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箭穿心,万籁寂静。
我应有遗言,我该有遗言,我未有遗言,我不需遗言。
晋王下令放箭!
并非是放箭,大王命众将士放下弓箭。
万千弓箭张张收拢,圣人的笑意被他收容。
秋叶杏林,龙庭行宫。
四面八方,唯有一把弓箭不曾放下,那把弓箭,就在圣人手中。
不知皇帝陛下是要弑杀齐王,还是要猎杀我。
齐王在我耳边哈哈大笑,他分明死到临头,但他笑得痛快,笑得胜券在握,笑得像个皇帝。
齐王,困兽之斗。
圣人,不介意留他多活半刻钟。
“鹤奴,你弃江山要美人,咱们李家的皇帝,你不配当!皇位,原本就该是我的,你德不配位,是你抢了我的皇位。”
圣人一言不发,齐王狂笑不止。
“鹤奴,想不想比一比,看看究竟是你的箭快,还是我的刀快?”
一句一句荒唐狠话,在我耳边一连串地响起。
晋王也在说话,我听不见,我更读不明白。
圣人,依旧不说半个字。
李家兄弟争权夺势,你死我活。
他们争的夺的,死的活的,是我的命。
我必死无疑,我万分煎熬。
拖拖沓沓,一个个不让我痛快地死。
“父皇,你睁眼看看,这就是你精心教导的皇太子,他为了一个女人,能将李家的皇位送人。父皇,你聪明一世,到头来还是看错了人。”
他们在我的生死关头谈天说地,天南海北,留我一人独自难捱。
“鹤奴,你胜我半刻钟,我要让你痛苦半辈子……皇帝陛下……我输了,你也赢不了……”
颜麟不听我言。
“李君清,我就是要赢你一回!”
李家郎君不动手,我自己动手。
“狸奴,鹤奴与我同生,你,与我同死,只有你死,只有这样我才能胜过鹤奴。”
我从袖中摸出短刀,我说过,谁也不许擅闯我的杏林。
“狸奴,你不知道,鹤奴他……他从小就……”
我的短刀先一步没入齐王腹中,圣人的白羽箭紧随其后射入齐王心口。
齐王刺杀君上,兵败,在长安城外的杏子林被圣人一箭射杀。
逆王李君漼,命丧当场!
齐王的刀没有伤到我半分,圣人的箭,擦着我的左臂,杀进齐王的胸口。
鹤奴的箭术,虽不及我。
一箭杀二仇,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一箭杀齐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又要伤我,又要杀齐王,更不是难如登天。
我的性命得以保全,我的左臂长了一条不至丧命的伤口。
鹤奴这一箭,是故意为之。
一箭之仇,圣人一箭归还我。
圣人厌恶我,他并非舍不得杀我。
之所以留着我,想来,还有几分用处。
齐王身死,主上的伤渗出鲜血,我按着我的伤处,看着圣人不顾晋王拦阻,亲自查探齐王是否当真咽了气。
我看着圣人从逆王的怀中抽出一张绣有竹枝的方巾。
那是我许多年前绣给竹枝的竹枝。
圣人将它随意丢弃,丢到已经兵败身死的李二脸上。
竹枝遮面,白帕遮面。
世上再无李君漼,我无不欢喜。
我拔出短刀顾不得新伤,我在林中奔忙,我四处找寻阿湘,袁小,昔儿……
齐王谋逆,行刺圣人,险些害皇帝遇险,此乃晋王失职,晋王有大罪,他一罪失了亲王之尊,无奈退回广成王。
逆王死后,被圣人下令枭首,尸身丢进野地南郊,恶首悬在通化门,六年不放。
金阳,淮阳,依旧是长公主,只是出入长安城,再不走通化门。
宁王,荣王,梁王,瑞王,兄弟四人,难逃囚禁之苦。
薛氏一族,不必饱受辛苦,流放偏远之地,全族男女老幼,皆被腰斩,除薛淑妃外,无一幸免。
当然,还包括齐王府的孺人。
同为谋逆大罪,冯氏流放,薛氏腰斩。
看来,还是冯贵妃更得圣人爱宠。
圣人在长安城外遇刺,太极宫皇太后下令传旨。
齐王才死,董公公急匆匆来到我的杏林。
他奉皇太后之命,请圣人摆驾回宫。
圣人遇险,太后惧怕了,同样,也让步了。
她把掌管天下兵权的鱼符给了圣人,西南益州也给了圣人的亲信爱将,冯太后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圣人速回太极宫。
齐王的行刺,间接让年轻的皇帝抢到一半儿权力。
鲜血染红了我的衣,红色染湿了圣人的袍。
董贵人看着圣人的右臂,又盯着我的左臂,他围着圣人,又绕着我,他惊呼大叫,连声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您二位都是太极宫数一数二的贵人,除了皇太后,还有谁能比得过您二位?怎会伤重至此?”董贵人问。
“禁军都死了?府兵都亡了?”他大呼小叫。
“这……这……让奴婢如何与太后回禀?”他力求自保。
“是谁?究竟是谁不长眼?快站出来,若是让本官拿住,本官一定将这胆大包天的逆贼乱臣碎尸万段!”董公公没完没了。
圣人为我所伤,我为圣人所伤。
圣人是逆贼,而我是乱臣。
千万人无人敢言一句。
大驾回宫前,圣人在銮驾,祝公公前来传话,来我的杏林与我传话。
祝公公来时,颜麒正突兀地劝我回太极宫,我听了,一笑了之。
颜麟,依旧劝我回颜家,我嗤之以鼻。
皇帝身边的祝贵人告诉我,我这杏林子里的人,圣人非常喜欢。
我的杏子林里,只有阿湘,昔儿,袁小,还有几枚挂在树梢的熟杏。
圣人,瞧上谁了?
那夜林中月下,圣人痴然雅望的是昔儿,李家儿郎的喜好,我早就猜到了。
昔儿,被册封为韩充容。
偏爱冯贵妃,薛淑妃,冷落郑贤妃,到韩充容,鹤奴的眼睛终于复明了……
可惜,我心道可惜,我为昔儿可惜,我替她可惜,只是充容,以昔儿的才貌,一举封妃都不为过。
在杏林的这些时日,我一直惋惜遇见昔儿太晚,若在我权势正盛时遇见她,轻易便能救她们一族出掖庭。
昔儿跪在地上接了圣旨,她脸上没有封妃的欢喜。
她惧怕圣人,似是不情不愿,我只能宽慰她,“你当了皇妃,你在画院的姐姐能过上安稳日子,你的母亲可以出掖庭,你的妹妹再没人敢欺负,你族中的几个姐妹,也无需再辛苦劳作。”
“女侯不回太极宫吗?”
我说了许多话,昔儿只问我这一句。
好不容易逃出来,我断然不会再回太极宫。
“等你一人之下了,可得护着我想着我,奴等着娘娘万人之上。”
顾左右而言他,我这般说。
我盼着昔儿多子多福,等宫中诞下皇子皇女,等到太极宫元子降生的那一日,也许如荻就能从黔地归来。
正如竹枝所说,夫妻的情意比天还要高,我与昔儿,如今尚有几分金兰之情,等过些时日,她再瞧我应当也如圣人瞧我一般怨恨憎恶了。
她再入太极宫门,我与昔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风雨永不同路。
我只能庆幸,圣人看上的不是阿湘,也不是袁小……若是他们二人,我实难割舍。
祝公公还说,这杏林,圣人也喜欢。
杏子林,是祖父的遗产,是我的地界,却是袁小的心血。
袁小多年辛苦,就这样轻易地被圣人夺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六宫女子,皆为圣人所有。
昔儿在哭,袁小也在哭。
我不知如何安慰袁小,也不知如何宽慰昔儿。
那是圣人,全天下都是他的,不要说一片杏林,更不用说林子里的人。
袁小,昔儿,都比我伤心。
我亦强颜欢笑,无能为力。
那是圣人的旨意,谁敢违逆?
杏林,我不要了。
它本就不是我的。
昔儿,我也不要了。
她也不是我的。
血气沾满了我的衣裳,红得生腥。
“洛阳侯伤得这样重,不如回太极宫养伤?”
董公公关怀我,我当作听不见。
“韩充容受惊,娘子不如在旁陪伴?”
祝公公的手脚依旧慵懒,他最爱奴役我差使我,他死不悔改,我依旧置之不理。
祝贵人被齐王吓坏了头脑,宽慰韩充容是陛下的事,昔儿该躲在圣人怀里,而不再是我的怀里,耽误他们温存,我可担待不起。
李二死,我固然高兴,可竹枝,我救不了她。
袁小纵容伤心,但我险些命丧杏林,袁小自以为是,言说是他之过也。
那一天,杏林里的每个人都不曾展露欣喜之色,包括銮驾中的圣人。
我瞥见他,竟连冷笑也无,圣人生出一副天地不容的惨淡愁容,没有一丝喜悦。
我带着阿湘袁小,不回颜家,更没有回太极宫,而是回到了兴宁坊洛阳侯府。
那日晋王所言,我当时不得而知。
几年后,在观音禅寺,颜麒告诉我,那日在杏林,晋王的一字一句。
晋王的话,就是圣人的意思。
齐王的刀威胁着我的命,圣人保证不追究齐王的过错,陛下用薛太妃所有子女,薛氏全族性命以及百年荣华富贵,换我一命,齐王不肯交换。
主上答应放齐王去封地为王,永不追讨,永不追究,永不问责,永不征伐,容他私自铸币,容他私盐贩卖,容他屯粮养兵,容他私采金矿,死后追赠皇帝,齐王也不动容。
陛下愿册封齐王为储君,他以皇帝之名作保,安抚世家大族,承诺君无戏言,齐王并不恩准。
齐王从生到死记恨圣人,二郎长久以来觊觎皇位。
圣人从生到死忌惮齐王,大郎长久以往挚爱皇位。
圣人放齐王去封地?陛下追赠二郎为皇帝?主上英年册立皇太弟?
究竟是齐王疯了,还是圣人疯了?
不知是颜麒的耳朵坏了,还是我的耳朵坏了?
想来,是晋王疯了,是广成王疯了。
我闻之若笑话。
这不过是天下之主对丧家之犬的戏弄挑逗和侮辱,颜麒竟然信以为真,颜家数百年传承,家业传到大郎这一代,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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