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太让姜老三出去后，独自在堂屋盘算。姜元宝还在因为没吃够饺子闹脾气，可吴老太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分家的事情，一点哄他的心思都没有。
对于吴老太而言，分家不是那么快能决定的事。她这辈子过得苦，做姑娘的时候被娘家当牛使，做人媳妇还要受婆婆刻薄，轮到她做婆婆了，她自然要刻薄媳妇。
姜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她就想着往后一家子绝不能分开过，要整整齐齐的，不能被村里人看笑话是一桩，还有一桩便是她怕将来没人给她养老。
但老三说得没错，姜家眼见只有元宝这一个孙子了，凡事得多为这孙子打算。
茹丫头十三，芷丫头十二，再过两年都得相看人家，大房的葛氏心思重，要不是老大压着，早就要翻了天了。
二房的沈氏虽说性子软和些，可看老二那些年护闺女的样子，也不会让芷丫头空着手嫁出去。这么算下来，家里好容易存下来的钱，别说给元宝攒彩礼了，四个丫头的嫁妆倒是要把家里都给掏空了。
真要耽搁了姜家唯一的孙子，她百年后怎么跟姜老爷子交代？再说，分了家她跟着老三过，大房二房每月得给孝敬，家里人口少了，开销也省，元宝还能天天吃肉，这样想着倒也省心。
这样的想法只要一起，就很难改变。接下来的几日，吴老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天天叉着腰骂人，也不再出门去了，反倒常坐在院子里发呆。
姜芷一直留意着吴老太的动静，她知道吴老太心里在盘算，这几日她跟着沈氏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家里劈柴，洗衣和做女红的活计不少，虽然累，但也算充实。
沈氏见女儿的身体才好，就帮自己干活，又欣慰又心疼，嘴上总劝她歇着，可姜芷却像没事人一样，总是乖巧地摇摇头。
姜老三和许氏这两日跟打了鸡血似的，尤其是许氏，之前老是一副指桑骂槐的样子，这几天逢人脸上带着笑。
还有姜老三，他农闲时候总爱往镇上晃悠，要么也是在屋里偷懒，这几日竟主动跟着姜父去镇上做搬工，虽说干活还是磨磨蹭蹭，可至少能挣一些。
许氏也不再偷懒，总是围在吴老太身边，还甜言蜜语地哄着：“娘，您好好歇着就是了，家里的活都我们来干，您看您这几天都瘦了，可得好好养着。”
姜芷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冷笑，怕是姜老三已经向吴老太提了分家的事情，为了促成吴老太同意，便在这殷勤做样子，好让分家后吴老太更偏向三房。
这天晚上，娘俩在屋里缝衣裳，姜芷道：“娘，您没觉着三叔父和三婶娘这几日很勤快么？怕是有啥心思吧。”
沈氏听见这话，微微蹙眉道：“这倒是，你奶这几日无精打采的，总也不见个笑脸。”
姜芷淡笑道：“娘，要是到时候奶真说分家了，您怎么想？”
她抬眼看向姜芷，愣了愣，她心里虽然也想过分家，但做了吴老太多年媳妇，在她的长久淫威之下，她仍然觉得此事不大可能。
她嘴唇动了动，半天才低声道：“你爷当年走的时候，在村里人跟前，你奶就说过要一家子整整齐齐的，咋可能说分就分。”
姜芷往沈氏身边凑了凑，脸色沉静道：“三叔父以前农闲时要么去镇上晃悠，要么在家偷懒，这几天却主动跟着爹去镇上做搬工。还有三婶娘，她从前见了谁都没个好脸色，如今天天围着奶转，又是捶背又是说好听的话，不是为了分家，您觉得还有什么要紧事值得他们这么殷勤？”
沈氏听着这些话，思虑了半晌，忽然道：“芷儿，你说得有道理。分家是大事，真要分了家，咱们二房逃不了什么好。你爹如今身体还硬朗，我也能做女红赚钱，要是分了家，爹娘苦一些就苦一些，总要让你日后过得舒坦些。”
这些年在姜家，沈氏早就习惯听从吴老太的安排，凡事不争不抢。在她看来，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哪怕多受点累都无妨，如今若是能分家，日子会过得苦，但她心底却不怕了。
姜芷见沈氏想明白了，她握住沈氏的手道：“娘，您信我，以后我也能帮衬家里，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沈氏看着女儿，眼神里满是欣慰和爱怜，她没再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针线活。
第二天一早，吴老太便把全家人都叫到了堂屋，除了姜老三和许氏，其他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吴老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吴老太望着面面相觑的一家人，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今日把你们都喊来，是有件事要说。我想了很久，咱家人多，三房一块都过得苦，再这么挤在一起过，都过不了好日子。所以，我决定分家。”
“分家？”姜老大忍不住喊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惊讶，“娘，咱们好端端的，做什么分家啊。再说，您当初说了咱家不许分家。”
姜父也皱着眉，看向吴老太道：“娘，您先前一直说一家人得整整齐齐的，眼下分家……”
吴老太瞪了他们一眼，不耐烦打断道：“以前是以前，你们爹还在，咱家不是这个境况。如今人越来越多，老大和老二都没能生下儿子，元宝就是咱们姜家唯一的根，我得为他多打算打算。”
她顿了顿，又开始说分家的具体安排：“这事我已经想好了，咱家的地一共十二亩。老大，老二和老三各分三亩地，剩下的三亩留着给我养老，等我百年之后，这地就归元宝。”
“眼下家里住的屋子，东厢房就归了老大家，西厢房那半间照样归老二家里，我眼下住的堂屋和西厢房的大间都归老三家里和元宝，往后要是有钱了，就把中间的隔墙砌起来。家里的存钱不多，统共十贯，老大和老二各分一贯。”
这话刚落，葛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堪，但顾及姜老大，她还是强忍着没发作。她早知道吴老太偏心，可没想到偏心得这么明目张胆，啥都给老三家里，他们大房难不成喝西北风去？
吴老太像是没看见她的脸色一样，接着清点家里的家具：“堂屋里的家具，我得留着自己用，将来也是元宝的。”
“灶房里的东西不多，往后各家开各家的火，就不一块吃饭了，这灶房里的东西要分清楚。那口大铁锅我留着，老三跟着我过。老大家里分那口小铁锅，老二家就用剩下那口，虽说是破了点，但也能做饭。”
“碗碟一共二十个，十个没缺口的就我和老三家里用。剩下十个，你们看着分。还有菜坛子里为着过冬腌的菜，老大和老二家就各分一坛，剩下的我得留着。”
“还有家里的粮食，我已经看过了。老大家里人多，分两斗粟米。老二家三口人，分一斗粟米就成了，老二你勤快会做事，就让让你三弟他们。”
姜父听到这里，心凉了半截，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他自小就是家里最听话的，爹娘说得他从来不驳斥，到头来却成了他娘最敷衍对待的。
姜芷听吴老太这些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果然是大型分家偏心现场，她往前站了半步，似笑非笑道：“奶，您这样分公道么？”
吴老太瞪了她一眼，沉下脸道：“我跟你爹娘说话，哪有你个丫头片子插话的份？”
“奶，我是说实话。”姜芷没退，眼神中一片清明，“堂屋里的家具您都留着也就罢了，到底三叔父跟着您住，您偏爱三叔父，我们都知道。可灶房里的几口锅，三叔父家就用去年才买的大锅，大伯家用旧的，我家就用最破的。”
“还有家里的存粮，下地干活的时候我爹干得最多，到头来分得最少，我家三口人只分一斗粟米，会不会太说不过去了？”
许氏见姜芷这么大胆，浑然不似从前的模样，她立马变了脸色，跳出来帮腔：“芷丫头，你个小丫头懂啥？你奶跟着我们过，我们凡事都得多照应些，家里人又多，多拿点东西是常理。你们一房就三个人，你爹娘都勤快能干，何必什么都要争。”
“三婶娘这话就不对了。”姜芷转头看向许氏，“我爹娘再能干，他们该得的也不能含糊。
我爹每天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去镇上搬货，干得比谁都多，赚的也多，临到头什么都是最少的。三叔父干得少，却落得最多，三婶娘教教我这是什么道理？”
吴老太被姜芷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猛地拍了下桌子吼道：“真是反了天了，我是长辈，想怎么分都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那口锅你家要是不要，就别拿。”
姜父忙把姜芷拉到身后，他还没吭声，就见葛氏也忍不住气了。
“娘，芷丫头说得没错，您这么分确实不成。我们家四口人，不比老三家里少，咋分的啥都比老三家里少？”
“我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吴老太梗着脖子，“老大，你管管你媳妇。要再敢多嘴，你们啥都落不着。”
姜老大拉了拉葛氏的袖子，垂头丧气道：“娘都这么说了，再争有啥用。”
他心里也不舒坦，他才是家里老大，样样都被老三压了一头，眼下亲娘都这么偏心。可转念一想，能咋办呢？怪就怪葛氏肚子不争气，怪就怪他没生个儿子出来。
葛氏被姜老大拽着袖子，往常姜老大说啥她都听，可今天这事关着往后一家子以后怎么过活，要是现在不争，茹丫头和芸丫头还要相看人家，还要嫁妆，总不能让她们嫁不出去吧。
她甩开姜老大的手，声音拔高了几分：“娘要是今天一碗水能端平，我今天就没这些话了，可您偏心得我这做媳妇的实在看不下去。”
“我家四口人，分两斗粟米和一口旧锅，老三家里四口人，加上您也才五口，却占着家里最大的屋子，这话说出去真不怕人笑话。还有元宝，天天是家里最金贵的，合着啥都要留给他，只有他一个姓姜的。”
许氏见葛氏今天这么硬气，一时也有些恼火，语气愈发刻薄道：“大嫂你这话就不好听了，娘是自愿跟着我们过，我们做子女的就要多照应，怎么了？再说元宝是姜家唯一的根，将来要撑起这个家，现在多给他留些，不是应该的。你们家俩丫头，将来都是泼出去的水，犯得着争这些？你要是有本事，你就让娘跟着你们住。”
“嫁出去的丫头也是我十月怀胎生的。”葛氏气得胸口起伏，“你少拿这话挤兑我，这些年你在这个家天天拿乔，仗着生了个儿子耀武扬威，
你家四丫不也是丫头，咋没见你说嘴？”
“我家四丫是丫头，可人老实能干，比你家强多了。你那两个丫头心比天高，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天天就想着攀高枝，真是可笑。”许氏在怼人上毫不含糊。
两个人吵得唾沫星子横飞，葛氏是憋了多年的不痛快一下子都发泄出来了，许氏则是占了便宜还想卖乖，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连吴老太拍桌子都没让她们住嘴。
姜芷站在沈氏身边，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葛氏最看重实际利益，平时可以在人后头装样子，但一旦触及她的利益，就不会再忍让。
许氏刻薄惯了，占了便宜还想压人一头，两人碰在一起，不闹起来才怪。
沈氏拉着姜芷的手，低声道：“芷儿，咱别掺和，等她们吵完了再说。”
姜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娘，没事，咱们就等着看好戏。”
吴老太被吵得脑壳疼，她喘着一口气，指着葛氏和许氏骂道：“我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们在我跟前没大没小。今天这分家的事，我说了算，谁再敢多嘴，我就把谁赶出去。”
葛氏咬着牙，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姜茹拉了拉衣角。姜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许氏见吴老太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她立马得意起来，瞥了葛氏一眼，嘴角露出一抹嘲讽。
就在此刻，院外响起一阵响亮的声音：“姜家都有人在么？”
众人都是一愣，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进来，约莫五十出头的年纪，他抚了抚胡须，不是别人，正是云雾村的齐里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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