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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月白

觥筹交错,举杯同喜。

齐王刺杀,圣人遇险,刀光剑影不曾误了王娘子李郎君的吉日。

李王谋逆……

第一回是劈天,第二回是塌天,第三回吞天,第四回惊天。

一回两回,惊吓,三回四回,新鲜,生杀到第五回,疲乏。

谋逆行刺,于长安城太极宫,于李家皇庭,已然变成了最稀松平常之事。

先帝,渔阳县主,平王,薛太妃,他们各个争先,等到齐王亮出刀剑,三两下只搅弄出一场轻飘飘的小风波。

舒王府。

圣人居左,我在右,各自“乖坐”冯太后两旁。

“狸奴若能早几日读书,鹤奴若能好生教导,说不准你二奴也能似今日这般,就如幼妤和七郎……”母后独自感喟,悔恨无极。

祸因是他训斥,祸根是我自伤。

各有过错,各有罪责,各自不服,各自不悦。

圣人闷声不言,我亦失声不语。

太后痛饮一口茶,一杯下肚,她将儿女怨仇推给了尸身已毁的薛太妃。

皇帝陛下伤在右手,我伤在左手,左右皆伤,儿女皆伤。

“你二人究竟为谁所伤?”

太后在我耳边问话,是问圣人,亦是问我。

左右人,身边人,各个含糊其辞,人人处处遮掩,谁也不敢第一个道出真话,既怕得罪了我,又恐冒犯了圣人,无可奈何只能瞒着兴庆宫皇太后。

“齐王。”

我与鹤奴互不商量,不约而同指说齐王。

话一出口,我看着他,他瞧着我,只一眼,各自忽又转向。

“活着不安分,死了不消停。毒妇,逆子,毒妇生的逆子!”

太后大骂薛太妃齐王母子。

我垂眸向左瞧,他颔首向右看。

齐王固然罪恶滔天,我和圣人更是无恶不作。

圣人日日罪怒醒喜,我更是处处恶积祸盈。

诀别数载,忽而聚首,共恶同谋,经年重逢。

那一刻,我是他的影子,他是我的傀儡,我们是为恶的同谋,是凌虐的共犯,是倨傲的君臣,是皇权杀戮喂养的天家怪物,更是绝不心软最爱嗜杀的刽子手。

他轻笑,我浅笑,我与鹤奴一同栽赃陷害,一齐幸灾乐祸。

射伤对方,共杀齐王,相互包庇,说说笑笑便要将祸水东引。

联手欺骗兴庆宫,一步一步,无法无天。

“齐王……为齐王所伤?”

一声声笑震着当场,笑得爽朗无拘,笑得悠闲自在。

太康大长公主酒不离手,笑声不断。

“太后一双儿女,真是像极了先帝,先帝,我们一辈谁能比拟?”大长公主自嘲自问。

“我们啊,不过是胜在寿长,养在李家,赖在长安,仗着富贵多活了几日……”公主自答。

“他二人翻覆手收回益州平卢,他之一辈男女如何能及?齐王若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伤及他们兄妹,李家大位早就是二郎的了,咱们李家早就姓薛了,何须他半截身子风吹雨打去守什么通化门?”

太康饮酒,大长公主自说自笑,“横刀立马,弯弓射月,哥哥妹妹,自家人打自家人,一家人打一家人,李家人打李家人。”

“小时只知撇着脸不开口,少时争执惊吓男女奴婢,今时竟动起兵刃武器,险些害了两方性命,再过几年,莫不是一张白绫,一杯毒酒各自相候?届时祸及天下,伤及李家,危害国本,今日我等若不直言进谏,他日祸起,岂非我辈之过也?”

昌乐王字字珠玑,处处呼应太康大长公主。

信王喝得满面通红,摇摇晃晃同来酒谏,“本王……是王叔,是李家的亲王叔,你们不敢说,本王敢说。太后娘娘,这长安一役,微臣只问……究竟该帮谁?是该帮着大郎,还是帮着五娘?这……帮着圣人,是为臣本份,帮着洛阳侯,又是另一番私下交情。两不相帮,食君禄,不为君……分忧。各自为阵,两分长安,便是不尊不敬兴庆宫。伤了鹤奴,便是欺了狸奴,欺了狸奴,又得伤了鹤奴。一时好,一时坏,一时争,一时和,老臣老迈昏花,老臣无能为力,老臣醉生梦死雾里看花……”

李家王臣接连状告,冯太后当面难护短。

儿不慈,女不善。

我和圣人,分明是兴庆宫儿女,却如生死仇家,自幼两不相容。

冯太后的眼泪,掉在婚宴上,兴庆宫自言,“是薛氏那个毒妇设下毒计,蛊惑我一双儿女水火不容,更是予教导子女无方……”

吉时到,李郎君、王娘子拜天、拜地、拜许皇贵太妃,拜父母双亲。

新人礼成,舒王舒王妃步入喜房。

吉时未过,圣人掀起天子衣袍,我亦提起王侯罗裙。

冯太后怒极。

我和圣人,双膝下跪,跪天跪地跪皇太后。

拜天、拜地、拜冯太后。

那一日,是君泠和幼妤的喜日,他们夫妇风光无限……

我和圣人同跪,一左一右,同跪太后脚边,不敢争辩一字半句。

那一年,圣人已是一国之君,我亦是一方诸侯。

李家内外人等,王侯将相,文武百官,群臣环绕,皆在当场,二奴低头挨骂,像是犯了错的幼童。

那一天,我和圣人,当真是颜面丢尽,傲气落地。

我望着人群,他们借着新人喜气,各带笑意,都在笑话我和圣人。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东西南北,各坊各市,为此一事,也不知笑了多少年。

我观圣人,他竟也在笑,他为何笑?我委实难料。

难怪圣人要与生母夺权。

谁不想权御天下?

独掌天下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下之主。

冯太后唯恐不能千秋万代,又怕像先帝那般不留遗言,抱憾终身。

她既要周全鹤奴,又要保全狸奴。

母后命皇帝以李家两百年帝业起誓,此生绝不杀洛阳侯。

又命洛阳侯以颜家数百年基业立誓,至死绝不再伤圣人。

对天地赌咒,对祖宗立誓。

狸不伤鹤,鹤不杀狸。

这些,都是我的违心之言,岂可当真?

同样,也是圣人的违心之论,岂可做真?

我与圣人,欺骗祖宗,蒙骗家族,不顾李颜姓氏,不敬不孝不尊冯太后。

不过几年光阴,我与之早将当日誓言全全遗忘摒弃。

最终,一毒一病,双双殒命,落得同死一处的凄凉下场……也可说是罪有应得,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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