意识到在当事人面前说这些不大妥当,哈哈干笑着去挠头,脸上挂着抹难为情的绯红,“我见过你的照片,但和身份没对上,刚才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蒋逢玉没当回事,他又找补两句,“你和他看起来挺合适的,很登对。”
那头合完九宫格照的alpha朝他招手,“哎,走啦,吵人家干什么。”
omega于是又对蒋逢玉礼貌性地点头一笑,捏着合照跑走了。
宋舒延把帽子戴稳,遮挡之下表情难辨,蒋逢玉等人彻底走光后上前去,领他往座位所在的位置走,宋舒延沉默了半路,在穿过半开放式敞顶座位时突然开口,“我不是在和你生气。”
蒋逢玉习以为常,懒散地嗯一声,继续往前走,小臂却被股力拦住,宋舒延绕到她身前,顶层的灯比之下层更具备朦胧感——人话讲就是晦暗不明,他的脸被帽檐阴影挡了大半,再加之光线因素,更加不好揣摩。
“怎么了?”
“我没在和你生气。”
“知道了,走吧。”
宋舒延站桩不动,蒋逢玉反手拉他,靠得近了,直直站进阴影下,他脸上那种不肯认输的倔强表情让她有些意外,更摸不着头脑。
这又不是什么比赛。
“我没让你生气,那你在为什么事生气?”蒋逢玉按了按喉咙,艺术嘴生效时总伴随着些微的喉口灼烧感,她轻咳一声,宋舒延的目光就从她的脸移去手指和脖颈。
好想用读心术看看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可是那只有一分钟,蒋逢玉总想省下来用在刀刃上。
宋舒延把头别开,等到顶层开始出现稀稀拉拉冒出其余游客,他才慢吞吞开口说:“我只是觉得,那些事……太随便了。”
蒋逢玉没听清,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我是在气我自”
游船发动了,发出呜呜的模拟汽笛声,偏偏就这么巧,又把他要说的话吞了进去。
宋舒延不肯说了,转过身往最里侧走,坐下后双手交叉环抱胸前,头偏向景观那一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蒋逢玉心里不怵,嘴会自己动的,给她省了动脑子的功夫,她只需要记着,然后拆解话术套路,以便空时学习精髓。
游船匀速前行,晚间九点四十五分,航程过半,船在白水码头停靠,五分钟后,一声骤响划破天际,随后一朵攀云金梯状的烟火缓缓凝聚成形。
宋舒延心里乱得厉害,眼睛是盯着烟花,脑子在想他恐怕疯了。
他用余光去看蒋逢玉,蒋逢玉就伸手来牵他,把他吓一跳,下意识地往里缩,但面对蒋逢玉的时候,出于忌惮的让步是没有用的,因为她只会得寸进尺。
她对待他的态度真的太随便了。
随随便便就摸就抱,更不要说什么嘴巴发、发……
不像样子。
“怕什么?只是想带你去个地方。”
宋舒延扶稳帽檐,他知道她很难看清他的脸或表情,这给了他一点底气,说话也尽量做到语气平和,“这里挺好的,视野开阔。”
如果她把他带到别的光线明亮的地方,就像餐厅或者底层观赏台什么的,那他没完全消肿的眼睛要藏到哪里去?
蒋逢玉的手托在他面前几寸,没有强迫的意思,“这里是很好,但更好的风景应该去更好的地方看。”
奇形怪状的烟花一簇接着一簇,鱼炸开了,就变成呆立的熊,熊飞走了,又变成一只衔着玫瑰的春信鸟。
宋舒延把手搭上去,蒋逢玉把他握住,力度很轻,只起牵引的作用,空气混进来,很容易就滑脱,宋舒延被脑子里不断盘旋飞舞的——‘恋爱’——这两个有可怕威力的字影响到,抬手往她那里靠过去点。
脑子里有两道声音来回对骂,声音A说:嘴也给亲了,手也给拉了,何止是随便,简直是上赶着把自己卖了,不嫌丢人;声音B说:世道不易,要警惕蒋逢玉再萌生退婚另找的想法,必须得先给她送点好处,把人稳住。
对,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蒋逢玉。
宋舒延对自己说,这都是他要为稳住蒋逢玉做的,什么搂搂抱抱亲亲嘴,就跟他为职业发光发热一个性质,也在牺牲范围内。跟那什么恋爱完全没关系。
蒋逢玉对他是真心的。
他不能总那么自私。
何况,他自私,总有别人大方。
今天她没被别人用不值一提的大方骗走,明天呢?后天呢?说不好的。
蒋逢玉自己都承认过,她是个容易感到腻烦的人。
宋舒延每每一想到腻烦二字,就总忍不住冒出股邪火来,火过了,又心慌。
心慌的人跟着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容易腻烦那类型的人下了舷梯往船尾走,位置有些偏了,人声渐渐模糊,只有涌动的水波和粼粼的灯影晃动,像一场做了很久的失真的梦。
“去哪里?”
“跟我来就好。”
蒋逢玉很少有可靠的时候,起码在他记忆中、和他相处的时候没有,但她笑着回过头让他跟着她走的那几秒,宋舒延突然觉得心脏跳很快。
船尾风凉,但景致上佳,几道白浪翻滚成线,偶然飞跃出零星游鱼,码头和船舱里的热闹都离得很远,只有变成独家秀展的烟花似乎近在咫尺。
蒋逢玉数了十个数,一字一字缓缓地念,宋舒延一点一点屏住呼吸,等到数字清零,他问:“会有什么?”
蒋逢玉咧开嘴,“什么都没有,教你数数。”
宋舒延的眸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耍我很好玩?”
“不好玩。”蒋逢玉说,“抬头。”
这是一场被共享的独家烟花秀。
尽管画风不太对。
无数只跑来跑去用耳朵扑风扇脸外吐着舌头的大型犬衔尾撒欢,绕着彼此转来转去,正中那只翻开肚皮仰面朝天扭动身体,这是传染病,所以以它为中心四散扩展,所有的蠢狗都躺下去,翻肚皮扭动。
宋舒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手笔,这样的风格,他有心不往他身边这个人身上猜,但要想赖给别人,几天几夜都找不出合适的替罪羊。
他仰着脸出神,无数只狗没完没了地扭,这一批扭完了,功成名就退下了,就换上另一批,最后一支大炮竹爆开,宋这个字最先闪现,紧跟着舒,最后是延,一尊硕大的金奖杯威风凛凛地压在名字上头,气势十足。
好大的惊喜,叫他恨不能回胎重造。
宋舒延叹了口气,说:“人家会以为我出钱营销给自己造势,要被骂惨了。”
蒋逢玉说:“没事,别担心,我给你买水军巡逻广场。”
宋舒延扶着额头低笑,大概是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他把帽子摘下来,顶着左右不大一致但已经初步消肿的圆眼睛郑重其事地说:“谢谢。”
“我知道你想让我高兴。”
蒋逢玉点头,真心实意地问:“那你为什么总是不高兴?”
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
宋舒延被她问住,仰头去看半空中逐渐下落的余烬,名字已经消失了,奖杯也在融化。
他低声说:“没什么值得高兴。”
“从来没有什么是属于我的。”
有的东西,有的事,拥有过,发生过,他以为就不会离开,后来发现是自作多情。
蒋逢玉把脸伸到他脸下面,扭着脖子看,“又不高兴了?”
“重要吗?”宋舒延问,“你为什么总在乎这些小事。”
蒋逢玉撑在舷栏边上,转过身面向他,她的眼睛随着岸边的水灯浮动而忽明忽暗,也像有汪水埋在里面。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蒋逢玉勾到他的帽子自己带上,她压了压帽檐,他看不见她了,只能看见下巴,也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往另一侧望,说:“我在乎的不是小事,是这些事发生在谁身上。”
她把这话说得太自然了,好像它本身也就是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
蒋逢玉很少对他说这样含蓄的话。
宋舒延又不自在起来,蒋逢玉在乎他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可是她真要说出来,不管是委婉还是直白的方式,他都很难招架。
“有些事你觉得无所谓,在我看来不是。”蒋逢玉这么说,抬起手顺着烟花上升的尾带划了一道不存在的门,门的把手在他那里,他在屋子里面,而她在屋子外面。
蒋逢玉叩两下门,模拟出笃笃的敲击声,宋舒延没动,她说:“你有没有试过被关在外面?有人不让你进去,自己也不出来,能做的事很少。再怎么说话,都是对着一扇不会打开的门。”
“你觉得我只看重你的人,不注重你的想法,不关心你的生活,但你其实并没给过我了解你的机会。”
宋舒延盯着她片刻,蒋逢玉从那道舷栏上下来,走到他跟前,伸手在他左心口敲了敲,问:“你好,请问我能进去吗?”
他迟迟不回答,她朝他一摊手,“看来没人在家。”
烟花放过了,船要启程,催促的鸣笛响了三下,很快就会重新出发。
“我在这里下船。”蒋逢玉收回手,“明天见。”
船票的终点是上龙湾海港岸口,她在这里下船,那她要怎么回去?
宋舒延问:“你不回去了吗?”
蒋逢玉说:“总有办法回去的。”
她说能回去,会回去,可是宋舒延总觉得她再也不打算回去。
回得去的是岸口酒店,回不去的是他那里。
宋舒延等了又等,没有等到她回头。
蒋逢玉在出口通道那里把船票交给检票员,对方看了两眼,用半死不活的打工人口气问:“没到终点站,确定要下船?”
蒋逢玉点头,他就往缺了口的船票上又戳了个缺口,递还给她。在她接过去的同时,另一张缺口船票由后递上前来,票的主人说话时带着没能平复的喘息,压下急促才开口:
“下船。”
白水码头的烟火工在搬卸器材,宋舒延像根柱子一样挡在路中间,蒋逢玉让他让开,他不打算让步,他准备把门打开。
哪怕一条缝也行,蒋逢玉这样在乎他,会找到办法自己钻进来。
宋舒延的语速很快,他脑子里没有成型的逻辑链,只好想到什么就乱七八糟往外倒。
“还没进体校的时候,文化课上,科学老师布置结课作业,内容是呵护新生命,我就买了乌龟蛋,从孵化期开始照顾。”
“那只乌龟很笨,兽医说是发育不健全,好不容易把它养大,全自动喂食器、全自动换水泵,样样都来,养得好好的,也没生病,它自己顺着换水管道逃跑了。”
“不是意外,也不是第一次,临遥抓到过四五回,都带回来了,最后一次没有看住,它从水缸里爬出来,钻进下水道跑走了。”
宋舒延想在这里结束,这原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是他不会愿意分享,不主动提及的那类废物信息,只因为最先稀里糊涂地想到,所以也稀里糊涂地说,他甚至不明白他想靠这件事表达什么。
他担心蒋逢玉不愿意听这些废话,但蒋逢玉靠过来,伸手在他眼睛下面轻轻蹭了一下,包容的态度很明显,好像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气一只乌龟气这么久。”
“乌龟不是事情的重点。”他摇头,这动作让她的掌心完全捂在他脸侧,是暖的。
蒋逢玉就说:“那你给我讲讲重点。”
宋舒延也不知道重点是什么。他只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敲敲打打往外讲。
“我刚进体校那段时间,什么都不得要领,教练带了我,就没有功夫指点别人,同事说她带了个哑火炮回来,雷声大,雨点小,没人觉得我还能再拿奖,都把第一枚业余金牌当运气。”
“我爸总叫我回家去,不要受这些没必要的苦,其实他没有把话说完,后面应该是‘不要白费力气做无用功’。”
“因为家里是两个小孩,所以从小到大都在被比较,哪一个漂亮一点,哪一个聪明一点,谁更像妈妈,都要比。我没有临遥聪明,领悟事情不得要领,只能变乖。”
“等到我游泳游出名堂以后,我才觉得又有资格和妹妹叫板、比较,也就不用那么乖,其实乖不乖不是被喜欢的理由,喜欢本身才是理由。”
“我离家很远,教练和我最亲,她对我好,我就蹬鼻子上脸对她耍横,怎么横都不生气,只有不好好训练才罚我。可是她罚了我,又偷偷给我塞赔礼道歉的小纸条,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遇上黄……以后,我没在有他的赛圈里拿过金牌,没有第二个人对我说过‘你一定可以’、‘金牌会是你的’,我也知道这是哄人的话,但起码有个人比我还相信我。”
“我和她约好,退役以后回体校去做教练,搭师生档,她答应得好好的,一声不吭地生了病,连最后一面都不要我去见。”
“教练走的那天,我输了一场最重要的比赛。最相信我能做好的人不在了,我的身体条件,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比不过黄聿之,只能在他不要的赛道上捡金牌,坏了以后,就更没希望了。”
“那天以后,游泳就好像变成一项维生的工具,是必须做,不是我要做。”
宋舒延闭上眼睛,他把蒋逢玉的手按在他脸边上,能感受到她指腹的纹路一点点融化进他的皮肤里面。
“刚进体校那一年生日,我许的愿是,要在水里游到死,以为永远不会有厌倦的那天。但我最喜欢的,最引以为傲的游泳,能让我脱颖而出的、不用变乖的游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把我抛下了。”
“就像和我约定要搭老少师生档的教练,其实根本就准备好丢下我一个人走。”
宋舒延踟蹰着,从口袋里抽出那条玉像皮绳,悬吊在她面前,玉像上的裂纹清晰可见。
“我从你衣服里找出来的。”他说,“原来你发现它坏了。”
蒋逢玉磕巴一下,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那玩意儿明明是他举到她跟前哭哭啼啼说坏了她才没收的。要是早知道他记不住那些糗事,她就不拿了,搞得疑点重重。
“你说许愿要我得偿所愿,但它甚至没撑过一晚。”宋舒延的手指缠绕在绳间,“我是个很倒霉的人,没什么好的。”
“这份礼物我不讨厌,是你送我那么多东西里面最中意的。可是我在乎的都留不长久,最后还是要离开。”
他这一晚大讲泄气话,讲到精神萎靡,讲到眼眶发红,这些话不该对任何人说,谁让蒋逢玉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哄他?
她这个人,她的心意,最后反正也都是会消失的。
蒋逢玉玩惯了,能为他收心两年,好像已经是她的极限。
蒋逢玉从包里翻找出湿纸巾,捻了两张递给他擦脸,宋舒延吸了吸鼻子,继续说:
“烟花这样的东西,转瞬即逝,不值得喜欢,也不值得耗费财力和精力。我知道你想让我高兴,不过以后别再做了。”
蒋逢玉隔着一层湿润的纸巾布擦他的眼圈,问:“不考虑消失不消失的问题,假如只讲烟花本身,你喜欢么?”
宋舒延闭着眼由她擦,犹豫道:“还……喜欢吧。”
“那就够了。”
蒋逢玉擦过了,把纸巾团作一团包着扔开,从夹层里翻出酒店招待处的自助可可糖,随手剥开糖纸递给宋舒延:
“烟花没办法保存下来,可是你为它快乐过,这证明它存在的、留下的那段时间,确确实实属于你,就是为你而来的。”
要是大冒险奶片不被算违规,这会儿她给他剥的指不定就是奶片的铝箔糖纸了。
宋舒延低下头,把那粒糖抿进嘴里,蒋逢玉搓了一把他的头发,浓密厚实,像狗毛地毯。
“乌龟跑了,但你养它的那段时间没有消失,教练走了,但她付出的心血,在你身上倾注的关怀和爱护,也不会因为她的离开就一笔勾销,宋舒延,做人不可以这么没良心。”
宋舒延打算扮冷酷,没扮得起来,那粒瘦窄型的口含糖一不小心吞下去,卡在食道里,哽哽的。
她说烟花是为他来的,他听进去,从耳朵里钻到心里,总觉得那话的意思像……
她是为他来的。
蒋逢玉要他不许一笔勾销,那还会是什么意思?
“后半场烟花,是我为你买的,也是想让你高兴,你看都看过了,不好不认账。你可以说它转瞬即逝,光彩以后确实只剩下灰烬,可是那几分钟的高兴做不了假。”
“高兴没有用。”宋舒延慢吞吞开了口,说,“很多事情,光有高兴、喜欢、快乐,是不够的。”
他定定地看着她,“这些太虚无缥缈了,不够的。”
蒋逢玉问他:“那你要什么?怎样才算够?”
宋舒延垂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收拢,那些字说出来都需要力气,他把音量提高,想要确保她能听清,听明白,没有一点遗漏。
“一直在我身边。”
“只看着我,只想着我,我的优先级要永远高于别人。”
“天底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所以有了我,就不能再考虑别的,alpha不行,omega不行,beta也不行。”
蒋逢玉失笑,“我还以为我都做到了。需要我再向你保证一遍吗?”
“我要的不是承诺。”宋舒延固执起来,“我说的是永远。我确定我能做到的,我需要我的另一半也一样遵守规则。”
蒋逢玉应该要说好,不带一点犹豫的那种。
他可以不去计较她以前有过的荒唐事,可以给她想要的,可是他得为自己谋求未来的保障。
是她要他开门,现在他冒着风险开了。宋舒延希望蒋逢玉进来时没带任何能伤害他的工具,比如变心、厌烦、七年之痒什么的。
“好的。”蒋逢玉作势来牵他,临碰到前停住,规规矩矩做个等待握手的姿势,“我遵守规则。”
宋舒延决定信她一回。
他点点头,伸手握住了蒋逢玉的手。
“那么我和你恋爱。”
蒋逢玉表情有一瞬凝滞,她没明白宋舒延的意思。
她以为她们达成的是和解,解决的是今晚他莫名其妙和她闹的别扭,可是宋舒延好像和她想的不是一桩事。
恋爱,恋哪门子爱?都有婚约在身的关系了,怎么还倒退了?
宋舒延的眼睛很亮,动作笨拙地捧住她的脸,在蒋逢玉略有不解的眼神中偏下头来,往唇角落下个轻飘飘的吻,像签订什么契约。
“恋爱和结婚是两回事,”他低声说,“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能像你对我那样对你好,就是,嗯,恋爱那样。我不是做不到,只是……不太能相信别人。”
这,这。
蒋逢玉不大明白,目前这是到哪儿了。
不是,四阶段不是还没结束吗?
防线是这么松的吗?怎么感觉不太对。
宋舒延把她的手牵得很紧,沿着码头水岸拾级而上,没走几步就要回头来看她,怕她丢了或跑了似的。
“你不能生气。”宋舒延说,“我不信任你,这你也要担责。你做过的糊涂事那么多,让我怎么好一下子就放松警惕。”
他眨了下眼睛,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音量也低,存心不让她听清楚,但蒋逢玉还是听懂了。
“我不是不喜欢你。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不喜欢的人亲。”
宋舒延说完又懊悔,快速地瞄她一眼,“不是说你对我动手就算随便,也不是因为你亲我生气,今天晚上,我,我就是觉得,这样子对谁都不公平。”
蒋逢玉实在是感到困惑。
宋舒延破罐子破摔,拉着她的手往心口贴,“跳得真的很快。”
蒋逢玉当了会儿听诊器,问:“这是什么意思?”
宋舒延认真地、躲躲闪闪地说,“我应该也是喜欢你的。”
【五阶段:欲擒故纵,让他亲口坦明心意,已完成√】
【您达成了惊人的人物成就,跨阶段完成了收尾任务!】
【管理员将根据综合情况为您评估五阶段星级并发放奖励,请稍候。】
【经监测,您目前尚余四阶段任务未完成,倒计时中,请加快动作~】
蒋逢玉沉默着,一大片绚丽晃眼的红色爱心花瓣兜头洒下来,她闭了闭眼,睁开时宋舒延已经站得很近,他伸手从她睫毛上捏下一小片突兀的花瓣碎屑,“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大巴掌又出bug了。
跨阶段完成任务确实是不在预料之中,她擒了什么纵了什么确实也毫无印象,不过宋舒延的的确确是表了心意。
“可能被风吹来的。”蒋逢玉从他手指上吹掉那点末子,“走吧,我们回去。”
白水码头里港湾口不近,这里最出名的也就是个烟花场,其它设施都较为落后,夜间租车都很少,艺术嘴是随便乱说了,要回去还真成问题。
找车找了半小时,车影没见着,雨倒是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了,起初只是毛毛雨,越走越有加重的趋势。
蒋逢玉脑子一转,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摩的旅馆灯牌上。
宋舒延挡着雨从反方向小跑回来,“那里也没有能走车的师傅。”
蒋逢玉给他递纸,手往灯牌那处指了指,宋舒延的脸腾地一下冒起粉气,半响才挤出句‘是不是不太合适’。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蒋逢玉说,“但雨势变大了,这个点再叫龙嬗来接,恐怕还要等两三个小时,不如先找个地方落脚。”
似乎为了增加落脚的理由,她举起的手机也冒出低电量提示。
“淋雨会感冒,你本来今天就不舒服。”蒋逢玉又说,“要是症状加重,度假时间还得匀出来去看病,得不偿失。”
有一有二再有三,入住就变得顺理成章。
盥洗室里热气蒸腾,宋舒延坐在椅子里动也不动,专注地盯着眼前那一方画质不大优秀的屏幕看,人跑来跑去,话说了一堆,他什么都没进脑子,克制不住地去模拟将要发生的事。
房源是充足的,他也带了身份ID卡,招待员询问的时候,蒋逢玉甚至把决定权交到了他手上。
家长不在这里,不成样子也不会有人说的。
宋舒延对招待员说:“开一间就行。”
和未婚妻住两间房是合情合理的事,但蒋逢玉和他现在是恋爱关系了。
他扯了扯睡袍衣摆,来时的衣服淋得半湿,被客房清理员带去干洗了,能穿的东西不多,纵使他再不愿意碰旅馆的共用品,那也不能不用。
头发已经干了。
蒋逢玉还没有出来。
宋舒延正襟危坐,头发顺从地搭在额前挡住部分视线,看见的室内摆设越少,那种做坏事的羞耻感就会越低。
双床房,要怎么……
蒋逢玉出来了。
他后脊背一僵。
“不睡吗?”
“还不困。”
蒋逢玉睡眼惺忪地拉开背角仰躺进去,熄掉了自己那侧的照明灯,含糊着招呼宋舒延:“我先睡了。”
宋舒延快把屏幕盯穿,直到身后另一道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他才慢慢关掉电视,起身走向床边。
蒋逢玉真的睡着了。
就这样吗?
隐隐白光从窗帘缝隙内一闪而过,宋舒延唰地一声盖住缝隙,脑子空空地熄灯盖被。
他还没有说困,她怎么就睡了?
睡了的蒋逢玉在后半夜迷迷糊糊感受到一股不详之力,迷迷糊糊睁开眼,倒抽一口凉气,做好发动攻击的准备,手伸了一半,发觉站在床边的可疑生物是她室友。
“宋舒延?”她拉了灯,支起上半身,“还没困?”
外面雷声又起,沉闷地响着,没个停。
宋舒延抓着枕头的手放下来,问她:“你觉得这床窄不窄?”
蒋逢玉裹着被子往另一边挪了挪,他的枕头小心翼翼地被放上来,被子的摩擦声悉悉索索。
“雷雨季是要到了。”蒋逢玉说,“你睡觉很成问题吧。”
宋舒延闭着眼睛,站着的时候是笔直,躺着的时候也是笔直,另一床被子把他盖了个全,连脸都没放过,呼气吸气和心跳只有他自己知道,像在水里一样。
水被掀开来,一根手指往他鼻子底下一戳一探,蒋逢玉说:“吓一跳,以为你怎么了。”
宋舒延笑一下,把那根手指抓住,拉下去包手心里,“赶在打雷之前睡着就还好。实在不行,就去运动,等精力消耗完,困得没办法,自然就能睡了。”
蒋逢玉又躺下去,不用再消耗精力也已经困得没办法,她再睡过去,后半夜嗓子干得不行,起身到处找水喝,房间里没有,她披了衣服往大厅去,提着水再回房间时发觉宋舒延就站在门口。
借着走廊昏暗的黄光,蒋逢玉看清他脸上茫然失措的表情,她还没开口,宋舒延扯着她的衣襟拉进门来,那门嗵地一声甩上了。
“我哪儿都没去,下楼要两瓶水。”蒋逢玉说,“我把你吵醒了?”
宋舒延抓了两把头发,没像她预料的那样发作,快步钻回被子里不动了。
蒋逢玉躺回去,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天花板,在心里琢磨宋舒延这古怪的打雷情结是否会和通关奖励挂钩,有没有必要问清楚。
考虑到他雷雨天睡不着这一点曾被作为限时日常任务出题,蒋逢玉决定还是问一问。
假如宋舒延不开口,没准能把真心话糖丸或者读心术体验卡用上。
按照大巴掌管理员的不靠谱德行,她合理担心这些道具有概率无法顺延到下一关卡使用——假如真有下一关卡的话。
蒋逢玉清了清嗓子,‘宋’字刚起了个头,那坨沉默的被子动了动,也冒了个头出来,头结束了,就伸出胳膊,连带着大半个身体。
蒋逢玉转了个身,宋舒延侧着脸看她,眼睛里没一点困意,“你可以打电话让人送水上来。”
“打电话会吵到你,上下楼几分钟的事而已。”
蒋逢玉拍拍他的胳膊,凉的,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他也转了个身,面朝着她,“我睡不着。”
蒋逢玉问:“你为什么怕打雷?”
宋舒延说:“白天打雷我不怕的。”
“就只怕晚上打雷?”
“嗯。”
“你要和我说说吗?”
“我不想说。”
这话没法聊。
蒋逢玉问:“吃不吃糖?”
宋舒延摇头,“得控制摄入的糖量。”
蒋逢玉张着嘴,半天没说得出话,已经是凌晨,艺术嘴下线了,她一时半会儿也调不出记忆素材库能用。
“不然还是吃一个吧。”蒋逢玉说,“反正睡不着也是睡不着。”
宋舒延还是摇头,态度很坚定。
就在蒋逢玉思考是否有必要动用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属性修改卡牌,以便把糖丸换成其它形态的时候,宋舒延抬手来拨她的头发,指尖蹭到额头,他又很快收回,一副纯得不得了的少男做派。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宋舒延说。
蒋逢玉在糖丸计划上打了个叉,决定得过且过,宋舒延现在哪儿都不去,就在床上待着呢,等早晨天亮,四阶段任务也算结束了。
她把他的胳膊捉了放回被子里去,“我没什么想要的,你已经在这里了。”
那她要他留下来过夜的意义就是为了和他单纯地睡一觉?宋舒延搞不明白。
蒋逢玉以前留人过夜的方式也和这一样吗?
他问:“你开心吗?”
蒋逢玉侧枕着手臂,眼睛因困倦显得有些懒散,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知道答案还问。你呢?”
宋舒延憋着口气说:“我不知道。”
看样子矫情病又发作了。
蒋逢玉打了个哈欠,嘴唇堪堪合上,宋舒延靠过来,什么都不说,光是鼻子贴鼻子、睫毛粘睫毛地面对面侧躺着。
那么长时间都忍下来了,还差这一晚么。
蒋逢玉摸摸他的脸,学他黑心契约那套,往他嘴角边盖了个戳。
她往后退一点,说:“我希望你开心。”
宋舒延没有退,他抿抿嘴唇,捉着她的手指捏,十个指头尖捏了个遍,捏得能搓出火来,蒋逢玉半阖着眼,意识已经有点模糊,宋舒延在她眼皮上点了点。
“怎么了?”
“你没跟我说晚安。”
这两个字已经缺了很久很久。
宋舒延让自己停在她脸部侧旁,像只不敢动的蛾子,蒋逢玉反手捏捏他,“晚安。”
宋舒延闭上眼睛,在她的气味包裹中慢慢地没了意识。
他在一阵急促的通讯铃声中惊醒,昏暗的双床房内床褥杂乱,宋舒延摸索到手机,接起电话,“哪位?”
宋临遥听起来中气十足,“出太阳了,你在哪里?行李给你收拾好了,我们在机场碰头吧,爸爸把机票订错了,我们留不到晚上。”
宋舒延套着拖鞋走到盥洗室,冷水让他清醒了几分,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但回忆起来,又分明事事无异。
“整理好就出发。”宋舒延抹掉镜子上挂下来的水珠,盯着里面那张熟悉的脸,“我是……一个人去坐了游船吗?”
“不然还有谁?”宋临遥古怪地问,“你是不是一个人,还要问我吗?”
这问题当然轮不到宋临遥来回答。
昨天下雨,他受了寒,睡了一整天,没赶上父亲预定的晚餐,一个人落单出行,在游船中程上了岸,又赶上一场雨,只好暂时在旅馆落脚。
现在他得离开了。
飞机离地腾空,光线顺着舷窗照进来,宋舒延怅然若失,他摸了摸脖子和手腕,什么都没有。
“想什么呢?”宋临遥拉下座椅之间的隔板,“怎么回来变得怪怪的?”
宋舒延回过神,迟疑地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叫做——”
叫做什么的人呢?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拉下挡板和眼罩,“可能只是感冒。”
啊哈哈哈应该又要换换标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1章 衰运omega(五十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