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李家,不是为了长住太极宫,之所以回皇宫,是为了离开它……
那一年,昭阳长公主依旧不好,便是从那一年春天开始,童太妃的身子慢慢大不如前,那一年,连我也病得不像样……
子欲养而亲不待。
生我的蛮娘,我从未见过,母亲尚在人世,总是要见一见的。
我和阿湘回到太极宫的第二日,是十五。
不错,满打满算,我只安生了半日。
那一天,趁着太极宫李家都在。
我跪拜,行大礼。
我和冯太后、童太妃说明,我要往潭州去,要去见一见我的生母——萧蛮娘。
祝公公提议,“何必娘子亲去,不如请潭州入京兆?”
“哪有母亲到长安来,来拜见亲女儿的?”我尚未开口,董公公替我言说。
董贵人一字不错,除了天子李家,各家各户,只有子拜母,没有母拜子。
更何况,蛮娘不愿再见长安,更不愿再见我。
我的私心为着我的多年执念,若是不去潭州,我恐抱憾终身。
童太妃生于湘地,长于湘地。
一听说潭州,太妃命我快去快回,不必忧心她,不必忧心长安,更不必忧心太极宫。
冯太后不言。
皇太后不许,兴庆宫没了声息。
“姊姊见了亲娘,不要母后,不要母妃,不要姐姐妹妹,再不回长安了,是吗?”
安阳长公主问话,我且听得见,太极宫闻声全都看来。
冯太后脸色不悦,陛下更是满面凝思。
永乐殿,兴庆宫皆不肯放我去潭州寻蛮娘。
“生不及养,她不见她亲娘一回,死也不甘心,母后不如就命她去见一回,令她从此断了念想,让她以后再不想着潭州,也好安心待在长安……”华阳长公主为我求告。
人世间,知我者,非华阳,安阳,两位李家公主莫属。
我有心不回长安,可冯太后,童太妃皆在长安,我如何能擅离长安?
我无恶不作,我大逆不道,可我不愿做不孝之人。
“儿今生唯此一愿,还望母后成全。”
我下拜恳求皇太后。
今生唯此一愿。
太后,准许。
可恨我劣迹斑斑,两宫忌惮我谎话连篇胆大妄为,一出京兆如龙遇水。
董公公斗不过,祝公公说不过,冯太后不得已,只能命唐宫正一路同行。
“用不着几日,她亲娘不要她,一准啊,骑了快马飞回长安,飞到我亲娘怀里哭……”
公主笑话我,字字无误,我笑着追她打闹,她躲进童太妃怀里,我亦如她。
我和阿湘,袁小离开长安的那一天,颜家主母来送我。
她让我不要去潭州,她让我不要见蛮娘,她说蛮娘不是好人,她说我一定会后悔。
蛮娘心不赤澄,主母更是纯黑。
“她不是好人,你更不是,蛮娘是好是坏,她都是我的亲阿娘。”
我言尽,主母却笑了。
不顾她的阴谋诡计,我匆匆暂别长安。
刚出长安,我一行人遇到檀霁月一行人。
檀霁月,太康大长公主家的大郎君,云阳县主的哥哥。
更是陛下的表兄,亲信,党羽。
檀郎君告诉我,他近日高升,圣人封他做了花鸟使。
听闻荆楚,奇花异草,珍稀鸟兽,无数。
圣人派他前往荆楚,正巧,与我们一行人同路。
荆楚多妙人,采择湘江美女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为圣人护送美人回长安,何必又说奇花异草,珍稀鸟兽?
主上还真是道貌凛然,装模作样。
路途遥远,道上苦闷。
我举步维艰,我举棋不定。
我断断续续,我摇摆不定。
我忐忑不安,我犹犹豫豫。
我要去潭州,我想回长安,我不怕后悔,我害怕有悔。
我本不是这性子,偏又成了这性子。
我吃喝不下。
蛮娘,一人一点只言片语,描摹不出她的全貌,她我在心里演说了千万遍。
我怕我不如蛮娘的意,我恐蛮娘不如我的意。
一时想着回长安,一时又要往临湘去。
病从心中起,我从长安一路病到潭州。
医官日日换新,汤药餐餐不断。
檀郎君,唐宫正,都劝我回长安,我一意孤行并不听从。
从前犹豫,没有决断,不知到底该不该去寻蛮娘,直至被宜阳公主赶出印月宫的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要去潭州。
蛮娘若要赶我,我多心想,也不过如此。
从夏至冬,从长安到潭州,从潭州又回长安。
这一去,竟耗费了我大半年寿数。
一路上,花鸟使与洛阳侯互诉衷肠。
檀郎君与我并无交集,更无交情。
往昔数年,我甚少见到檀郎君。
郎君早年受了郭氏惊吓,惊吓过后,他不进学,不入仕,不为官,不娶妻,不生子,太康大长公主唯这一子,公主对郎君事事不过问,处处赔小心。
李家大丧,李家大婚,连宜阳公主都不得不到场的婚丧嫁娶,宫中人才能得见檀郎君。
一冬一春半夏,圣人在灵台观,檀郎君日夜陪侍,圣人到印月宫,檀郎君无一不在,我猜他,是想入仕了。
檀霁月追随圣人,我跟随冯太后,细算下来,洛阳侯和花鸟使是政敌。
我的衷肠就是蛮娘,我诉无可诉,我岂会与他互诉衷肠?
郎君会有衷肠?
我不愿脏了我残废的双耳。
檀郎君不管不顾,偏要与我说真心话。
他告诉我,他痴心印月宫的宜阳公主,他喜欢李印月。
檀霁月痴爱李印月?
宜阳公主闭门不出,檀家郎君隐居长安,此二人面都不多见,哪里来的痴心喜欢?
原来,花鸟使不是陪侍陛下,也不是入仕李朝,他是为他的一片痴心出入印月宫。
檀霁月,不是受郭氏惊吓,他是被情爱困了多年。
原来,陛下并非荒唐无度,想要乱了伦理纲常,鹤奴常去印月宫,不是为道法自然,李家娘子,而是为了成全他的表兄。
李家儿郎,我最是厌烦,李家娘子,我尽管聋了,也要听一耳朵。
“从前的长安城,娘子还记不记得?”檀霁月问我。
人人都知我是杂种的长安城,我自然记得。
“从前那个没被先帝屠杀血洗过的长安城,宗室子女,李家儿孙,数之不尽,各个都是皇亲国戚,臣和公主……虽说都是李家人,儿时却未曾见过,臣从前,只听闻,公主是一个一心向道的女冠……”花鸟使回忆着。
“后来呢?”
阿湘问,我也问。
“后来啊,这就不得不提前朝的郭氏一族,郭贵妃,郭太子,郭太孙……”
“那时候郭氏为祸,郭贵妃命我娶郭氏女,又命宜阳公主嫁郭家郎,臣不许婚,公主不允,那郭氏便将臣与公主关在一处宫殿。”
“那是长安祸事,亦是我的福事。”檀郎君独自感叹着。
“她面冷心慈,她才学高深,她心思澄明,我与她同生共死,我与她同甘共苦,我与她相知相伴,我们有同生共死的情义,世上无人能去比拟,我总盼着她能对我生出几分情意。”
可惜,宜阳公主一心向道。
伯父那位李娘子尚有嫁人的心思,印月宫的这位李娘子一早立誓不嫁,绝不违背誓言。
檀霁月岂可与道祖真君相提并论?
“世上之人多如鸿毛,长安可不止一个李娘子,郎君何必只等这一枚李子?”我问。
“天下有千万个李娘子,臣只认这一个……”他说,“好在这几年宫中婚丧嫁娶常有,臣不需再隔几年才能见她一面,臣已然知足……”
又是一个颜相,不,花鸟使更胜颜相。
我不喜欢,厌恶至极,不敢明说。
那日,宜阳公主广成王姐弟在印月宫争吵,是因为檀霁月。
公主赶我出印月宫,是因我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原来,公主盛怒声斥鹤奴,是为了驱逐檀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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