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里正在云雾村素有威望,他扫过堂屋里的人,方才还争执不休的葛氏和许氏早就闭上了嘴,都默默地低下头去。
反倒是吴老太心里咯噔一声,她分家的事情还没说完,里正怎么就上门了?
她压下心底的惶恐,挤出勉强的笑意道:“里正老爷咋有空来?您快上座,老三,给里正老爷倒碗水来。”
齐里正却摆了摆手,他淡淡的视线落在吴老太脸上,语气掷地有声道:“不打紧,我听说姜家要分家了?”
吴老太一愣,被齐里正点出来了,她心里有些打鼓。虽说分家是家务事,可按照一贯的规矩,分家得请族里头的长辈见证,起码也要有个公证人在场,以防后面有二话。
吴老太望着齐里正,干笑两声道:“哪能呢就是家里人都在,随,随口念叨两句呢,分家的事情还要再说。”
“这话是怎么说?”齐里正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姜芷,停留了几秒。
姜芷迎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
这几日,姜芷早摸透了村里的门道,这事还要多亏四丫,吴老太要胡来,她便盘算着请里正来,吴老太想要偏心把好处都落在姜老三身上,她偏不让她如意。
此刻见齐里正望过来,姜芷上前两步,声音平和道:“里正老爷,方才我奶已经把分家安排说了,她老人家忘了请族中长辈过来,今日就请里正老爷做个见证,把家分了。”
好个忘性大,吴老太听了这话,一下子就急了,狠狠瞪了姜芷一眼,“芷丫头,你小孩子家懂什么,不许在里正老爷跟前胡说。”
齐里正却摆了摆手,他径直坐在凳子上,语气淡声道:“分家是大事,咱们云雾村今年分家的人家不少,虽说是自家事,可伤了一家子的和气总是不好的,那就更要分得明明白白,公正无私了。”
这话一出,吴老太的脸瞬间白了些,她哪里不知道齐里正的意思。
葛氏见状眼珠子一转,当即就壮着胆子开了口:“里正老爷可得替我家评评理啊,祖上攒下来拢共十二亩地,三房人各分三亩,剩下三亩都留给元宝那个小儿。还有存钱十贯,我们这房和二房各分一贯,剩下的娘都要留给三房,不说眼下这屋子,就是灶房那些锅碗瓢盆,新锅都留给三房使,粮食也都留给他们吃,我们这房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葛氏本是见人来做主了,心里的委屈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喷涌而出,越说越觉得委屈,唾沫星子直飞。
许氏气得要死,但顾及齐里正在场,她不敢像方才一样撒泼打诨。
齐里正听了这话面色依旧不变,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吴老太身上:“你家大媳妇说的是真的?”
吴老太咬了咬牙,她没想到葛氏这么大胆子,敢当着里正的面胡说八道下她这个当婆婆的脸子,她气得差点仰倒,但还是撑着那口气在。
“里正老爷,我家也有自己的难处在,这,这都是为了姜家啊。我那老头子去得早,三房就元宝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他将来要传宗接代,我不得多打算打算。老三跟着我过,我手里的东西自然得多留些,将来都是元宝的。老大老二没生儿子,将来丫头们嫁出去了,日子都轻快,犯不着争什么。”
姜芷听着吴老太这话,虽然这些日子已经被吴老太的重男轻女给“折服”,但此刻说得这些话,还是让她觉得可笑。
她前世很少听到这些话,因为是家里独生女,爷爷奶奶都疼得很,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堂而皇之且理直气壮地把偏心说成为了家好。可她也知道,其实现代这种糟粕还在,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吴老太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齐里正打断她,语气重了几分,“我朝律令,未出嫁的女儿跟儿子应一视同仁,都是你的血脉,你便不能厚此薄彼。”
他顿了顿,看向姜父,他是里正,日日在村里岂会不知这个家究竟谁做的更多。姜父是田里的能耐人,素来是整个家最吃苦耐劳的。
“姜家老二,你来说说,你如今去镇上做搬工,一个月能挣多少?”
姜父性子老实,没想到会被里正问话,他搓了搓手结结巴巴道:“有时候挣多,有时候挣少,不过农闲时候找活补贴家用的人多,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我能挣两百文,运气不好也就一百文。”
“那姜家老大呢?”齐里正又问。
姜老大看了眼葛氏,便道:“我隔三日便去镇上替人杀鸡,啥一个鸡七文钱,最近店家生意好,每个月也能赚两百来文。”
齐里正点点头,又看向许氏:“姜家老三媳妇,你家男人农闲的时候呢?”
许氏怔住了,她支支吾吾道:“里正老爷不知道,我家老三他身体打小不好,他,他也去镇上找活做的,就是没那么容易找到,所以……”
齐里正听了这话还有哪里不明白的,似笑非笑道:“说起来也是凑巧,三日前我去镇上,瞧见姜老三在赌坊门口站着,跟几个闲汉嘻嘻笑笑的。莫说是做事了,我瞧是清闲得很。”
许氏压根儿不知道这茬,她脸直接惨白,就那样死死等着姜老三,他竟然敢背着自己去赌坊!那种地方,要是沾上了,就是卖儿卖女都是换不尽钱的。
吴老太也没想到姜老三会做这事,她顾不得去骂老三,只是犟嘴道:“里正老爷,我不知道这老三贼胆,您放心,我一定管好他。”
“管不管是你的事,原也不该我提,他有手有脚的。但是,分家得按咱们这儿的规矩来,要是伤了一家子和气那就不成。”齐里正语气放缓了些,“我就问你,地里的活,这个家里谁做的活最多?”
吴老太愣了愣,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姜父身上,葛氏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就见姜芷从善如流道:“是我爹爹,他每日很早就下地,晚上回来的时候衣衫汗透了,不管刮风下雨他都去。”
沈氏想起自己丈夫的不容易,也点了点头,眼圈渐渐泛红。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分家就该重新算算了。”齐里正道,“十二亩地,老大,老二和老三,每个人合该分四亩地。但你想要留着地养老,一亩就够了,你跟着老三这一房住,儿子养娘天经地义,老三家的地加上你的,尽够了。剩下的两亩地,便老大和老二都分一亩。”
话落,葛氏松了口气,方才姜芷插嘴,她险些以为里正就要偏袒老二一家了,还好是均分。
吴老太急了,忙不迭道:“里正老爷,我年纪大了,一亩地够干啥?”
“你跟着老三过,老三就该给你尽孝!”齐里正沉声道,“他分了三亩地,加上你的便是四亩,难道还养不起你?不过,这个家里干活最多的是你家老二,那么钱粮便要多分些给他。”
齐里正这话一说,堂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葛氏最先沉不住气,方才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里正老爷,我瞧着这不大合适。地里的活,我家男人也不少干,再说我家是大房,钱粮要多分二房,我们也吃亏了。”
她一边说,又拽了拽姜老大的袖子,示意他多说几句。
可姜老大垂着脑袋,浑然不见平时那副对她嚣张的模样,只是不吭声,但心底还是有气。
许氏比葛氏更急,这会儿听见钱粮要多给二房,急得直跺脚,声音都透着哭腔:“里正老爷,可不能这么分啊!我家老三身子弱,元宝还小,将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要是钱粮再少了,我们娘几个咋活。”
姜老三也是看着齐里正,反倒是硬气了些,犟声道:“里正老爷,我娘跟着我过,她的那份钱粮本就该归我,凭啥还要多分给老二?这不公平。”
齐里正抬眼扫了他一下,语气里带着几分冷意,“公不公平的人都有眼睛,你要是觉得不平,就在村里拉一个人来问问,这个家里到底谁最能干,你哄得了自己,哄不了别人。”
姜老三被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动了动,面对齐里正,他终究没敢再吭声。
吴老太见姜老三吃瘪,大房又跟着闹起来,她咬了咬牙恳求道:“都是一家人,都让让自家兄弟又咋了,老二只有一个闺女,往后花不了多少钱,三房可是有元宝这个独孙……”
姜父站在原地,不停地搓手上的老茧,齐里正说要多分给自家钱粮时,他第一反应不是高兴,反倒有些手足无措。
他这辈子最会的就是埋头干活,从没跟家里人争什么,打小他娘偏心大哥和三弟,他都知道,可都是兄弟,他让让也没有啥。
可亲耳听到吴老太这些话,他心底像是被戳了个洞一样,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姜芷站在姜父身边,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鼻头发酸。姜父很像她的父亲,她心里又酸又堵。
她知道姜父的心思,老实人总怕惹别人不高兴,哪怕是自己该得的那一份,也会想着旁人。可方才吴老太那句话,着实刺痛了姜父。
她抬眼看向齐里正,声音比刚才稳了几分:“里正老爷,我是小辈,今天斗胆插嘴了便再插一句嘴。我爹挣的每一文钱都是辛苦钱,他肩上没一个好地方,人家嫌累的他总是抢着去干。我娘在家为了我受尽委屈,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从没有闲过半分。”
“我们不占便宜,但是该得的东西不能少。”
姜父猛地转头望向自家闺女,眼里满是愧疚,是他亏待了闺女,所以他不能往后退了,这次他不会退步。
“你这丫头,话说得得体,可见你爹娘教得好。”齐里正望着她,神情愈发赞赏,视线扫过闹哄哄的几人,声音又沉了沉,“谁为家里出力最多,就该多得,这是公道。姜家二房多分些钱粮合情合理。”
堂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吴老太重重的喘气声,显然是憋了一肚子气,却又不敢再跟齐里正硬碰硬了,这事已成定局。
姜芷心里松了口气,穿越到这家里,她总算为爹娘争到了一次公平。
许氏在一旁盯着她,恨得牙痒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再不敢说什么。
第二日,族里就来了两个叔公,几人围坐着立契分了家。
姜父的手都在发抖,他活了半辈子,从没敢跟娘争过什么,今天真的分到了该得的东西。
接下来的分家动静倒不小,这回是后宅女人们的战场。
许氏趁人不注意,想把堂屋里的柜子搬走,没想到被姜茹和姜芸死死盯着,那姜茹平时文文静静,这回也像发了狠一样,她只得住了手。
分灶房里的碗碟时更让人发笑,许氏专挑没缺口的往怀里揣,叔公是个敞亮人,直接大声说:“每家都分一样的,再挑就不许拿了。”
许氏气得鼻子都歪了,心里把这些人骂了千百遍。
分粮食时,姜老三想多抓些粟米,也被姜父按了:“三弟,按照咱们说好的来,多拿了不光彩。”
吴老太坐在门槛上,就看着家里鸡飞狗跳,脸色阴沉愈发难堪,却一句话都不敢吭声,只能看着原本全给元宝的东西,被匀给了大房和二房。
等把东西都分完,已是傍晚。
姜父、沈氏和姜芷回到屋子,看着这从前还显得空荡的小半间满满当当的东西,都有些不可置信。
沈氏摸了摸那几个胳膊腿都在的凳子,喜极而泣道:“没想到竟然真是分家了,多亏了芷儿,咱们分了这么多东西。”
姜芷笑着点点头,帮手里的碗筷放在木桌上:“娘,咱们可是分了足足四贯钱呢。过几日咱们就在院门边上搭个小些的灶房,不跟奶她们一块,省得往后扯不清,等以后赚了钱,我们再把这屋子修得更好。”
沈氏笑着抹了把眼泪,连连点头道:“芷儿说得是,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道:“这钱我得好好收着,明天去镇上,给你和你爹各扯块布做件新衣裳。”
姜芷眼睛一亮:“娘,我也想跟着去镇上,看看能不能买点针线,顺便瞧瞧镇上的热闹。”
她心里早有盘算,想借着去镇上的机会,看看有没有能挣钱的营生,分家了就可以大放拳脚了。
沈氏愣了愣,随即点头道:“好,带你一起去。”
姜父看着母女俩说话,如今分了家,手里握着钱,想到往后挣的钱都能给妻女花,他心里忽然踏实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正好明天我要去搬货,多挣点钱,娘子你给咱们闺女多买些吃的穿的。”
沈氏看向他,心疼道:“我知道,你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
“不累。”姜父摇头,语气坚定,“往后咱们日子要过好,我得多干些活。”
当晚,沈氏煮了一锅粟米粥,还蒸了两个炊饼,这是分家时分到的些白面,以前只有元宝能常吃,今天他们也能吃了。
沈氏把炊饼推给姜芷和姜父:“你们吃,我喝粥就好。”
姜芷又把炊饼掰成三块,递了一块给她:“娘,我们一起吃。往后日子好了,我们一家子齐心协力,就能挣到好多钱,往后我们天天都能吃这些。”
姜父看着手里的炊饼,眼眶也有些发热。
他咬了一口,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的炊饼,他好好干活,一定要让妻女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沈氏就起来收拾东西。
她把钱仔细包好,揣在了怀里。
姜父也早早起来,把昨天分的柴火劈好了,才跟着妻女一起了门。
从云雾村到镇上,要走半个时辰。这一路上,姜父和沈氏都在说话,虽然路远,但姜芷不觉得累,反倒是对镇上有些好奇。
原主的记忆里,去镇上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忆很模糊。
这桂花镇就是松阳县的县城,中心地带。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听沈氏说,这些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松阳县发展的好,桂花镇自然愈发好,镇上越来越繁华,光是大的食肆就有好几家。
桂花镇街边的铺子已经开了门,伙计们正忙着卸下门板,见那小商贩的蒸笼已经冒起了热汽,混着香味飘了老远,已有食客围着蒸笼等刚出锅的炊饼,一派热腾腾的市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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