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英王妃的喜日,誉王多饮了几杯喜酒,他吃得烂醉,借着醉意,大王竟问我,究竟几时嫁人?
我漠然不语。
我笑不出声。
我痛饮数杯。
我恼羞成怒。
云英未嫁,待字闺中,我不恨嫁,更不恨未嫁,比起嫁人,我更想出走长安,奈何太极宫冯太后,童太妃不许。
母亲不许,女儿不得不听话顺从。
我不得不乖顺地留在长安。
郎君,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各家不成,次次不成,以我的性子,早失了耐性。
虽有侯爵之尊位,实为摆设。
婚嫁之事,与我无缘。
为了掩饰我嫁不出去的实情,也为了堵住李君泊的嘴,我在十七岁生辰那天,在生我养我的长安城里,入了道。
我不敬鬼神,不尊誓言,不崇道不信佛。
本要入道之人,无奈去往黔地生女,无心入道之人,偏在京兆成了女冠。
有心无心,阴错阳差,无常有常,构成人之一生。
宫中淑妃崇道,圣人跟随爱妃,同样崇道。
小寒日,我戴着鱼尾冠在印月宫入道,大寒日,圣人戴着莲花冠在灵台观入道。
颁政坊,李家人,皆来观礼。
伯父赐我法号不忘筌,又赠圣人法号不忘言。
狸奴忘筌,鹤奴忘言。
想叫我不忘筌,想让圣人不忘言,只能祈盼下辈子。
颜相就是颜相,他笑而不语,他堪破一切,他借着法号,暗中嘲讽。
我十七岁那一年的春天,赶在恶月前,李家淮阳,丹阳,安阳,三位长公主出降,儿郎则有李八郎娶妃,我去兴宁永福两坊观礼,圣人大驾同在。
过了冬日,我的伤已见好。
养好了伤,圣人,仍不回太极宫。
鹤奴意欲何为,我尽皆知晓。
他拿回了兵鱼符,自然还要玉国玺。
每日好似荒唐懈怠不理朝政,实则是在一点一点拿回属于他的权势。
圣人,要做一个独揽大权的至尊皇帝。
皇帝不在太极宫,长居灵台观。
宫中,冯太后把持朝政,与其在太极宫做个傀儡皇帝,不如出皇城,在颁政坊壮大势力。
太后与圣人,既是母子亦是政敌。
政敌可杀。
母与子,岂可随意兵变政变?
若披甲执刀,兵刃在颈,母子之情俱要毁矣。
圣人,是皇帝,是年轻的皇帝。
从前在东宫与我对弈,太子殿下最爱下慢棋,如今的皇帝陛下,亦是如此。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他有大把岁月和心思,同太后争权夺势。
但,若是让鹤奴大权在握,到那一日,我焉有富贵荣华平安顺遂?
为了我的富贵长安,我一面引着花攒儿来印月宫,又以与伯父问道之名,常去灵台观暗探鹤奴的小朝廷究竟是肥是瘦。
除此之外,我还一面进忠言,请兴庆宫皇太后命圣人回太极宫。
我常去灵台观,圣人如我,常入印月宫。
向宜阳公主,问道。
初时,一月一回,之后,半月一回,在之后,几日一回。
宜阳公主即便喜静,可那是天下的天子。
圣人大驾,印月宫上上下下不得不喜色相迎。
我记得那年春末夏初,冯太后诏圣人回宫,皇帝数次不从。
在一个平淡的夏日,印月宫里,我远远看见了广成王,宜阳公主广成王姐弟你一言我一语,好似起了争执。
阿湘不在,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你……少胡言!”
隔得不远,从头到尾,我只听得了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是宜阳公主所说。
宜阳的脸上没了光彩,尽是难言的愤怒纠结,以及难以置信。
亲姐弟二人同时看见了我,又不约而同噤了声。
我猜,也许他们是在谈论我,可我是个聋子,已经不怕人说了。
广成王走后,宜阳公主连着饮了三日酒。
三日酒醉,三日清醒。
到第七日,宜阳问我,“狸奴,本宫待你如何?”
“好。”我答。
宜阳公主面狠心善,如荻无家可归病入膏肓,是她收容救治,我遭主母迫害烦扰,是她庇护帮护。
公主的心肠最是柔软,公主的才学最是横溢。
印月爱好诗书文墨,印月宫书籍满宫殿。
她见我无知好学,从来日夜悉心教导,总是不知疲倦。
宜阳公主又问我,“你可知圣人,为何无缘无故常来我这印月宫?”
我不住点头,自然知晓。
“你说他是为何?”公主让我作答。
“圣人的心思,奴再清楚不过,陛下不是瞧上了印月宫这处宫殿,就是瞧中了印月宫的人。”我一字一字说道。
杏林,昔儿,都曾是我的,后来,全成了圣人的。
夺人所有,抢人所好,是主上的乐趣。
“想要本宫的印月宫?那你可知他瞧上的是谁?”公主一再问我。
“莫不是公主的左右?”我试问。
公主拿话否了。
不是公主的侍女,也不会是阿湘。
“奴早有疑虑,圣人,莫非是想乱了李家?乱了姓氏?乱了同族姐妹?”我震惊疑问。
颜家儿郎荒唐难说,天家李郎更是随性荒淫。
念着同族姐妹,此一荒唐事,圣人想得到,同样,也做得出。
“那是圣人,天下间,唯他一人尽可随心随欲,咱们为臣的,只能向太后寻求……”
我话未说尽,宜阳公主连着苦笑。
笑完了。
公主流了两滴泪,她摸着我脸上的旧伤疤,又与我说,让我不要怨她。
她说,她是为了她自己,她是为了她的清净。
“奴怎会无故怨怪公主,奴喜爱公主尚且不及。”我道。
好好好,公主连说了三个好字。
紧接着,我连人带物,我连主带仆,被李印月丢出印月宫。
我被赶出印月宫,圣人的銮驾恰在宫门口。
一进一出,一悲一喜,一愁一笑,突兀错落。
公主看着圣人,指着北边,与我说,“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往北走,走到天尽头,太极宫,那儿才是你的归处。”
李印月把我的物件,散花一般丢在李君清,檀霁月,李君洺三个人怀里。
她与圣人说道:“鹤奴,你不该忘言,该你说的话就该你说,本宫可不会替圣人张这个口。”
“走,都不许再来我这印月宫!”
公主的话,是对我说,更是对皇帝说。
公主一心向道,不愿与俗世男女有姻缘牵扯。
圣人妄想乱了李家伦理纲常,公主驱赶我,更是在驱逐圣人。
主上太过无拘,太过荒唐,我一字不敢言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宜阳公主,合上了印月宫的宫门。
公主自有公主的傲气,公主自有公主的贞烈。
不知过了多久,祝公公唤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背着行囊往北去,阿湘问我是不是回洛阳侯府?
“不,我们回太极宫。”我说。
那日,我就依宜阳公主所言,回到了太极宫。
同样在那一日,圣人也依从太后上谕,回到了永乐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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