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秦川的书房。
乐之最后还是答应帮他的忙,自己的夫君还能怎么办,哎。
可是,此刻乐之手中的图纸轻颤着,她眼中神色越发凝重。
她其实早应该猜到了。
羊毛毡、墨宝、佛像、顾筠生,还有那处庄子……从威戎寨一事开始,她就应当明了。只是她不愿去信——不愿相信秦川真会走到这一步。
从他明知军中兵械有猫腻,却依旧沉稳布阵、不动声色,就该明白,他早有后手。可真到这一刻——当她亲眼看清纸上那机关严密、布局诡奇的厂房设计时,还是感觉有什么东西,猛地堵住了喉咙。
他一个将军好端端的做什么烟花作坊,这分明是…
她说过,若能靠技术护国安民,便是她人生所愿。
在京城时,只有秦川会静静地坐在灯下,听她讲那些机关,陪她去想去的地方。甚至他会说:“你画的这机关,若在边关设下,敌马不敢夜过。”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有人不是容忍她、劝她、拦她,而是真正地——认可她。
这份“被托举”的感觉,对她来说,是奢侈的,是温热的,是想抓住的东西。
而现在,自由终于真的来了。
甚至她确定,只要她点头,秦川定会全力支持她,她不必在营缮司里给人打杂吃苦,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甚至她需要什么,秦川怕是都会满足她。
可现在,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拉进了一个黑暗到不敢细想的深渊。
她试图冷静,告诉自己:“也许这是为了应对突发,也许是预备军械改良,也许……” 可越安慰自己,那些线条却越像刀子一样,从纸上扎进她的手心。她信秦川——不是因为他是她的夫君,而是因为在她心中,他从不是那种会滥用权力、为私利枉顾是非的人。
可这……太危险了。
她不怕受牵连,可是她的家人呢?
“秦川……”她的声音有些发紧,语调却冷静得惊人,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的指尖在颤,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谋私,也不是将军越权。这是——谋私铸械。
她看着秦川,觉得他面容熟悉,却又像隔着一层雾。
“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走漏了风声,这可是要逆天的大罪——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她一步步逼近,质问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压抑,“我可以什么都不问,假装不知道。但若我参与了呢?你这是要我亲手把林家,甚至萧家,都拖下水吗?”
秦川神情未动,沉声道:“你以为你不参与,他们就能高枕无忧?”
“你说过,想打造最厉害的兵器,护我,护边关将士。”
他语调并不急,却如重石压下。
“我知军器监有些猫腻,”乐之咬牙道,“可是威戎寨一事,朝廷定会派御史来查清楚。一旦查实,这些贪官污吏根本翻不了身!”
“我们可以走明路,为什么你还要冒这种险?”
“你敢说,你没有半点私心?”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眼神却极为清明:“我无力阻止你什么。但我的家人是我的底线。”
乐之神色有些悲痛地望了秦川一眼,转身就要离去。
秦川眼神一紧,猛地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那一瞬间的力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执拗,指节收紧,像是要将她牢牢束缚在掌心。
乐之皱眉,眼中怒火升腾:“放开。”
秦川没有动。
她再次重复:“秦川,放开我。”
这一次,语气里已带上了一丝近乎绝望的冷意。
他愣了一瞬,终是松了手。
但乐之因之前那道牵扯之力还未站稳,骤然一松,整个人向后栽去。秦川也是一怔,随即便单膝跪地,想要上前搀扶。
乐之躲开了他伸出的手,没有再看他,转身往外走。
院门轻响,合上的一瞬间,像是有什么从秦川心里被硬生生扯断了。
屋中,他半跪的姿势还未完全收回,肩线紧绷,指节微白。
他站起身,一步踏出,却又生生止住。
屋外,乐之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脚下踢翻了一块石子,咚的一声滚进了沟渠。风一刮,就像刀子从脖颈灌入背脊,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走到小道尽头时,泪忽然就落了下来,不是嚎啕,也不是呜咽,就是默默地,无声地,一滴一滴地落。
虽然早有猜测,可是当真相就这般**的呈现时,她还是觉得无力招架。她无法置信那个曾与她耳语低笑,鲜衣怒马的少年,会变成如今这般。她甚至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不一样的位置。
她的心沉下来,如同坠入一口无底的井。
为何事情变成了现在这般境地?
她确实曾经说过,要设计最厉害的兵械助他,护他。
……
那年夏日,草地温软。
树荫下,少男少女。
秦川枕着胳膊,眼神却定定地望向远方。
乐之侧身倚卧,一只手捻着草叶,悄悄看向秦川的侧脸。
“你若见过山巅云开、万家灯火的样子,”秦川忽而开口,声音低沉,像是风穿过松林,“就不会再小看这边陲的宁静。”
“有时夜巡归营,看见哨所点的灯,就像山河给你的回应。”
乐之‘嗯’了一声,声音很轻。
她低声问道:“那……打仗的时候,会害怕吗?”
秦川没有立刻回答, “我大哥的副将姓贺,那年小股敌军偷袭,他独守城门半个时辰,身中五箭不倒。”他侧过脸,看向她,眼神透着说不清的认真,“我问他怕不怕死,他只说一句——‘我顶住了,弟兄们就能活。’”
“这宁静不是天赐的,是有人负重前行换来的。”
乐之抬眸看他,阳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他侧脸上,柔和了眉眼中本有的锋芒。
“那我便设计最厉害的军械,为将士们保驾护航,也护你安全。” 乐之有些羞赧道。
秦川怔了怔,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他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像湖面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
蝉鸣,树荫,清风,天空上,比翼双飞的燕。
忽而,乐之轻轻推了一下秦川。
“秦川,好像有人往这边走,快躲起来。”
乐之拽着秦川从草地爬起来,紧张地环顾四周。这到底要往哪里躲,开阔的草坪上只有这颗枝叶繁茂的老树。
秦川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蹙眉张望。
“去树上,快点,他们已经走近了。”
乐之说着便推搡着秦川走到了树干旁,主干粗壮蜿蜒,侧枝盘旋交错,攀附其上并非难事。
夏日的树冠如同一道天然帷幕,秦川把她护在里侧。他们靠得极近,气息交融。乐之屏住呼吸,只觉心跳如擂,感觉自己仿佛偷了人的小贼,甚至错觉那砰砰的跳动声也能被外人听见。
外头几人走得极近,隐约听见他们低声闲谈,似乎也想在树下歇歇脚。
乐之紧紧攥着秦川腰侧的衣服,她感到微风拂过面颊,混合着青草气息与秦川身上的清冷松柏香。
秦川垂眸看着乐之,他能感觉到拽着自己腰侧的手指,紧紧的蜷缩着。
“这么紧张?”
秦川忽然凑近,几乎贴着她耳廓低语,气息掠过她的发梢,声音压得极低。
乐之一惊,下意识抬头,却猝不及防与他相距不过寸许,鼻尖几乎撞上他的唇角。她别开脸,压低声音:“嘘——”
乐之觉得这夏日真是过于闷热潮湿,时间也仿佛凝滞。
她不知道,此时的秦川看着乐之耳尖泛起绯色,目光深幽,唇角含笑。
终于,树下的人离开了。
他们沿着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一点点地向下挪动。与以往一样,秦川每一步都耐心地替她示范着该如何稳妥地落脚。然而到最后一段,明明已经离地很近了,乐之却依然踌躇着不敢落地。
“你再下来一些,我接住你。”
秦川站在树下,双臂自然张开,抬眸看她, “我不会让你摔着。”
乐之垂眼望着他,与其说是跳,不如说是被秦川双手抱下来的。整个人被稳稳接住,她撞进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下一刻,秦川假装顺势后到,一起摔倒在草坪上。
乐之怔了一下,没想到会这样猝不及防地靠得这么近。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乱了节拍,一下一下,撞得她耳根发热。她此时正贴在秦川的胸膛,她能感受到随着呼吸起伏的节奏,她想抬头避开那灼人的距离,哪知稍一动,额角便不小心擦过了他的下颌,肌肤相贴。
乐之猛地屏住了呼吸。
耳边只剩下风声、草叶拂动的窸窣,还有他心口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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