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死后,广成王奉上命,将逆王首级悬挂通化门。
我记得那一天,天空洒下一把又一把冷泪。
“表哥——”
凄厉一声绝响。
竹枝等不及李家的铡刀,就在那场大雨里,撞死在通化门。
她,就死在我眼前。
斑竹枝,斑竹枝。
班竹枝,班竹枝。
齐王府班孺人为齐王殉情,竹枝和她的表哥,最终死在了一处。
死于城门之下,不必经受腰斩的痛苦,也许,对竹枝而言,这就是她最好的死法。
逆王死后,李朝的皇帝忽又记起他与二郎,生来死去从来不曾存在的兄弟之情。
陛下命人捡来齐王的衣冠,他为李二郎修造衣冠冢。
皇帝在太极宫中追悼亡弟,命北地内外命妇皆入宫哭丧。
宫中皇妃跪于灵堂,李家诸位公主、王妃皆在,华阳安阳同在,连久不露面的宜阳公主也在,我自然也在其中。
圣人感叹班孺人的痴心,下令以王妃之礼,将李二与竹枝合葬。
竹枝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没人能救得了她。
再来一回,依旧无解。
我无能无力,我救不了她,我也不想救她。
齐王败,她身死殉情。
齐王胜,正妃之位轮不到她,皇后之位更轮不到她。
夫妻之情,夫妻名分,都轮不到她。
二郎最爱的,是鹤奴的一切,二郎最恨的,唯有鹤奴一人。
齐王,最爱圣人,同样,也最恨圣人。
最爱,最恨,全都轮不着竹枝,我不知她忙忙碌碌,半辈子辛苦究竟为何?
竹枝冥顽不灵,一生只为她的表哥而活,不论齐王是胜是败,竹枝,总归是输得一塌涂地。
班孺人与齐王合葬,陛下成全了竹枝,这是鹤奴为数不多的善举。
圣人此举,道貌岸然,假仁假义,偶有真情,这是他之真相,亦是我之真心。
我立誓不为竹枝流泪,可在齐王的丧礼上,我还是为班孺人掉了几滴眼泪。
那日灵堂相见,圣人说班孺人痴情,我道竹枝痴傻。
一字之差,转瞬之间,就在李家所有女眷眼前,我和圣人,照旧不欢而散。
一番争执过后,只留一众凄惶人匆忙下拜。
为齐王守灵的七日,韩充容日日见我,她欲说还休,她面上似有千言万语。
她想留我在太极宫!
她要说的,她想说的,不外乎,全是李家人,李家事。
皇妃之间的勾心斗角,我可不想掺合进去,我以追悼齐王为由漠然视之,并不与她交谈。
薛氏全族被判腰斩,薛淑妃不求永乐殿圣人,不求兴庆宫太后,倒来灵堂求我。
她在齐王灵前求我,她求我,她想让我求圣人,让皇帝陛下收回成命,将腰斩改回流放。
我求圣人?
我为薛引梅求圣人,我帮薛淑妃求情?
我替薛氏求情,我为逆党求情?
我不顾太后?我不顾颜家?
圣人会应我所求?
字字句句,真切不二,我听之入耳,不外乎可笑二字。
薛淑妃同齐王一样,慌不择路,寒不择衣了。
承香殿娘娘内外颠倒,尊卑不分,善恶不分了。
上一回,我假意饶恕她的母亲,这位在太极宫住了许多年的淑妃娘娘,竟真当我是个好人。
我是好人,我自然是个好人,对缝尸人而言,我当然是个好人。
缝尸匠人一年三季没生计,就等着秋后一场场酷刑,缝制人皮人肉人身人头,薛氏全族人可不少,匠人还盼着宫里这位淑妃娘娘重金打赏呢……
我虽不知柴米几文几钱,倒也不必多嘴多舌害了人家不可多得的生计。
我可不能当个坏心人,白耽误长安小民挣进项。
我不侧目,更不应允。
许是薛淑妃心系母族,就在齐王的衣冠灵前,当着内外命妇的面儿,李家女儿、儿媳人皆在场,薛淑妃有要事要与我说清。
要事?说清?
“事关圣人,更关乎洛阳侯,还关乎我这个所谓的淑妃是怎么得来的……”她高声说道。
不需我多想,必是他们夫妻,合谋笑我骂我害我,我装聋作哑,并不想知晓。
“那一日,在东宫,奴婢看见圣人……”
内外人等全朝她看去,我亦睁眼来了兴致。
薛淑妃的话戛然而止。
她说到看见圣人,双眼同样看见了圣人。
可惜,她的要事尚未出口,圣人忽而出现,陛下脸色若寒,冷得似寒月飞霜。
薛淑妃惊慌下拜,一字莫敢再言。
天子无故震怒,华阳脸色低下,安阳身子一颤,灵堂无人敢言,我亦不敢言说半分不惧。
“淑妃这般忠孝,既不忘薛家,不如同随母族而去。”
上怒,圣人轻飘飘一句硬话,是赏是罚,似是而非。
所有哭声休止,齐王的灵堂鸦雀无声。
既为李家妇,何言犹是薛家女?
不顾夫家,只顾母族。
淑妃为薛氏,不为圣人,皇帝陛下不能容忍半分。
这就是太极宫宠妃,纵是爱宠尤甚,盛衰生死也仅在圣人的一念之间。
又或许是,圣人有了新宠韩妃,哪还记得旧爱薛妃。
圣人,淑妃,夫妻离心,我自然要乱上添乱。
“奴耳目不明,娘娘说东宫,说圣人怎么了?”我插话问道。
圣人不言,淑妃含泪。
薛引梅为着她的自己的性命,话到嘴边,就只有一句,“陛下娘子兄妹情深,奴婢羡之妒之。”
兄妹情深,一人一道伤,谁家兄妹以互伤互杀以示深情?
淑妃娘娘极爱吃醋,她不管是不是醋都要喝上满满一大壶。
太极宫冷漠无趣,他们夫妻,冷日里无事可做,合起伙以戏耍我为乐。
陛下走了,淑妃走了,华阳长公主盛怒难掩,她痛骂。
“疯子,疯子,疯子,薛家人,近的远的,大的小的,都是疯子!”
华阳所言,无一不对。
长公主这般说,太后亦是这般唾骂。
兴庆宫本就不喜薛妃,薛引梅大闹齐王灵堂,太后更是厌恶。
偏圣人挚爱仇家之女,兴庆宫万般不喜,永乐殿宠爱无极。
那日之后,薛淑妃在宫中入道,圣人将其娇养在太极宫,谁也不许参见打扰。
直到我和圣人同死的那一日,我多次出入太极宫,再也没有见过薛淑妃一面。
七日守灵一过,我的伤连日不见好,冯太后让我留在宫中修养。
太极宫的地势,并不适宜修养身心,我言。
皇宫不宜伤病,圣人如是说。
“还往那杏子林里去?”母后垂问。
太后不知我的杏林,早被圣人圈进行宫,成了李家之地。
“不去了,再不去了……”我心里堵着气,话里无可奈何。
鹤奴弯唇忍笑。
我观前后,太后在前,谅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伸手在他伤处狠拧了一把。
圣人忍痛失笑。
我说,长安城唯印月宫最宜修养。
太后许之。
同跪七日,我与宜阳公主说定,去印月宫同住。
公主喜静,不见生人。
我本就不多话,而今耳朵又聋了,自然处处清静。
正巧和公主做伴儿。
公主是李家的公主,印月宫,颜麒颜麟,颜家主母不敢贸然登门叨扰。
印月宫虽在长安城,却是僻静清雅,我在闹市中享有了难得的清净。
英王奉命从益州回到长安,李君深冬日娶妃。
那一日,宝玳、英王同到颁政坊,沈娘子邀我去喜宴,英王不入印月宫,他多走了几步,去了灵台观。
英王盛邀圣人驾临英王府。
那年冬,我在公主的印月宫养伤,圣人,在颜相的灵台观养伤。
印月宫,灵台观,同在颁政坊,离太极宫,一近一远,实则相伴相邻。
仅有,一墙之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