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这座王城外的偏僻院落只余苏合及几个守卫,其他人都去忙了。
苏合拎着刀拐进一个房间,门口的侍卫想跟进去却被他制止,房中仅有呼延一人。
呼延被关了好几天,他本以为苏合把他抓住是想问他什么,或者把他当成筹码,他极其不爽,刚关起来的时候有力气就叫骂,吵得李徽婉脑仁疼,穆念就把他嘴堵上了。
后来除了送饭送水没别人理他,呼延摸不清这些人想干嘛,心里不安,暂且消停。
直到现在苏合进来,他已经听出院子里走了大部分人,此刻与苏合一对一,心中的不安更甚。
苏合解开了绑着他嘴的布条,呼延朝他脚底啐了一口,恨恨笑道:“终于敢来见我了?你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用,难道父汗会因此赦免你?他只会更加厌恶你!”
苏合搬了把椅子坐下,说道:“事已至此,你觉得我还在乎父汗怎么看我吗?”
呼延被噎了一下,一时没想到怎么继续骂他。
苏合看着他叹了一声,自顾自道:“哥,你知道吗,其实父汗传位给你是因为我们三人之中只有你会亦步亦趋的模仿他,所以即便你能力欠佳,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呼延怒道:“你说什么!”
苏合道:“难道不是吗?父汗为了侵略大周积蓄了多年的实力,就连有着血海深仇的匈奴人也被他笼络。
他从壮年等到老年,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
如果他还年轻,一定不会让你做主帅,可惜你连一座小城的城门都没有攻破就兵败退走,你觉得父汗当时有多失望?”
呼延恼羞成怒,吼道:“那都是因为你!”
苏合笑了笑,说道:“我早就回来了,没有妨碍你,你忘了吗?”
呼延极其羞恼,苏合说的他也能感觉到,他当时非常不安,只是后来戈仲可汗仍然选他做继承人,所以他逃避这个问题,不愿深想。
现在苏合突然提起,呼延怎能不怒?
他叫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父汗仍是属意我的!”
苏合垂下眼,看另一边,低声道:“我是想说你本可以不用死的。”
呼延心中一阵惊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苏合继续道 :“如果你没有那么大的野心……”
呼延忽然大笑起来,喝道:“谁没有野心!你装了十几年的乖,现在不还是要夺位吗!”
苏合始终平静的脸终于阴沉了下来,他没有反驳,静静的听着呼延继续骂道:“我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亏得父汗一直觉得你可怜,若我早杀了你,你今日岂能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说什么我无能,我不该有野心!你不就是想说我不配吗!
可是人活着不为向上爬为什么!你现在杀我又为了什么!
孬种,跟你娘一样虚伪!”
苏合看他一眼,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呼延被打翻在地,小麦色的皮肤上浮起一个泛红的掌印。
苏合站起来说道:“你说得对,我是虚伪,已经决定做一个罪人,居然还想着撇清自己,但我娘不是,你不要提她。”
呼延回头看他,苏合身上的气质已经变了,他目光沉凝,紧握刀柄,目光中已经没有一点动摇。
呼延不自觉的躲了躲,苏合却没有给他更多机会,他一把抓住了呼延的肩膀,弯刀刺入他的心脏,刀柄转动,呼延一个音节都没有吐出来就死了。
苏合抽出刀刃沉默的看着哥哥的尸体,随后一点点切下他的头颅。
他装好人头,出去对剩下的人道:“多谢诸位陪我至此,我不能保证功成,但我能保证与诸位同生共死,若有幸活下来,鲜卑的未来仍要依靠诸位。”
众人互望一眼,齐声应是,很快,小院里人去楼空。
李徽婉同穆念带着刘武和他几个兄弟扮作侍女侍从跟随左贤王的夫人女儿进入王庭看望乌日娜。
乌日娜虽在关禁闭,但因她和匈奴可汗的婚事已经定下,按礼数她出嫁前鲜卑的贵族妇女应该来拜见并送点礼物。
乌日娜自丧仪那天起就收不到苏合的一点消息,这几天担心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原本娇嫩的小姑娘憔悴的像枯黄的秋草。
戈仲可汗到底是没拿她怎么样,还允许夫人小姐们去琳琅宫安慰提点她。
乌日娜即便不愿意也不得不见。
李徽婉贿赂左贤王的说辞是谢奕想和戈仲可汗搞好关系,但是现在几个王子都讨不了好,只剩这位公主马上就要为鲜卑做贡献。
所以谢奕准备送点礼物给她,表示大周不干预胡人部族的交好。
左贤王爱财爱美人,看见李徽婉这么个漂亮姑娘来送钱,他没有一点抵抗的就接受了。
何况李徽婉只要带几个人进一次宫,没别的。
此刻李徽婉与穆念跟在左贤王女儿身后进入琳琅宫,宫里的侍女都认得她们,见她跟来都很惊讶。
原本乌日娜总要拖一会儿才肯出来见人,今天刚得通报就出来了。
左贤王的妻女虽觉奇怪,但李徽婉和乌日娜都那么熟了,一起编瞎话的默契早已到达了巅峰,糊弄几句两人就钻到乌日娜的卧室里说小话去了,穆念在外看着两人。
她们刚坐到床上,乌日娜就急急的问道:“小婉,三哥哥呢?”
李徽婉安慰道:“他没事,今天他就会进宫。”
乌日娜道:“啊?可是现在可汗很生气呀,肯定会杀了三哥哥的。”
李徽婉沉吟片刻后道:“不会的,苏合现在不是复生了嘛……”
乌日娜道:“你不要骗我,可汗才不会管这些呢。”
李徽婉道:“好吧,现在可汗与苏合确实已经水火不容,所以现在没必要期待可汗会赦免苏合,还不如直接翻天。”
乌日娜愣了一会儿,怔怔道:“可……可以吗?”
李徽婉一摊手,说道:“有什么不行的,若不是我大周的高祖皇帝翻了前朝的天,李家哪来的几百年皇位可坐?”
乌日娜不说话了,垂下头扭着手里的帕子。
李徽婉见状安慰道:“怎么啦?你别担心,苏合就是为了你也一定会尽力做成这件事。”
乌日娜看向她问道:“三哥哥是为了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算了吧,太危险了,我宁愿嫁到匈奴去也不要他……”
李徽婉握住她的手道:“娜娜,别多想,苏合不仅是为了你,还有很多很多人,还有他自己。
总之,这件事非做不可,我来就是为了帮他,一会儿你拖住左贤王的妻女,我们要利用她们引开一部分兵力。”
乌日娜心中还是害怕,不过李徽婉说的话总能让她安心,她点点头道:“好吧,不过王庭里兵力充足,特别是大王子失踪后,王庭里哪里都有人把守。”
李徽婉道:“我知道,所以我们不在这里动手。”
乌日娜道:“那在哪里?”
“枫露台。”
苏合带着几人走山路回枫露台,神山山势复杂,王庭无力看管每一个入口,也只有这里能留空子给他们。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山腰,几人分开行动,苏合独自回去。
此地看守仍然很严,苏合回到他离开的后门,远远望见几个守卫。
守卫们只见远处的阴影里有一个人影浮动,为首之人喝道:“谁在哪儿!出来!”
苏合没做一点伪装,提着一个包袱从阴影里缓步走出。
为首的男人看清他的脸,叫道:“是三王子,拿下!”
顿时一群人从门内涌出,纷纷抽刀对准苏合,苏合平静的看着他们,说道:“我想见父汗。”
守卫们面面相觑,不一会儿此地的守将出来,听到苏合想见可汗,便道:“可以,末将这就带三王子前去。”
苏合摇摇头,说道:“我想在这里见父汗。”
守将蹙眉审视了他一番,感觉明显有诈,便道:“可汗是鲜卑最尊贵的人,也是王子的父亲,理应是王子去见可汗。”
苏合从腰上抽出匕首抵在自己脖颈间,说道:“哪里开始的,就在哪里结束,父汗若还愿见我一面,就请他来这里。”
守将看他这副样子,又想到之前他的事败被关,便觉他是走到山穷水尽不得已回来面见可汗。
之所以选这里,大约是想借清河公主与可汗的情分为自己说情。
他命人去通报,向苏合道:“我已派人去请可汗,现在请三王子卸下刀兵。”
苏合没有答话,只是保持着姿势向前走,众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好就这样看着他回到大殿。
一进殿苏合便扔下匕首,向守将道:“我在这里等父汗。”
守将一脚踢开匕首以防他生事,又道:“三王子,我等必须对你搜身。”
苏合配合的放下包袱,伸开手臂。
守将打了个手势,两个小兵上前,一个搜身,一个搜查包袱,那包袱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楠木匣。
小兵打开时吓了一跳,赶忙带给守将看,守将也是一惊,指着木匣道:“这……”
苏合歪头一笑,安抚道:“这是我大哥。”
众人更加惊讶,守将急忙想将人头送给戈仲可汗,苏合却道:“不必了,父汗会来的。”
守将一时竟拿不准该怎么办,苏合上前将木匣收好,说道:“将军若不放心,就在此处陪我。”
他也不敢去别的地方,只得留在此地看守苏合。
约莫一刻后守将收到回报,可汗已经启程前来,枫露台的众人不敢大意,守将临时调整了布置,将分守在各个出入口的兵力集中到主殿附近,防止意外。
又等了三刻,戈仲可汗的车架抵达枫露台。
他走入主殿,与苏合对望了一眼,直觉这个孩子和他记忆中已经不同,他没有深思,反而是想起他幼时的模样。
那时的苏合聪明乖巧,很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央求他带自己玩,苏合是他最喜欢的孩子,当时的阿赤那总是迁就他。
现在想起来,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戈仲可汗抬步上前,守将出来想向他禀报什么,可汗抬首制止,屏退众人。
殿中只余他们父子二人,苏合目光沉凝的望着父亲,戈仲可汗坐下问道:“怎么自己回来了?你大哥呢?”
苏合将木匣打开放到桌边,说道:“大哥死了。”
戈仲可汗望向木匣内的人头,瞳孔一缩,重又望向苏合,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道:“你何时变成了这副样子?”
苏合道:“我杀大哥的原因与父汗杀我的原因一样。”
戈仲可汗胸口藏了一团怒火,激的他心口一痛,他拍案喝道:“跪下!”
苏合跪在他几步之外,戈仲可汗起身原地踱了几步,忽然回身指着他喝道:“你现在想怎么样?做可汗?我给过你机会,你从来视而不见?
让你们去征讨大周,你是怎么糊弄我的!
现在又来争这个汗位?!为什么!为了你娘吗!”
苏合抬头看着他道:“不,父汗,不止是为了母亲,我身边有那么多人,为了他们我也不能再逃避了。”
戈仲可汗怒斥道:“妇人之仁!你只看得到你身边这几个人,你有没有看到千千万万的鲜卑百姓?
草原是贫瘠之地,一片草地的草叶吃完了,就要把牛羊赶到另一片草地去,可草原就那么大,鲜卑的领土就这么大!部族的每一个牧民都可以找到下一片草地吗?
每年冬天的时候,饿死的,冻死的,被狼咬死的牛羊不计其数,多少子民因此活不下去。你有没有看到过他们!
如果不开疆拓土,我们部族繁衍出来的人口要住到哪里去!
中原广袤,土地可以耕种,周朝武帝如此横征暴敛,百姓依然被榨出油水,足见他们有多么富足,我们如果想活的更好,只有征服中原的土地,你明白吗?”
苏合摇头道:“不是的父汗,就算你踏平了洛阳皇城,鲜卑的土地上仍会有百姓继续生活,他们还是要面对草地不够,牛羊不足的问题,会住到中原去的也只有贵族而已。
父汗,你和母妃曾经找到过让两族百姓都能……”
戈仲可汗闭了闭眼,说道:“不要提她,我也相信过她,可是她为鲜卑带来了什么?就算这样我还是想保住她,可是她呢?她有一点点顾念过我吗?”
他回过身看向苏合,说道:“鲜卑无数子民的生计都背在王族的身上,开疆拓土是我们的责任,可是你,苏合,你都在想些什么!
你想和大周的朝廷合作,简直笑话,在他们眼里我们是什么?我们是马贩子,是蛮夷,是被充作军功的人头。
鲜卑的历史证明部族的尊严是从马背上得来的,你小的时候我最先教你的就是弓马,鲜卑的男人会走路就会骑马,这个部族的首领怎么可以没有血性?只想着跟大周的朝廷妥协!
就算你杀了呼延我也不会让你成为可汗,即便要我这一脉断绝,领导鲜卑的也只能是马背上的英雄。”
苏合无言良久,最后说道:“父汗,期待和平就是没有血性吗?”
戈仲可汗未及答话,只听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某座殿宇塌了,旋即有人喊道:“起火了!”
戈仲可汗一阵恍惚,他垂头看向苏合。
苏合缓缓站起来身来,说道:“父汗,我不害怕战争,但是战争什么都解决不了。”
……………………
有种观点是战争是人类社会生产力不足以维持现有人口而自然爆发的物理超度,换句话说就是系统的自我清理,我觉得也有点道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4章 陛下为何谋反10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