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岭同韶烈一道离开平武城,二人率队取道汉中,韶烈等不及想见哥哥,这一路几乎没有休息。
即便如此也没见他喊累,每天都兴奋的和雪岭聊结婚的事,弄得雪岭不想理他。
这天,他们在距汉中五百里的驿站歇脚。
雪岭这几日跑的疾,不免疲惫,早早洗漱准备休息,他刚要熄灯,门却被敲响了。
雪岭问了句谁,发现是韶烈,不得不去开门。
门刚开韶烈就闪进来。
雪岭见他有事,到嘴边的嫌弃咽了回去,问道:“怎么了?”
韶烈面色肃然,不见这几日的喜色,他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这趟有鬼。”
雪岭神色一变,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韶烈颔首道:“我只是感觉,我哥身边那个人我知道他,打小就服侍我哥,和他非常亲近,可我问他哥哥现在的情况,他却说不清楚。”
雪岭想了想道:“你怀疑尚书郎大人有麻烦?那他们派此人引诱你去洛阳难道是想一锅端?那你……”
韶烈神色不太好看,说道:“可我哥哥在那儿,无论如何我得去看看,只是我们不能就这样去。”
雪岭颔首道:“路过汉中时跟他们借点兵。”
韶烈点点头,面上仍是担忧的模样。
雪岭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太担心,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快些赶过去。”
韶烈勉强笑笑。
雪岭见他前几日那么高兴,还以为他是真的放松警惕,不想他心中竟然藏着这些事,雪岭又仔细想了想,说道:“你今晚歇在这里,咱们两换个房间睡。”
韶烈愣了愣,雪岭又道:“衣服给我。”
韶烈笑了下,也不推辞,脱下衣服给他,说道:“好兄弟。”
雪岭穿上衣服道:“你就求神拜佛别出事吧,不然可欠我人情了。”
韶烈哈哈一笑,二人调换了房间。
雪岭到他的房内,脱了衣物枕在刀上睡觉,房内稍有动静刀身便会震动,他立刻就能醒。
约莫三更天时,雪岭房中摸进一人,雪岭即刻就醒了,只是没有睁眼,待到那人靠近时,他立即抽刀,一跃而起,刀光闪现,刺客来不及叫喊便被抹了脖子。
然而此人刚倒下,门窗便被破开,又有四五个刺客冲了进来。
他们见是雪岭在此都很诧异,然而来不及出去,雪岭的刀就劈向了他们。
他一人牵制住了三个刺客,还有两个打算逃出去,然而刚到门口便有被踹了进来,韶烈提刀冲入房内,五名刺客很快都被撂倒。
两人对了个眼神,韶烈打了两个手势,雪岭便知他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左一右离开房间,韶烈去找马,他落下去的时候雪岭看清了,驿站外已经围满了人,都是来围杀他的。
雪岭冲下楼去时发现他们的人已经都提刀跑出房门,雪岭道:“敌袭,所有人整队!”
十几条汉子齐声应是,顾不得穿衣,拿上刀就跳下楼。
雪岭指了两个速度稍慢的人让他们去楼上把朝廷的人和韶文的亲信控制住,两人冲到他们的房间却发现朝廷的人已经不见了,而那个亲信已经死了。
雪岭暗道不妙,现在看来这群人就是奔着杀他们来的。
朝廷的人提前撤走,就代表着这些人想把这座驿站变成他们的坟墓。
一波刺客没能得手,外面定然有人包围!
雪岭一息之间想通这些关节,忙叫住所有弟兄,亲自到窗口处观察外面的情况。
驿站外果然已经围了一群人,领头的不认识,穿的黑衣看不出是那支军队。
更糟的是他们都骑马,这是一支骑兵,如此,他们就算拿到了马匹也很难冲出去。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人并非汉中郡守的人,他们出去后可以往汉中跑寻求庇护。
雪岭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心生一计。
他朝其他人打了一连串手势,一人去后院找韶烈,三人将楼上的尸体搬下来,雪岭换上刺客的黑衣,选了个和韶烈接近的割下头颅。
韶烈进来时,就见六个黑衣人站在门口,他一下便知道雪岭想做什么,忙走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要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雪岭抓住他的手道:“阿烈,你还有兄长,还有阿嫽,还有你们韶氏,如果你和你哥哥都出事,韶氏一门顷刻就会覆灭。
西域长史府的人,我们的弟兄,他们也会受连累,到时候胡人进犯,谁带兵守关?
你不能死,你要活着去洛阳,至少活着回去!”
韶烈低声喝道:“那你呢!你怎么办!”
雪岭看着他,他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了,这可能是雪岭见过的他最正经的一次。
他不由得笑了笑,说道:“我,我没有你那么多牵挂,我的养父,兄长不会受我连累,只有小叶……”雪岭顿了顿,扯了扯嘴角说道:“你帮我照顾她。”
韶烈还想说什么,雪岭却一把推开他,指挥其他人按住他藏好。
韶烈想拦住他们却被几个汉子拉到阴影里,雪岭蒙上面,往脸上抹血浆,其他五人与他一样,六人推开门,提着人头走向院外。
为首的将领没有说话,想是没有看出不对。
雪岭神色如常的走过去,低头行了个军礼,将满是血污的人体交给首领,低声道:“幸不辱命。”
将领哼笑一声,赞道:“好!”说着伸手接过人头。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雪岭单手抽刀,一刀斩下首领的胳膊,旁人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只断臂便已飞了出去,这一刀太快,乃至手臂落到地上,它的主人才惨叫一声。
所有人都震惊了,只有他们六人猛地跃起,利刃斩向最前面的军人。
将领虽断一臂,但反应还在,他左手长刀格住雪岭,怒骂:“找死!”
雪岭冷冽的眼神波澜不惊,一击不成借力弹开,刚一落地便一刀捅进马脖子,战马来不及挣扎就死了。
将领摔下马来,剩下五人替他挡住了其他人,雪岭又劈出一刀想结果了他,可此人忍着剧痛还能格住他一击。
雪岭微微蹙眉,刀法逾快,周围的人渐渐抵挡不住,雪岭不光要杀此人,还要应付周围的刀剑,一个不慎,背上便添了几道血痕。
雪岭忍痛坚持,正当他们快要被包围时,院子里冲出十几匹战马,韶烈在马上掷出一刀,洞穿了将领的脖子。
雪岭回头,韶烈喊道:“冲出去!”
剩下几人冲过来为六人争取到一定的时间,他们抢马跟上大部队,一起在几百人里冲杀。
雪岭失了不少血,眼前有些模糊,起初他能和身边的几个弟兄配合着杀敌,后来他们几个被人海冲散了,雪岭只得独自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
他的手掌里尽是滑腻的鲜血,快要握不住刀,他的动作变得迟缓,所受的伤越来越多,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他看到自己的兄弟和他一样,逐渐被人海淹没。
一个被斩断了头颅,最后的动作还是挥刀杀敌,一个身中数十刀,血都流干了,还是不忘拉敌人一起死。
他们一个个倒下,最后只剩杀不尽的敌人。
他们的黑衣和黑夜融为一体,层层叠叠的黑影一直到天尽头,这一夜也太长了,为什么还没有天亮呢。
忽然,雪岭被一刀逼的摔下马去,他忙捡起刀,靠着本能躲开刀兵和马蹄。
一圈圈人影层层逼近,雪岭边杀边退,直到退到一个后背,雪岭猛地回头,发现是韶烈,韶烈大声问他:“死了没!”
雪岭同样大声道:“他们才死!”
韶烈哈哈一笑,他真是什么时候都笑得出来。
雪岭问道:“其他人呢!”
韶烈道:“不知道!”
雪岭知道,他们死了。
韶烈攥着刀冲敌人们大吼道:“你们是谁的人!”
无人应答,一张张木然的脸看着他们,无声的高举起屠刀,就像一个个提线木偶,没有思想,不会说话,只会按指令行事。
韶烈隐约猜到了一些,他吼道:“我们杀退了叛军,为朝廷尽忠!为何杀我们!”
依旧无人回答,韶烈最后低声问:“为什么?”
敌人冲了上来,两人都已经累极了,不敢再分开,努力靠在一起对敌,好像这样还能撑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的人影终于少了一点,可以冲出去了。
雪岭想让韶烈走,他留下来断后,韶烈也确实按他说的在他的配合下抢了一匹马,只是他走的时候将雪岭也扯了上来。
战马冲出了包围圈,不知跑向何处,雪岭只顾着杀退阻拦他们的人,没有看前路。
天色稍微亮了些,他们跑出了驿站所在林子,跑出了管道,跑到一片空旷的原野上,雪岭正想问你往哪儿走时,身前的韶烈忽然一头栽了下去。
雪岭惊呼一声:“阿烈!”
他跳下马,连滚带爬的行至韶烈身侧,将他扶了起来。
韶烈咳出一口血,抓住雪岭查看他伤口的手道:“干什么……吃我豆腐啊……”
雪岭又好气又好笑,差点把他扔地上,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韶烈腹部插着一柄断刀,几乎贯穿了他的身体。
雪岭愕然的看着那个伤口反应不过来,他拼杀了一夜,所有的兄弟都死了,不就是为了韶烈活着吗?
韶烈絮絮叨叨的说道:“我……我不成了,我哥……我哥要是知道……该……骂我了,你帮我……给他,还有我爹娘……”韶烈哽了一声,差点维持不住那个笑容,片刻后又断断续续道:“给他们……说一声,还有……还有……阿嫽。”
他说着,又咳出几口血,惨白的脸上露出极痛苦的神色。
不过他很快克制住,紧握着雪岭的手,疲惫而虚弱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慢吞吞的说道:“兄弟,我……我后悔了。”
雪岭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韶烈口中不断溢出血液,他仍在笑,笑的眼角滑出眼泪。
他道:“我后悔……没听你的呀,我不该……不该和阿嫽……表白,我……我还没让她开心呢……就……先让她伤心啦。”
雪岭哽咽一声,滚滚热泪滑落,他抱着韶烈的身体不住呢喃:“别死,别死,别死啊……”
韶烈好似累极一般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雪岭的肩膀,呓语般说道:“别怕,飞琼,别怕……你得好好活……”
然后他不再说话,一切声息都停了下来。
雪岭屏着一口气静静的听,风也静了,云也无声,雪岭长呼出一口气,痛哭出声,远处一线阳光破开黑夜,照亮韶烈苍白平静的脸,茫茫的原野上,只剩雪岭一个人了。
他在这片旷野上坐了一天一夜,太阳再度升起时他慢慢的站起来,背上韶烈回平武城。
两日后,平武城城墙上守门的士兵看见一人一骑远远的过来,初时大家都看不清,只觉那马走的不稳,随时都有垮掉的风险。
走近了他们才看清马上驮了两个人,一个垂头坐着,一个伏在马背上,都看不出死活。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大叫道:“是魏将军!还有长史!”
众人忙打开城门下去迎接,那匹马摇晃着走过来,离城门几十步的时候雪岭被晃得摔了下来。
守卫见两人情况不对,大叫着去请公主。
不多时红叶带着人过来,只见城门口的侍卫们一个个愁云惨淡,小声啜泣,红叶心中大惊,一时竟不敢上前。
她身侧的沈嫽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冲了过去跪到地上,她愣怔了片刻,嘶声哭喊道:“阿烈!”
红叶跑过去,蹲到沈嫽旁边察看两人的情况。
雪岭晕了过去,但一息尚存,韶烈面上显出死人灰败的脸色,沈嫽伏在他身上摩梭着他冰凉的脸颊哭的说不出话来。
红叶心中大恸,眼中也泛出泪光。
她指挥人把雪岭带回去找人医治,又让人把韶烈抬回长史府。
沈嫽哭的站不起来,眼看人把他带走,膝行抓住他的手,她哭的太悲痛了,就算是不知情的人见到都会伤心,何况门口的这些将士。
哭声连成一片,红叶过去扶她,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沈嫽听不见别的声音,也感觉不到别人的触碰,她眼里只有韶烈一个,红叶没法子,只得让他们先走,自己扶着沈嫽在一边跟着。
回到长史府也是一团乱麻。
府里两个说话算数的人一个没了,一个躺了,大家搞不清状况就要操持韶烈的丧事。
沈嫽不肯叫韶烈下葬,一个人坐在灵堂里,守着他的身子,眼里空茫茫的,好像在看韶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红叶想劝她,她却不理,就像魂飞走了,留个壳子在这儿。
红叶不能全天看着她,雪岭那边大夫处理了伤口,人却没醒,他伤的太重,不知道熬不熬的过去。
还有几个副将和韶烈他两感情好,兄弟死了他们受不了,想要个说法,可问谁要说法呢,他们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
军中有流言,说是叛军头子派人干的,吵着要杀出去给他们将军报仇。
城里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这时候胡人再打过来,他们刚播种的农田有要给糟蹋了。
平武城里能说话只有红叶了,她安抚军队说要先查清楚韶烈的死因,她分别写信问哥哥和通知韶氏韶烈的死。
她心里知道给哥哥的信大约没有结果,算日子,雪岭他们还没到汉中就出事了,她哥哥怎么会知道原委。
她也知道不是叛军做的,韶烈他们跟朝廷的人走了,叛军都窜逃了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行踪呢。
谁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当时的雪岭,红叶,甚至蜀中的韶氏都不知道是谁策划了这起针对韶烈的刺杀,直到后来韶氏一族覆灭后红叶才听说洛阳有了大变故。
当时洛阳城的皇帝已不会直接处理政务,都是交给身边亲近的常侍和外戚,很多奏章交不到皇帝手里,皇帝的信息来源也只有常侍和外戚。
韶文他们这样的世族当然接受不了这种情况,上书谏言无用,于是密谋杀常侍,清君侧。
可是计划败露,被内监联合外戚先下手为强,将参与密谋的、平时与他们意见相左的臣子全部诛杀,或炮制冤案,或直接矫诏赐死,连带株连亲族。
韶烈,这个自踏入官场起就镇守大周边境的青年,没有死在抗击匈奴的战场,也没有死在镇压叛军的途中,而是死于发生在千里之外他毫不知情的权力倾轧中。
他的哥哥也没有机会给他写三千字的悼文,因为在他们被围杀之前,洛阳的韶文就已经被灭门了,妻子儿女一个不留。
现在,红叶还没来得及搞明白这一切,韶烈的死讯就被匈奴人得知。
匈奴可汗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决定在平武城遭遇变故时率兵攻城。
平武城刚刚打退了叛军,城中储备的粮草军需都不足,至多撑一个月,他们毫无准备,匈奴铁骑又来的很快,平武城外的百姓来不及躲进城里就死在了匈奴人的铁蹄之下。
匈奴可汗每天派人到城门下喊话,说大周内乱,朝廷已经抛弃平武城,城内的百姓不如早早投降,匈奴人给他们口饭吃。
匈奴人是什么货色大周军中无人不知。
这些胡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屠城,杀光男人老人和孩子,抢走女人粮食,珠宝。
可这些平民百姓未必了解,他们眼看城中无粮支撑不了多久难免人心浮动。
红叶一面组织人出城查探,一面派人多方求援,可能来帮他们的少之又少,她的父兄离得又远,难以驰援。
红叶同几个副将商量了一下,匈奴现在有五万骑兵,守军只有三万,装备也比不上对面。
他们的背后已经没有支撑了,可匈奴还有五万铁骑没有出动。
红叶身边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她只能自己做决定,现在的情况,她不得不向阿赤那求援。
可阿赤那会来吗?来了又会帮哪一边呢?
而一旦和阿赤那接触,被带回鲜卑就是既定的事实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