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半夜,那扇门都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苏文澜心下难免惶恐。
他拢拢身上的狐裘。
“青歌,陛下还是不肯见我吗?”
青歌皱着眉,低声劝他。
“苏大人还是快回去吧,夜里寒凉,陛下已经歇下了。”
闻言,苏文澜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心里越来越乱,一些想法不受控制地反复涌上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文澜心神不宁站在外面,任凛凛寒风刮过白嫩脸庞也无动于衷。
他的心直直往下坠去。
甚至已经开始推测最坏的结果。
莫非陆玄珍已经知晓了全部?
他剽窃太傅文稿,沽名钓誉;他弑父叛族,不仁不义;他装神弄鬼,欺君罔上。
这一件件,一桩桩。
送他登上高位,荣华耀眼,也可将他拉回地狱,万人唾弃。
他必须赌下去。
这条路不能回头。
清冷的月光从夜空上倾斜而下,宛若一条银色瀑布,星星点点落到苏文澜的发间,衬得整个人恬静美好。
可他眼底却是死寂一片。
倘若真是最坏的那种结果。
苏文澜摸不准陆玄珍会如何处置他,同时私心期盼着对方会念旧情,比较昔日那些柔情蜜语也不是假的。
他就这样站到天色将亮。
一如两人初见那日,可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东方天色既白。
远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苏文澜僵硬地转头朝来人看去,只见一浅蓝身影踏着晨曦款款而来。
“青歌姑娘,陛下醒了吗?”
沈锐提着药箱站在御书房前,未曾施舍给苏文澜一个眼神。
如今局势已定。
他也不必再委屈自个了。
青歌:“请沈太医稍等。”
说着她转身去推门,手刚抬起来,一道声音隔着门板从里面传出。
“表兄进来吧。”
陆玄珍声音平平,没有什么情绪。
青歌推开门,侧身让开一条路。
沈锐眯了眯眼,抬脚跨过门槛进了房间。
陆玄珍垂首坐在矮榻上。
身上只穿了一层明黄里衣,赤足踩在兽皮地毯上。
随着脚步声渐近,她抬起头,露出眼下一片暗沉。
昨夜她没怎么睡过。
外面的事她都清楚。
包括苏文澜在外面站了一整夜,还有他背着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暗卫夜里就查到了。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苏文澜。
现实没能如她所愿,苏文澜并非清白无辜。
平安符是苏文澜送给太傅的。
里面的粉末是一种药,长期带在身边,会使人体虚、失眠、记忆变差,后面甚至会出现幻觉。
这是一罪。
民学之策也并非苏文澜所想。
而是太傅生前留下的手稿,他偷他人计策以此谋得私名,欺君罔上。
这又是一罪。
至于那些旁枝末节,更是经不起推敲,陆玄珍不想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她只清楚他害了人,他骗了人,就足够了。
初听真相时,陆玄珍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相反,她很平静。
平静到竟没有一丝愤怒。
“过来坐吧。”
陆玄珍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沈锐,低声说。
沈锐垂首应了声。
抬脚往她对面位置走,临踩到地毯前,他脚下一顿,又折回去抱来一条薄毯,这才脱去靴子,先走到了陆玄珍身前。
不等陆玄珍开口。
沈锐弯腰蹲下,把那条薄毯盖在了陆玄珍脚上,随后才起身坐下。
陆玄珍冰冷的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表兄,都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沈锐如实汇报,和先前暗卫查到的一模一样。
听他说完,陆玄珍垂下眼,盯着盖在脚上的那条薄毯,久久不语。
沈锐安静坐在旁边。
直到窗外天色大亮。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陆玄珍脸上,她下意识眯起眼,思绪回笼,侧过身看向身旁。
“表兄怎么想?”
沈锐没着急开口。
他简短思索了会,斟酌再三,才道:“臣以为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陆玄珍冷笑一声,“表兄未免太心善了些,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替他讲话。”
沈锐顿了顿:“……可能苏大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连你也要骗朕吗?”陆玄珍直直盯着他双眼。
“臣不会。”沈锐毫不迟疑道。
陆玄珍往前探了探身子,离他更近了些:“表兄你说,要是有人欺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沈锐犹豫道:“臣可能会原谅。”
“原谅?”陆玄珍惊讶看着他,她不知晓她表兄竟如此心胸宽广,从前她还对他怀疑颇多。
“人非君子,孰能无过。一个人骗人,定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没有伤害到臣,那臣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再对其敬而远之。”
沈锐面不改色说着违心的谎言。
陆玄珍:“若是伤害了呢?”
沈锐想了想,道:“伤害了,那就还回去再敬而远之。”
“这样啊……”
她盯着沈锐看了有一会:“朕知道了。”
陆玄珍最恨忘恩负义之辈。
尤其忘的还是苏太傅的恩,负的还是苏太傅的义。
她第二恨有人欺她骗她。
刚好这两点苏文澜都占齐了。
所以,她要让他试试从云端跌入深渊的滋味,对他从前的所作所为后悔万分。
“陛下要惩处苏大人吗?”
沈锐从旁轻声问,见陆玄珍摇头,顿时心下一凉,以为她还念着情分。
陆玄珍指尖嵌进掌肉,仍面不改色:“表兄,今日一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四处声张,朕自有打算。”
沈锐心寒至极,看着她未发一言。
“你来的时候,他还在外面吧?”
陆玄珍继续往下说,全然不顾沈锐情绪。
没有得到回答,她也不介意。
自顾自站起身,穿上鞋袜,拿起搭在架上的斗篷披在肩上。
“走吧,朕和你一起出去看看。”
陆玄珍转头往回看了一眼。
沈锐还坐在原处,不曾动过一下,宛若一具冰雕。
她和气笑笑,朝他招手。
“表兄,过来吧。”
沈锐痛苦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淌落,胸前衣襟湿了一片。
他哽咽:“那日御花园中,您说您对我有爱,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还有您送我红梅那日,是想过选我吗?后来您选了他,我也不曾怨过您,我只恨,恨自己没有生出一副合您心意的样貌。”
“陛下,事到如今,您还要继续纵容他吗?苏文澜是苏文澜,苏太傅是苏太傅,您——”
陆玄珍脸上瞬间笑意全无。
她冷冷打断了沈锐:“朕当然知道他们是两个人,这点不需要你来提醒朕。”
沈锐未落的泪珠含在眼眶里,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
他嘴唇抖了几下,闭上双眼:“臣错了。”
陆玄珍折回来,见他这般终是于心不忍,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的泪。
“好了表兄,你先回去。”
沈锐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看她。
陆玄珍继续道:“朕不会纵容他,也没有欺骗你。”
“……真的?”沈锐无神的双眼突然有了光,他目不转睛看着陆玄珍。
陆玄珍点点头:“自然。”
沈锐弯起眼,眼底又泛起泪。
他素来稳重自恃,鲜少这般情绪外露,他还以为陛下真被苏文澜迷了心智。
他扬起唇,却轻叹了一口。
“可惜那日的红梅早就谢了。”
陆玄珍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已没方才那般冷硬。
“朕再送你便是。”
“还是算了,花被折下来,终归是要枯萎的。”
沈锐笑笑,他说这话时,颇有一丝顾影自怜的情绪在其中。
陆玄珍敏锐察觉到了。
她不仅感受到了沈锐的情绪,更听出他话中深意。
这也不怪沈锐想要个名分。
怪她,总是一次又一次给他希望,却又亲手让这希望落空。
如果一开始她选的是沈锐就好了,假的永远不可能是真的,苏文澜也永远不可能变成苏太傅。
她早该想通的。
陆玄珍拉住他的手。
“等天暖了,朕会在御花园里为你专门种一棵树,表兄喜欢红梅或是其他的都可以。”
“那……杏树可以吗?”
沈锐扬起脸,小心翼翼询问。
其实他不喜欢梅,喜欢红梅的是苏太傅。陆玄珍送他红梅他欢喜,是因为那是陆玄珍送的。
陆玄珍手上用力握了握。
“好啊,杏林春暖,正好配你,你放心,这次朕不会食言了,只是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朕。”
“臣都听您的。”沈锐弯起眼。
得到了陆玄珍的承诺,他已然满足,现在看来,苏文澜也再无翻身的可能。
他只需静待春来。
陆玄珍沉声道:“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相信朕,还有看好小统,可以做到吗?”
“能。”沈锐信誓旦旦。
她松开手,示意沈锐起身。
“好了,苏文澜在外面站了有大半夜,不知道有没有冻坏。”
沈锐一顿:“臣去把人扶进来。”
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再似方才那般坚定。
陆玄珍像是看出来他的迟疑一般,屈膝弯下腰,垂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啄了一口。
“放心,朕答应你的不会食言。”
沈锐愣了愣,无意识用牙齿咬了咬下唇,感受着残存无几的气息,带着一股食之味髓的痴迷。
他垂眸掩住眼底无声的炽热。
随即低低道了一声“好”,起身穿上靴子朝门外走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