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小院的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每个人都身心戒备,如临大敌。
秦川竟然屈尊降贵,来到了她们偏僻的小院。
这小院说是属于将军府,但其实是夹在相邻屋宅之间的一处独立小院。早年为军中旧人所居,后来便荒废下来,院门斑驳,石阶龟裂,只有一间正房尚可栖身。院门通往的不是主街,而是一条偏僻小巷,和将军府本宅隔着整整一条街,外人难寻,也不易引起注意。
京中乐之居住的林府他也是去过的,雕梁画栋,布局考究。甚至乐之外祖母的庄子,他也随她去过,那是一处精心打理的私园,湖水清浅,亭台错落。金枝玉叶出身的大小姐,如今却要寄身于这般寒屋之中,秦川心中不由一紧,隐隐生出一丝抽痛,他亏欠她良多。
乐之早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床前立着一道高大的人影,她吓了一跳,醒了醒神。
什么情况?
秦川道:“三弓弩机,想看实战吗?”
嗯?讨好她?
就这?就想获得她原谅?太便宜他了。
秦川又继续说道:漆弩、木弩、白桦弩、黄桦弩…
然而,乐之觉得这些曾经在书册上研习过的机关,仿佛在她脑海中活过来了,一个一个排着队,如幻影般围着她转圈圈。那些弩机的零件也仿佛有了活力,各种摇旗呐喊。
甚至那些算术和传动机理,开始从她脑子里的四面八方涌来。
烦不胜烦!
“停!”
这句话看似是对秦川说的,其实是对她自己说的。
乐之最后被拉扯着上了马车,不情不愿。
力气大就了不起吗?真是的。
她气鼓鼓地蜷到角落,拢着大氅,缩成一团,闷头吃着糕点。马车微微颠簸,她咬着糕点的动作却带着几分泄愤意味,连一分颜色都不愿施舍给秦川。
秦川试探着想从她的盒子里拿一块糕点。
“不许吃我的东西。”
哎呦,连块糕点都不让吃,这是生了多大的气?
秦川默默地看乐之吃完了这块糕点,然后合上糕点匣子,放到了马车的另一侧。
乐之瞪着他,鼓着腮帮子还没想好怎么骂他,秦川便自己挪了过来。
乐之倒是一愣,眼里闪过一丝狐疑。按这家伙平时的脾性,怕是会直接把她拽过去,今天竟然这般体贴,到底何事有求于她?
可不能再轻易着了他的道。
她还没细想,秦川已经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残留的糕点渣。指腹温热,扫过脸颊,耳后竟泛起一点热意。这么温柔?倒是搞得乐之有些不自在。
秦川平静道:“你气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庄子的事?气我没有阻止你进营造司?”
“可是你这倔脾气,我说什么你就肯信?”
乐之这会更生气了,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还这般理直气壮,岂有此理!
“我…” 乐之刚想反驳,却突然卡住了。
她竟然发现,秦川说的有道理?!
秦川对她说了,她就会轻易相信吗?如果不是自己经历这些事情,她怕是也很难相信。
乐之强硬道:“信不信是我的事,但是不告诉我,就是你做得不对。”
乐之看着秦川,发现他一点想要认错悔过的态度都没有。
乐之此时突然很是委屈,很想狠狠打这个混蛋一顿,但是又打不过他。他一直如此,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藏着,像是所有事都该他一个人承担。
这个混蛋如此不解风情,自以为是。
乐之想着想着,红了眼圈,手指揪着衣服的边角。
秦川并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她自己抽抽搭搭哭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向秦川。她的嗓音带着鼻音,仿佛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秦川,我想明白了。”
“上头把我丢过来,就是想看我们两家互相制衡,如果我们俩真的琴瑟和鸣了,那怕是有更大的风波。你对我百般刁难,搞得全城人都知道我有多惨,我没计较过这些。”
她眼底泛着红,语气平静。
“你处处算计。怕是从我离开皇城开始,就已经被纳入你的谋划之中。我虽生气,可终究也能接受。”
“我不知当年的事,你对我如此,便当作是我替林家还给你。” 乐之哽咽了一下, “但——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的自以为是!” 乐之此时有些激动,语调高昂,语速也急促起来。
“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以为找个人暗中保护我?随着我的性子,让我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就是对我好了吗?”
说到这里,她声音哑了,眼眶泛红。车窗外风声簌簌,光影摇晃在她眼帘,仿佛也染了一层湿意。
“你可有问过我的想法?” 乐之此时越说越气。
秦川脸色平静,但是眼眸低垂,神色好似有些悲伤?
乐之缓了好一会,才继续道。
“秦川,你一早就知道我的心意?” 乐之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秦川的表情。
“你敢说自己对我毫无感情?是没有,还是不敢?”
秦川依旧垂着眼,没有言语。
她想伸手狠狠揉捏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可瞧着他此刻的神情,似乎透着一丝她未曾见过的脆弱,她终究是没能动手。
“虽说女子要矜持,可是为何女子就一定要等着男子来求取,来保护?想要的就自己去争取,我觉得这也没什么丢脸的。”
“秦川,我不会要求你什么。我只希望……你也能快活一些。” 乐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乐之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一边盯着秦川的脸。
秦川低垂着眉眼,神情深沉得让人看不透,唯有那不动声色的握拳,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动荡。
“你可知?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秦川,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她看着秦川的侧脸,没有注意到他手臂上绷起的青筋。
下一刻,乐之被紧紧抱住了。
毫无预兆,带着些许狂乱的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胸腔被压得发紧,连心跳都乱了半拍。
乐之鼻尖萦绕着秦川的气息,感受到他坚实的肩膀竟然微微颤抖,她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却被紧紧禁锢着,动弹不得。
乐之悄然抬起手,轻轻落在他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秦川……”
过了许久,乐之才慢慢地开口:“我要被勒断了。”
秦川的手臂微微一顿,随即稍稍松了些力道,但仍未放开,仿佛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
又过了许久,他才恢复往日的沉稳,慢慢地松开了。
车厢里的光线微微摇曳,映在秦川的侧脸上。这会看着乖多了嘛。
果然,男人还是不能太惯着。
……
秦川当然不是不信任乐之。
可让一个从小在避风港长大的姑娘,颠覆过往的认知,打破她所信仰的秩序,再亲眼看见他所选择的道路。
会不会——反而对他失望?
可方才,她毫无保留地试图靠近他,哪怕他沉默不语、冷眼相对,她依旧不退一步。这一刻,他的心底,有什么松动了。
那种熟悉的温柔与牵挂,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了。像是少年时,一次又一次从苦战中爬起,风沙刮得脸皮生疼,心里也硬得发紧。可回家之后,那人总会张开怀抱,容他扑进来,不问胜败。
是不是,只有家人才会带来这种感觉?
小秦川正在他娘亲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着,他也知道男儿不能轻易哭丢人,所以把脸深深地埋在母亲怀里,别人看不到,他就没有哭。
这些时日军营里比武,虽然年纪最小,比人家矮了不少,但是小秦川兴致高昂、自信满满地参赛了。结果输给了他兄长,能接受;输给了他表兄,有点难受;输给了安家的儿子,不甘心;输给了其他将士,合着最后一场没赢。
秦夫人倒是没多担心,小崽子还没到长个子的年纪,个子不高还专挑厉害的人比试,能不输吗。长长记性,磨砺磨砺也好。
“娘,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小秦川有些怯懦地问。
“傻小子说什么呢。”
“大哥那么优秀,我却很没用。”
秦夫人倒是一愣,大儿子确实样样出挑,小儿子性格有些顽劣,他爹爹好似经常拿他大哥为榜样教育他,这可不行,她没想到竟然给孩子带来这般影响。
秦夫人温柔的顺着他的背:“傻小子,娘不会要求你什么,娘只希望你快活自在。”
这句话,年幼时听来还不大懂,如今却突然如针刺入心。
“秦川,我不会要求你什么。我只希望……你也能快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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