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玉站在9月1日清晨的日光下，对着手里用途不明的呼叫机出神。
“哎——让一下！”
清脆的铃声迅速靠近，单车疾驰而过，车轮距离她鞋尖一线之遥，如果不是脚趾命大，那么就是车主实在技艺过人。
蒋逢玉在蒸屉袅袅升起的白烟中眯起眼睛，慢吞吞地往后退了两步。
路面凹凸不平，远处有围挡起来的绿色城建棚子，这里是居民区，附近大约有学校，不少身穿同款式校服的中学生正面无人色地在道路上游荡。
9月1日，大日子。
对于打工族来说，这只是个值得祝贺的周日；
对于广大师生来说，这就变成开学的惨日子；
对于极个别人，这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天。
极个别人，特指蒋逢玉。
在蒋逢玉的预想中，她会在7月3日的早晨醒来，对着宋舒延的脸发两分钟呆，起床，收拾东西，等到懒人也清醒以后，打道回府。
不管预想的道路怎么偏移，她都没想过会直接转移阵地。
大巴掌又不见了。
而她的身份，未知。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关卡二确实存在。不然没法解释她脖子后面仍然存在的腺体。
除非她被扔回现实世界时带了点土特产回来。
“三百？”
“三百！”
蒋逢玉捏着传呼机抬头，在几步开外的那家早餐店内看见个朝她招手并高声呼喊的年轻女人。
“叫我？”
那女人两眼一翻，手直往脑后背，“这里还有谁叫三百？”
好问题，蒋逢玉也没答案。
和被投放进宋舒延世界时的情况基本一致，她被塞进完全陌生的身份壳子内，对自己的生平过往和人物设定一无所知。
“今天你不上工？居然闲得在外面乱晃。”
那年轻女人掀开蒸笼盖，用眼花缭乱的速度从里头拣出两只白软的包子，给袋口扎了个花结递过来，“喏，早上剩的。”
蒋逢玉看了眼传呼机上的时刻表，7时29分，店内坐满端碗喝豆花浆子的食客，人手一屉小蒸笼。
“看什么看，给你就拿着。”
年轻女人刁蛮地把袋子抛过来，烫手，蒋逢玉左右倒腾，差点被那热度烘成一级烫伤。
“这我不能要。”蒋逢玉说，“我没钱。”
这是实话。
女人又把两眼熟练地一翻，扶了扶头上的绿花发带，转身走人了。
蒋逢玉初步推测，这位可能是专门接济这一带穷人的好心人。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蒋逢玉开惯了小银，习惯了手头有票子充大款泡男人，骤然变身无分文，多少有点落差。
其实仔细算下来，做有钱人也只做了一个月不到而已。
蒋逢玉坐在马路牙子上，用传呼机的光面板端详自己，脸虽是一样的脸，但沉稳了不少，有沉淀过的痕迹，换言之，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痕迹。
虎口、关节、指腹都有茧，右腿有旧伤，恢复得还算好，身手灵活，可能从事体力劳动。
身上携带老式传呼机而非智能手机，联系名单均用字母-数字编号代称，可能从事见不得人的灰色地带体力劳动。
蒋逢玉怀疑自己用了某套皮肤，苦于没有证据。
一辆款式时兴的脚踏单车在她面前急刹，崭新的球鞋一脚踩进路边疯长的草里，女孩呲着一口小白牙笑，握着把的手晃了晃车铃，“小百姐，来盯我上学呢？”
啊，小孩你哪位。
蒋逢玉摇头，“不是，路过。”
她的目光落在女孩左胸口别着的铭牌上，简简单单两个字，佟靖。
即使知道了名字，蒋逢玉也还是没印象。
有印象就出鬼了，毕竟这不是她的人生。
“行行哥昨晚给我打电话了，他在那什么鸟地方一切都好，叫我们不用担心，”佟靖整了整领口，把铭牌摆正，“他还让我看到你时也转告一声，注意保暖和休息。”
蒋逢玉点头，她不打算再像上回那样扮失忆，根据她观察得的结论，这种暗藏玄机的身份容不得装疯卖傻出纰漏。
一个搞不好，她还没找到记忆和男主，就先出意外了。
“知道了。”蒋逢玉把手里的打结包子递给佟靖，“好好上课。”
佟靖把包子挂在车头，和杯装豆浆摆一块儿，挥手跟她说拜拜，站起来蹬脚踏，校服的衣摆呼哧地往后刮，骑得远了，太阳的颜色也钻进衣服里。
秋天好像要到了。
蒋逢玉送别高中生，站回大树底下，想知道那里有什么特殊的。
树没什么特殊，普通的香樟，气味清雅，勉强提神醒脑，蒋逢玉仰着头透过树缝往上看，斑驳的影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
传呼机在裤兜里嗡嗡一震，显示屏上标着L-045，蒋逢玉接起来，那头的人在打哈欠。
“今天没别的安排吧？队里紧急开会，回来一趟。”
蒋逢玉总觉得这声音耳熟，熟里带生，她应该听过，但次数不多，辨认不出来。
“没安排。”蒋逢玉惜字如金，深谙多说多错之至理法则，“地址。”
那头的人停顿两秒，“什么地址？上班的地方还管我要地址？”
蒋逢玉随机应变，“我无法确定这不是被有心之人采集的声音样本。地址，用文本讯息格式发来，留下姓名和日期，我会标注存档。”
通话人持续卡壳，末了道：“我真服了你个蒋老三。”
传呼通讯被掐断，半分钟后，一条讯息跳了进来。
【中央大街1组28号，护卫员警务大楼，紧急召回开会，速来。——2024.9.1，联络官：李由。】
怪不得听着耳熟，这不是李玫允她姐么。
蒋逢玉有九成把握，她的确被大巴掌随机套进了某套皮肤里。
这套皮肤的名字应该是叫做什么护卫，不是哑巴就是冷酷。
传呼机只能起到联络通讯的作用，休闲娱乐付款消遣之类的不在服务范围内，蒋逢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拢共十来个兜，折叠刀、伸缩棍、铁拳套、不明喷剂，这些用于进攻和防御的物件零零散散分布着，单是没有钱。
当皇庭护卫这么没赚头吗？还是说她算编外人员，只能拿现结工钱？
蒋逢玉把手揣兜里壮胆，在路边拦下了辆空车，司机精神头很足，收音广播里在放早间新闻，讲到半月前由神秘买家拍下的英宗女皇权杖将借出展览，讲到奢侈品海外进出口经销渠道再扩增，又讲到鞎川将举办今年夏秋第一场服装秀展，由R&C牵头，数家奢侈品牌方联合申办。
“小老百姓为点生活费累死累活，这些家伙倒好，把钱当纸片撒！”司机颇为不满，叭叭地鸣笛叭叭地抱怨，“富得那是越来越富，穷的呢？穷死！”
蒋逢玉点头不动，那司机又说，“你这地址，是去皇家纪念馆参观？周日不是不开放吗？”
“工作。”蒋逢玉说，“不该问的别问。”
司机从后视镜里和她对视，蒋逢玉不做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唬人的气势，她悻悻移开眼，把收音广播换了个频道，讲体育赛事去了。
“联邦泳盟已携参赛选手抵达克瓦纳，据悉，本次出场阵容与上半年世界杯有较大出入，女队小将已占半壁江山，来自帝星联邦大学的男队三人组仍各自——”
司机嘟囔着转了音乐台，咿咿呀呀唱起抒情老歌，“就不爱听这些，要我说，男的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省事，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把心都玩野了！”
蒋逢玉指着擦肩而过的警务大楼，“师傅，开过了。”
司机急刹车，蒋逢玉被安全带勒得几欲作呕，好在没进食，压根没什么可呕。
她下了车，门口的放哨兵认得她，即使没牌子也给进了，蒋逢玉走了两步退回来，问那姓于的哨兵：“小于，你有钱没？”
哨兵站岗时身边不带钱，司机在大楼外停着，滴滴答答还打着表，蒋逢玉三两步冲进大楼里，正好撞上出办公室接水的李由。
“跑这么急干什么？人还没齐。”李由灌了口茶水，眼睛下面吊着两块青色，她嚼到颜色颇深的皱巴茶叶，又吐回杯子里，毫不讲究。
蒋逢玉伸手就是要钱，她心里虚得很，吃不准李由会不会给，但是司机在楼外等着，这片地方她除了李由谁都不认得。
李由合上杯盖，开始皱着脸摸兜，从钱夹里掏出张卡，“刷卡吧，我有积分，能抵钱。”
蒋逢玉封她为好人。
半小时后，就在蒋逢玉琢磨着有这等半天的功夫都能靠脚走过来的时候，李由和另一个工牌写着‘富雅’二字的联络官交了夜班，出办公室后带着她一路上了九楼，进了小会议室。
小会议室，富雅跟她咬耳朵，说明事态不算严重。
对侧的大门敞着，蒋逢玉挨个去认进来的护卫员，压轴的是俩胸章带花环的熟人，一个叶文拓，一个桑凡。
死遁失败到今天，也算有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蒋逢玉怀疑大巴掌在做道具时就居心不良偷偷监视她，原本她只是在心里想着不如去做叶文拓那种类型的走狗，怎么还就真成了皇庭护卫员？这皮肤设置得太巧合。
叶文拓站在主位台那儿，调试过扬声器后开口，“一队人都到齐了，我就直说了。”
“今天把各位都叫来，是为了商量另设精锐小队的事情。”
蒋逢玉打起精神听，生怕因瞌睡或分心出现被稀里糊涂安排任务的惨剧，听到后面明白了，精锐小队叫是叫精锐，实际可被称为保姆。
保姆小队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贴身保护那对正是上学年纪的双胞胎。
“A小队，负责程美年处护卫工作开展，由富雅联络官负责监督汇报，人员名单：武丞、安得迎、寇凭，队长：寇凭。”
“B小队，负责程美昔处护卫工作开展，由李由联络官负责监督汇报，人员名单：邓赫、柯嘉颐、蒋逢玉，队长：蒋逢玉。”
蒋逢玉搓了搓下巴，她开始猜测男主就存在于这两兄弟之间。不得不说，这和她最初的猜想也十分不一致。
保姆小队有加薪，但工作时长也变得越发弹性，叶文拓用词很委婉，李由散会后偷摸跟蒋逢玉说：“摊上那个皮的，一天能睡三小时都算多。”
蒋逢玉站在警务大楼外，等李由开车载她。
托制服和工牌的福，她基本能记清工友的脸和名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队员来问她保姆排班的事，蒋逢玉从寇凭那里偷听到A队的轮班策略，经慎重考虑后，决定在完全照搬的基础上加以修改。
“性格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蒋逢玉严肃地说，“程美昔的为人，我多少有所耳闻，不是那么好应付。”
“两人搭班轮换制，保证不多干、不白干。”
叶文拓和桑凡一前一后从台阶上下来，对着蒋逢玉和寇凭招手，“今天是开学报到日，任务不大繁重，两位队长多费心，去校内跑一趟。”
“那两位不住校，成年以后，这样敏感的身份也不便常住皇邸，上面给他们安排了住所，地址我会发给你们。尽量做到专车、专人接送，不愿意坐专车的，也要专人跟着，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
地址有了，工车也有了。
蒋逢玉告别即将疲劳驾驶的李由，捏着钥匙坐进没标识的朴素黑车里，跟在寇凭的车尾巴后面也开了出去。
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帝联大。
家门在哪儿还没个数呢，又该上老地方去了。
寇凭在双胞胎入住的那栋灰色花园小楼门前停车，冲她使眼色，蒋逢玉紧跟其后，按响了门铃。
应门的人姗姗来迟，程美昔一脸不耐地换鞋，一脸不耐地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头发，一脸不耐地迈出门，对蒋逢玉和寇凭指了指，“不管你们是谁负责跟着我，都不许跟着我。”
还是熟悉的风味，一天到晚发瘟。
蒋逢玉和寇凭对视片刻，在彼此如同一汪死水的眼中看到相似的同情、怜悯、生不逢时。
蒋逢玉说：“走了。”
寇凭说：“走好。”
两人一向前一向后，分道扬镳。
程美昔的车技，蒋逢玉早领教过，对于他要开豪车上路现眼这一点，她无计可施。
当然，也没施计。
“谨慎驾驶，注意生命安全。”蒋逢玉说，“我会跟着。”
程美昔当她是空气，豪车在原地打了个转，撞车库墙上了。
蒋逢玉走到驾驶座门边，叩了叩窗，程美昔顶着副死人脸下车，还当她不存在，走出去招手拦了辆计程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位死人并没突发奇想去别的什么地方闲逛，蒋逢玉跟车一路跟到帝联大南门，计程车进不去了，程美昔背着包动用两驱人力，蒋逢玉找地方熄了火，也兢兢业业跟着两驱。
新生接待棚从门口摆了两长条，夹杂着社团宣传活动棚，程美昔以一己之力孤立全世界，什么传单、手册、学姐学长，统统忽视，蒙头朝前走。
蒋逢玉放慢了脚步，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分成心思去观察四周。
她没见过夏日开学季的帝联大——除了储姮宇记忆中那一回，闹哄哄的，和中学门口开学的架势不一样。
她记起她最初来的那天，大雪把校内的大小路道都铺满了，白茫茫一片，没太多人，很安静，那时候她根本想不到会没完没了地耗在这里。
“同学，要不要看看我们社团迎新活动？”
“哎，同学，同学，别急着走，那个，传单——”
蒋逢玉收了脚，程美年突兀地转过身，隔着人流看向她，他用手指点点她，没说话，只是比口型：
“离我远点。”
蒋逢玉往后退了一步，程美年不动，她就再退，直到他的脸都变得模糊，他才转回去，沿着这条看不见头的迎新大道继续快步走。
要靠脚穿过大半个校园，从南门到达艺术学院楼，这并不是件轻松的事，蒋逢玉认为程美年是在自找苦吃，又因为他的没苦硬吃行为，她也被迫损失了宝贵的时间，总结：猪头行为。
蒋逢玉走走停停，诚挚地向老天祈祷，千万别让这猪头真成男主了。
容韶锦呢？跑哪里去了？前面存在感那么强，难道就这样子消失了？
大巴掌这一回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实在很难推测，毕竟这鬼东西办事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走路的好处是锻炼身体，坏处是脑子容易胡思乱想，蒋逢玉思考揣测一堆有的没的，传呼机又一响，她左眼站岗右眼放哨，边盯着程美昔边看讯息。
发讯人：L-003.
内容：25天后回。
蒋逢玉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即使祂有名字，有头有脸有身体地站她面前，她也未必认得出，何况凝缩成一串代码。
蒋逢玉边走边品咂这五个字，远处程美昔的身影也遥遥印在眼底，她开始思考：
L-003，有没有可能会是男主？
讲个可怕的事：假期倒计时（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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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社畜alpha（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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