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春洒丹青闹魍魉秋入金紫上玉虚
文渊阁闹剧颇引人瞩目，刘谔当堂请来薛子元，褫去纪氏讲书预选的资格。当日晚朝时分，城主连无忧的龙书案上就堆满了文采斐然的奏章，奏章参的不仅是纪氏，连同她所谓的兄长宋书衣，还有兼管教育、统领太学的太常薛子元，没有一个逃得掉口诛笔伐。
这场风浪强势地从文渊阁涌到朝堂，然后沸沸扬扬地席卷涟波城每一个角落。一时之间，文渊阁里有人德不配位之事传遍街头巷尾，妇孺皆知鸿胪卿宋书衣门风败坏，养出了个不知廉耻的纪氏，甚至传出了“鸿胪卿家养纪恶妇，右扶风怒骂薛太常”的曲艺。
以纪氏为首的一干人等就这么被推上风口浪尖，出门就被路人指着骂，不出门就被人往家门口扔烂菜叶子、泼粪水。
有人提心吊胆，也有人稳如泰山。刘璟笙就属于后者。
此时，她正同珏千雨一起蹲在梧桐楼背面隐蔽的房顶上偷吃烙润鸠子[相当于烤斑鸠。]。两只馋猫狼吞虎咽，满嘴油光。
“主子——”岳晓雾扶着斗笠，一边嚎着一边里里外外找人，“主子——”
“何事？”刘璟笙单手攀着屋檐跳下来，顺势将腰一扭就从窗口蹿进屋来，另一只手里还捏着大半只油润明亮的鸠子。
岳晓雾递上一卷竹简，道：“太祝派人送来的联名奏章，参纪氏、宋书衣和薛子元的，他们想请主子也盖个印。”
“那位上朝都得叫黄门抬着去的老太祝？他老人家得知如此礼崩乐坏之事，没气出病来吧？”刘璟笙把大半只鸠子叼在嘴里，顺手撕下一条鸠子腿来递给岳晓雾，然后扯出手帕擦了擦指头上的油，把竹简摊在案几上，只是粗略地扫一眼，便赞道：“好一篇檄文，气势如虹！”
“我瞧瞧我瞧瞧！”珏千雨抱着一篮子烙润鸠子跳进来，挤到刘璟笙旁边。
“老太祝精神矍铄，在府中骂人骂的震天响，”岳晓雾举着那条鸠子腿，“据方才来的那小书童所说，这奏章出自右扶风刘谔之手，朝中大小官员尽八成都署了名盖了章。”
“确实像刘谔的文风。”刘璟笙掀开印匣，用指根和掌心夹着谏议大夫的官印沾了沾印泥，端端正正地在竹简上摁下去。
岳晓雾还是举着那只鸠子腿，“那小书童还说，太祝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故而请主子您代他将奏章呈上去。”
“敢署名盖章却不敢往上呈，有趣。”刘璟笙咬一口鸠子。
“这有甚好怕？他们不敢，我们敢！阿姊，我替你去！”珏千雨三两口啃了剩下的小半只鸠子，然后吹声口哨叫来自家护院的犬儿，把骨头顺窗户扔出去给毛孩子加餐。
“想去就去吧，净了手再去。”刘璟笙瞥了一眼依旧被岳晓雾举在手里的鸠子腿，“你不吃就还给我。”
岳晓雾赶紧低头咬了一大口鸠子腿。嘴角和脸颊上都沾上了亮亮的油光。
珏千雨净了手，抄起联名奏章就往外走，“阿姊，我去了。”
刘璟笙交代道：“一定要面呈贝总管，若是他外出办差不在宫中，你便等他回来，若等不到就带奏章回来。”
“知道了，面呈贝总管！”这些天珏千雨的个头窜的快，原本的小短腿也见长，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他前脚刚走，权璨后脚就到，手里同样是一卷竹简，“主子，碧游宫发来请柬，邀你七日后到碧游宫赴宴，随同请柬还送来了数十箱珠宝金银。”
“碧游宫，截教通天教主，”刘璟笙嚼着鸠子肉，又顺手撕下一只翅膀给权璨，“封神榜开榜在即，只怕不是邀我赴宴，而是拉帮结派。”
“属下也如此以为，方今政教相合，他们教派要立足就必须依附于一方王权，但是——他们也给沈家发了请柬，礼物也送了一模一样的，”权璨没接那只翅膀，委屈道，“主子，怎么给晓雾的就是腿，给我就是翅膀，我也要腿嘛！”
刘璟笙无奈地把翅膀放进篮子里，又撕了条鸠子腿给他，“呐，腿。”
“主子对我最好了。”权璨心满意足地接过鸠子腿，大快朵颐起来。
“截教这就是在广撒网，无论是我们还是沈家去赴宴，截教都能得到依仗，最好两家都去，他们就能借机轰抬身价，”岳晓雾抿了抿油光光的嘴，浑然不觉自己的前襟上也沾了油渍，“主子，我还要吃。”
“篮子里有的是，自己拿。”刘璟笙吐了根骨头。
权璨也吃得满脸油光，“截教内多是飞禽走兽修成的精灵，像今日来送帖的女道士就是乌龟所变，主子也是精怪，他们应该更偏向我们才是。”
刘璟笙抬了抬手，让广袖的袖口往下落些，“通天教主只是其中一家，还有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域外还有一个西方教，我们确实需要一个教派，但是我们可以货比三家——师父……”
权岳二人只觉背后爬上来一股恶寒。
刁遒手里攥着一卷白绫，脸色阴沉如渊地站在门口，脸上的伤疤显得尤为狰狞，“收拾干净，梅花桩上马步三个时辰。”
刁遒在招摇山所学医道多为金创折疡之术，动用此术时必须保持医者自身和周围环境的绝对清洁，因此他身上留下了洁癖的病根。如今星霜屡变，“病入膏肓”，他甚至受不了用膳时一星半点油滴溅落在案几上，更不必说吃得满脸流油、十指发亮了。
刘璟笙就知道此举必会惹得自家师父雷霆怒动，所以才躲到屋顶上偷吃，谁料还是被抓包了，只能是乖乖收拾好自己，然后去梅花桩上蹲马步。
烟柳苑的梅花桩立在梧桐楼后面的水里，高出水面有一丈，若是站不住摔下去就成落汤鸡了。
三人并排在梅花桩上猫着，头顶上、肩膀上、大腿上，还有手里都是装满水的琉璃酒卮。权岳二人都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唯有刘璟笙在看面前悬停的白绫请柬——玉虚宫阐教的请柬，也是邀她七日后赴宴。
“师父，玉虚宫给沈惊月也发了请柬么？”她抬眸去瞧站在栏杆边的刁遒。
“不曾，”刁遒脸上的凝重已然退去，“方才送柬之人乃是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
“就是十二金仙中与龙族有亲的那位？”刘璟笙稳稳地站着，纹丝不动，“截教龟灵圣母送来那许多金银珠宝，他黄龙真人带了何物来？”
刁遒道：“一支盛开的梅花。”
“七八月炎天送梅花？”刘璟笙鹤眼里漆瞳转了转，看了看自己满池子娇艳的芙蕖，“他们的意思是，阐教中人不重名利，却有颠倒四季、踢天弄井之能。”
“当是如此，”刁遒收起白绫，“你做好决定了吗？选哪一教做你的臂膀？”
刘璟笙眨眨眼，“还不曾决定，不过，依如今形势看来，还是得选玉虚宫阐教，一则，阐教对我死心塌地，连请柬都没有发给沈家，二则，阿父当年就与阐教相熟，三则，黄龙真人与龙族有亲，我也与龙族有亲，真要算起来就是一家人。”
“你这叫还不曾决定？”刁遒深渊似的眼神有些波动。刘璟笙龇龇牙，“兜率宫太上老君和西方教灵山的请柬都还没到，至少，等到把所有请柬都看完之后，再做决定。”刁遒点了点头。
“阿姊！”珏千雨送完奏章回来，踩着荷叶蹦过来，“门口来了一个怪人，让把这个给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块巴掌大的象牙来。
“这是……象牙？”刘璟笙不敢扭头，怕抖落琉璃酒卮里的水，只能用法术教象牙悬在半空。她上下打量半晌，满腹狐疑道：“是画了一幅图给我吗？作甚不写字啊？”
“主子，这是梵文，”权璨很是小心地转头，“是西方教的请柬，也是邀七日后赴宴的。”
“也是七日后，”刘璟笙挑眉，“除了这块象牙，可还有旁物？”
珏千雨刚学会分身术，就使开来玩耍，好几个分身在水面上飞来飞去地逗鱼玩，“没有，只有一块象牙。”他都不问自家阿姊为什么被罚，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权璨又慢慢地把脑袋正回去，“西方教写字用的多是树皮，如同我等用竹简一般，用象牙刻写的几乎只有教义，他们这回应该是最高礼遇。”
“只有主子值得如此礼遇。”岳晓雾终于插上一句嘴。
“师父，西方教也给沈家送了请柬么？”刘璟笙催动法术，把象牙请柬送到刁遒面前。
“依我之见，有，”刁遒接住象牙，“再等一会，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现在就差兜率宫的请柬了，”刘璟笙笑了笑，“太上老君最擅炼丹，会不会随着请柬送几葫芦丹药来？”
“兜率宫应该没有请柬。”珏千雨撑着一片荷叶倒立，脖子上的黄金翡翠麒麟锁差点掉水里，被另一个分身眼疾手快接住。
刘璟笙问：“为何？”
珏千雨正过来，盘腿坐在荷叶上，从分身手里夺过麒麟锁，重新挂好，“先生说过，兜率宫讲究清静无为，正所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封神开榜，三界大争，阐截二教争先恐后，远在海外的西方教也蠢蠢欲动，他兜率宫真能和光同尘、坐视不理？”刘璟笙挑眉。
“慎言。”刁遒沉声道。自己是不是把宝贝徒弟教得太轻狂了，质疑辨惑之能不可或缺，但清静无为是人家兜率宫的教义，岂能出言质疑？
“弟子知错，下次不说出口了。”刘璟笙垂眸。
刁遒一直都是不擅长鼓励和夸赞人的，即便是听到这样令他满意的答复，也只是“嗯”了一声。但是，就算你再不会表达，也会有懂你的那个人。刘璟笙就是那个最懂自家傲娇师父的好徒弟。听得这一声“嗯”，她瞬间抬眼与刁遒对视，得意又调皮的眼神仿佛是一只摇头晃脑的小喜鹊。刁遒不语，侧身避开她的目光。
“雨儿，帮阿姊办几件事，”刘璟笙憋住笑，“我们今晚吃鱼脍，你去江边买几条赤眼回来，再去请你姊丈和陌嘉阿兄来家用晚膳——”
“还有陆先生和崔判，是不是？”珏千雨撇嘴，“地府那么远，还那么可怕，雨儿不想去。”
刘璟笙无奈，示意他看看同样被罚站的权岳二人，“但凡他们俩有一个能动，我也不会叫你去。”
“好吧。”珏千雨收了分身术，扯了片荷叶顶头上遮阳，噘着嘴出去了。他年纪是不大，但他不是傻，有点事情必须亲力亲为，不能让底下人知晓。珏千雨出去之后，空间突然安静了，四人各怀心事，无一人出声。
刘璟笙突然问道：“师父，右扶风刘谔与我不是同宗？”“不是，”刁遒反问，“何出此问？”
刘璟笙让岳晓雾背了几句联名奏章，才道：“我想要他这支笔。”刁遒眉锋下沉：“你不需要，你自己就是那只笔。”
权璨小心翼翼地插嘴道：“属下以为，主子的文才胜过刘谔许多，提笔撰文终需几分含蓄，刘谔的文章锋芒太露，反而失了神韵。”岳晓雾看权璨出声才敢开口，“主子的文章是先生教的，自然要胜过刘谔许多。”
刘璟笙有些沮丧，“若他真是能招揽之人，想必早已归附了，可他如今仍是孤臣，即便是同宗也招揽不来吧。”
金创：据查，在古代文献中，外科手术有时也被称为“金创”，这可能与古代医生使用金属器械进行手术有关。
《周礼》中提到“折疡”，这是一种古代的外科手术，具体操作方法可能包括了切割、缝合等。疡医是周代官方卫生机构中的外科或外科医生。“疡医”一词始见于《周礼·天官》。当时将医学分为食、疾、疡、兽四科。疡科的医生名曰疡医，是治疗肿疡、溃疡、金疮、折伤等外科疾患的医生。
简单点说，刁遒是手术主刀，习惯了手术的无菌环境，所以有点洁癖[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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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九章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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