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几天，禁军在紧锣密鼓地查画册的事，听学也顺利地改去了丞相府，但听学的人有半数都找出各式各样的借口不再去了，当然，是杨戬挑的头。
七日之期已到，该去玉虚宫赴宴了。
日晷的影子一点点移动，树上的蝉还在高声叫嚷。
烟柳苑门口，岳晓雾一脚踢开旁边的小石子，抬头看马背上坐着的刘璟笙，“主子，我们还等吗？”
权璨赶紧用手肘捅他，低声呵斥道：“快闭嘴！”
刘璟笙肩平目端端坐在马鞍鞒上，一双蜀锦绣蝙蝠送宝重工翘头履踩在金蹬里，轻秀眉舒展，仰月口自然上翘，正垂着眼神游九霄，听岳晓雾讲话才抬起眼来。
岳晓雾伸展了一下肩膀，背后的擂鼓瓮金锤跟着晃动，他不耐烦地嘀咕道：“我们都等了他近两刻钟了。”
轩辕衢原本把马停在刘璟笙侧后方半个身位的地方，此时催马往前两步，虽然是靠近了些，但不敢让自己的坐骑与刘璟笙的魈影并肩，“杨二郎迟迟不来，恐怕是被事务绊住了，我们不妨走一遭雷霆司。”
“嗯，走吧。”刘璟笙轻轻拍了拍魈影的脖子。魈影迈步上了风雨廊桥，往雷霆司去。
其余三人在后面跟着，轩辕衢骑马走在前头，权璨和岳晓雾步行，跟两匹马拉开了一点距离。
权璨低声道：“主子都耐心等着没说话，你就少说两句。若说等个旁人，你说也就说了，这儿等的是杨戬，主子就愿意等他，你多嘴作甚？不怕主子恼了你，叫你留下看家？”岳晓雾双手抱胸，反驳道：“跟人家约好了赴宴，哪能一直干等着他？误了时辰如何是好？”
权璨咬牙道：“等回去让刁先生说你。”岳晓雾打个冷战，放下双臂，“别了，还是你说我吧。”
那头，雷霆司门前，卫家全正懒散地靠着芙蓉石龙形石雕，举着大茶壶往嘴里灌茶，猛然间瞥见一抹凝夜紫，手一抖，茶水浇了自己一身。他赶忙撂下茶壶，胡乱抹一把湿透的前襟，拱手施礼道：“少夫人好！小的卫家全有礼！”
“免礼。”刘璟笙跳下马来，又拍拍魈影的脖子，“在这等我一会。”
卫家全见她侧身与魈影讲话，趁机向身侧的小校丢了一个眼色。那小校心领神会，抽身就往雷霆司里头跑。
“站着，”刘璟笙转过来，神色如常，语气里没有半分调侃，“这是给谁通风报信去？”
卫家全尴尬地笑笑：“少夫人，这……”
“你等在原地等候，不必跟进来。”刘璟笙说罢，迈过雕有兽面的门槛，进了雷霆司。
循着人声嘈杂到了杨戬的书房。书房敞着门开着窗，里头乌泱泱堵满了人，有雷霆司里的兵卒小校，也有一起去听学的同窗，还有些江湖上的朋友，为首的是凌烈、卫清平和穆竹露。
杨戬没坐在书案后，而是被围困在人群中心。
没错，围困。
刘璟笙站在门槛外没进去，就瞧着杨戬被喧闹声围困在中央，答应这个一句又安抚那个两句，扭头还要拍拍凌烈的肩膀，手足无措的凌乱模样显得很是狼狈，只怕是在那万军之中掣枪迎敌时，都要比如今游刃有余。
好想笑，但是怕杨二郎闹脾气不敢笑。
凌烈眼尖看见了，连忙高举双臂挥舞，高声叫道：“各位各位！珏谏议来了！珏谏议来了！”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说话的也不说话了，叫嚷的也不叫嚷了，哭的也不哭了，齐刷刷地扭头过来，数十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珏谏议。
刘璟笙泰然自若，莞尔道：“诸位好。”
“哎呀！”杨戬装腔作势地猛一拍脑门，“我的错我的错！我给忙忘了！本来约了珏谏议商讨国事，这一下全给忘了！”他一边说一边拨开黑压压的人群朝外头走来，“竹露啊，你带诸位到后边见我伯父，他老人家绝对能把这事摆平，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等等，将军——”穆竹露本来也在中心，听他此言赶紧跟着挤出来，话才说了个开头，就见英明神武的杨将军拉着珏谏议一溜烟跑没影了，比狩猎场上的兔子还胜一筹。
穆竹露重重地叹了口气，回身道：“走吧诸位，我等去找太尉做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碧空之上，刘璟笙驾着凤翅紫金镖，载着五人三马，一似羽箭离弦，又如飞云掣电。凤翅紫金镖本是招摇山上的高妙法宝，夺庚辛之妙，藏丙丁之精，正所谓“变化随心无穷妙，乘风穿云上九霄”，此时化作数丈见方的紫睛金羽鹞鹰，带着一众人等风驰电掣地往玉虚宫方向去。
刘璟笙在金羽鹞鹰头上端然稳坐，认真看路。
杨戬在一旁盘膝而坐，瞟一眼坐在鹞鹰背上的三人，又转眼看看刘璟笙，然后扭头看前头的云彩，干咳两声，略显尴尬地抓耳挠腮，摸摸鼻子，扯扯衣领，挠挠头发，拽拽衣摆，原本整齐的装束被他弄得一团浆糊，几根松散的发丝被风吹得飘摆。
“你干嘛？”刘璟笙不解道。
“啊……我……”杨戬低着头，悄悄撩起眼皮看她，“我明知是要紧事，还让你等那么久，你真的不生气？”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怕她生气。
“不啊，你等我那么多回了，换我等你一回，”刘璟笙道，“又不是赶不及，凤翅紫金镖飞得快，日行八万里，须臾过戎夷，片刻就到。”
杨戬这才敢抬起头，直视她，“真不生气？”刘璟笙忍俊不禁：“真不生气。”
“我就知道小豆子对我最好了！”杨戬跟着笑，张开手就要扑过去抱她。
“别闹别闹，我这驾着紫金镖，你不怕摔了？”刘璟笙的食指抵住他的脑门，“给我说说看，他们那浩浩荡荡许多人，找你作甚？”
“坊间小事而已。”杨戬嘴角略微下撇，一翻身变成了仰躺，两条长腿架起来，后脑枕在刘璟笙腿上。
刘璟笙低头看他，指尖落在他喉结上，“杨二郎，你说不说？”
“我说我说，小豆子饶命。”杨戬捉住她的手腕，餍足地欣赏皓腕上被湖水蓝翡翠绞丝镯映衬的吻痕，那是他的杰作。“你也知道的，安画师的春宫图近来炙手可热，价格嘛，也水涨船高，可有的人宁愿借钱也要买上一卷，今日来的便是要不回钱的债主。”
刘璟笙微蹙轻秀眉，“不该如此，春宫图固然无法禁绝，但着实不该成为让人趋之若鹜的风潮。”
“是该整饬了，”杨戬揉捏把玩她的手腕，就如把玩玉器一般，“文渊阁里听学的都管我借钱去买了，到现在钱也没还，我那银线荷包都没个踪影。”刘璟笙扬眉一笑：“要说催债，我们家璨儿可是一绝。”
权璨坐在后头离得远，听不清他二人说的什么就听见自家主子喊自己名字，赶忙站起来，高声道：“属下在，请主子吩咐！”
刘璟笙回头道：“没事，就问问你记不记得我交代的事。”
“记得，主子吩咐，属下不敢忘，”权璨道，“主子交代了，此去是议结盟，莫要伤了和气。”轩辕衢接道：“谈条件，不卑不亢。”岳晓雾被权璨推了一下，扶住斗笠，接着说：“有底线，不越雷池。”
刘璟笙满意地点点头，“记得就好。”
杨戬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他们各司其职了，我呢？我要做什么？”
“你啊，”刘璟笙瞧着他亮晶晶的眨动的星眸，笑道，“封你做三路接应使[武官名。五代时后梁置，掌应接诸军。《资治通鉴·后梁纪一》记弘农王曾以“庐州观察使刘威为应援使。”]，何处有显了败象，可就劳你救应。”笑意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信任，甚至是依赖。
“臣领命！”杨戬倏然撑起身，在她唇上浅啄了一口。
“你小子是真不害臊！”对面白云之上，赫然站着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员青甲小将，英武俊朗，额生青龙角，原是西海三公子敖霨敖云涌。
杨戬挠挠头，耳尖微红，先叫了声“三表兄”，“我亲我媳妇儿，这可不算是错！”
敖霨挑眉笑道：“你过门了吗，就管我叫三表兄？”
“三表兄，你这阳煦山立、冰壶秋月的君子，就莫取笑他了，”刘璟笙道，“快走吧，玉虚宫那头可是要等不及了。”
敖霨平时倒也是不苟言笑之人，但偏偏爱调侃他们俩，“你这小豆子巧舌如簧，就护上了？行，三表兄不说就是了，走吧走吧。”
一行人腾云的腾云，驾镖的驾镖，继续往前去。
刘璟笙接着道：“那玉虚宫我是真没去过，要是没有三表兄作陪，恐怕就得自乱阵脚了。”杨戬帮腔：“有三表兄给我们撑腰，就不怕玉虚宫的人欺我二人年少了。”
“一看就是在涟波城没学好，一张嘴就是阿谀奉承，”敖霨赏了一人一脑瓜崩儿，“玉虚宫如今建在虚空飘渺之上，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块地，让他们安身立命，你二人可曾想好如何应对？”
刘璟笙搓搓被弹过的地方，笑道：“三表兄且宽心，山人自有妙计。”杨戬也笑道：“管他什么美女画皮、陷阱诡计，我们自有道门玄妙、法术神奇！”
正说着，忽闻一声喊：“道友！请留步！”
众人甩目观瞧，见是一个白面长须的道人，道人身后还有十二个道童。
轩辕衢上前打稽首道：“敢问道长姓甚名谁，仙乡何处？为何拦挡我等去路？”
道人还礼道：“贫道玉虚宫元始天尊座下弟子申公豹，奉我家师尊之命，在此恭候贵客。敢问尊驾可是自涟波城而来？”
玉虚宫果有礼数，十里相迎。
双方的切磋也悄然开始。
“我等正是从涟波城而来，应邀拜会老天尊，烦劳申道长引路。”轩辕衢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鼓囊囊的小锦囊，塞进申公豹手里，轻声道：“有劳申道长。”
“分内之事尔！贵客，请！”申公豹不动声色地接了锦囊，走在前头引路去了。
[狗头叼玫瑰]经典的“道友请留步”，我愿称之为封神版的阿瓦达啃大瓜，喊谁谁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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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九章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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