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玉正在房中细心擦拭自己的一套雕刻工具，自从踏上旅途，到现在三个多月了，她都没机会再雕些什么，现下手痒得紧。小月儿和秦懋跑跑跳跳地闯进来，见她在摆弄刻刀，问：“这是你的吗。”
卓玉道：“对啊，这是我的宝贝。”
小月儿道：“你真的会雕刻？”
卓玉道：“当然，我给你雕个小兔子玩好不好。”
小月儿道：“不用了。这种东西我有好多，全是爹和师兄们给我做的。”
她从床边拖出一个箱子打开，对卓玉道：“看。”
卓玉探头看去，箱子里横七竖八地堆着各种石头和玉雕的小玩意，猫儿、狗儿、燕子、麻雀、鸡鸭牛羊，大小、颜色各异，足有十几个。
确实很多。卓玉挨个翻看着，问：“怎么不见你拿出来玩儿。”
小月儿撇撇嘴，道：“有什么好玩，冷冰冰硬邦邦的，没意思。”她转了转眼睛，亲昵地贴着卓玉，道：“我还是喜欢卓姐姐送的发带。要是爹爹和师兄们都送我这种东西就好了。”
在旁边一直没做声的秦懋插嘴道：“我以后送你这些。”
卓玉笑笑，拿过自己的包袱，将仅有的几件从家里带的衣服拿出来，道：“那这些衣服也归你了，现在穿有点大，过几年再穿吧。”
小月儿喜笑颜开，忙展开这些衣物在自己身上比量，似乎迫不及待要长大，好穿上这些绫罗绸缎。
杨思刚好在这会儿到了房门口，见两个女孩子在亲亲热热地说话，便停住脚步，站在门外等她们说完再进去。
小月儿比划完，如珍似宝地把它们叠起来抱在怀里，问卓玉：“卓姐姐，你家里有这么多好东西，干嘛非要来我家学这个玉雕？”
卓玉道：“喜欢呀。对我来说，家里有再多好东西，也比不上我在这里雕石头快乐。”
小月儿皱着小眉头，道：“我可不觉得。”
卓玉哑然失笑，心中暗道：老天总不遂人愿。她喜欢玉雕，偏生在深宅大院。月儿喜欢绫罗绸缎，又生在玉雕世家。要是她们投胎的时候交换一下，那该多好。
杨思听她们的谈话告一段落，便抬腿走进来，卓玉正对着刻刀若有所思，见他进来，不觉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杨思没忙着宣布师父的逐客令，而是走到卓玉边上，看看那刻刀，问：“你的？”
卓玉道：“嗯。”
这套工具看起来倒像那么回事，刀柄缠着的布条和刀尖刀刃皆有磨损，布满使用痕迹，绝对用了有些日子。杨思不禁道：“真是你的？”
卓玉不知对方什么意思，抬头看着他，“是我的，怎么了。”
杨思犹不相信，翻开她的手掌查看，卓玉被烫到一般连忙缩回去，道：“干什么！”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杨思还是瞄到了她手心和手指上厚厚的几块老茧，确是常年使用刻刀所致。——看样子这个娇小姐真有些基础，不是心血来潮想要玩玩。杨思对她起了点兴趣，想要看看她能雕出些什么，他哂然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卓玉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
关师傅正在雕刻坊忙活，见杨思进来，问：“她走了？”
杨思摇摇头。
关师傅放下手里的活计，道：“她不肯走？”
杨思还是摇头。
关师傅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思道：“师父......徒弟觉得，这个卓姑娘，也不是非走不可。”
关师傅哼了一声，“你又有什么想法。”
杨思走近几步，显出推心置腹的样子，道：“您看，听她的口音，家应该在北边，离这里远得很。她身无分文，如果不给她盘缠，就这样叫她出去，叫她如何归家？只怕下场凄惨。可若是给她盘缠，我们又要无端损失一大笔银钱，您本来也不宽裕，没了这些钱，只怕好长时间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关师傅没做声，杨思觑着他的神色，继续说下去：“再者，她看病吃药这么多天，我们也搭进去不少，指望她还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她不想走，大可留她在这儿做个使唤丫头。自从师母去后，咱这儿就剩一帮大老爷们儿，小月儿慢慢大了，饮食起居都不方便，这个卓姑娘正好可以照顾她，工钱她是不会要的，就当抵医药费了。她家人要是找过来的话，就让她跟着走，保不齐他们还要谢谢咱们呢。”
关师傅沉吟着点点头，“唔，说的也是。”
杨思见师父有些动心，立刻道：“那我这就去跟卓姑娘说一声？”
关师傅笑骂道：“去吧。属你小子心眼儿最多。”
卓玉听说可以留下，喜不自胜，杨思提醒她，她在这儿可不是白吃白住，而是要做活，不但要伺候小月儿穿衣吃饭，还要负责给其他人洗衣做饭、端茶倒水，顺便洒扫房间。卓玉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只一心想着可以留在这里，自然满口答应。
“还有，”杨思又道，“你既然已经好得差不多，饭就不给你单独送了，来饭厅一起吃罢。”
当日晚餐卓玉便去饭厅与关师傅的徒弟们一同用餐。她这才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她吃的粥、面等食物都是病号小灶，这些人平时的餐食大都是麦饭、高粱米、橡子面窝头和水煮的豆腐白菜。卓玉尝了尝，那菜不但毫无油水，连盐和调料也放的极少，基本没味道。与之相比，家里的粳米饭和各类荤菜简直称得上山珍海味。
卓玉吃不惯，浅尝两口就撂下筷子，崔胜看她不吃了，盯着她的麦饭道：“你不吃啦？那给我吧！”
卓玉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几个男孩便七手八脚地瓜分了她碗里的饭。
杨思抬眼看看，道：“给她留点儿。”又对卓玉道：“别挑三拣四的，不想饿死就多吃些。”
卓玉硬邦邦道：“没挑，我吃饱了。”
于是给她剩的那一小口饭也迅速被老三郑知秋扒拉进了嘴里。
这些男孩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吃起饭来风卷残云，活像无底洞，一眼没照顾到，桌上的菜就被扫得精光，卓玉怀疑他们几个能吃下一头牛。
小月儿当晚搬回了自己的房间与卓玉同住。卓玉回忆着翠儿的样子，凑上前想要帮她更衣洗漱，可小月儿手脚麻利，不等卓玉帮忙，自己就全弄完了。卓玉悻悻地缩回手，开始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收拾。
众人也不知道到底要让卓玉做些什么，第二天李狗儿问她会不会做饭，不等卓玉回答，杨思便道：“你看她那样子像会做饭吗，再把厨房烧了。”
卓玉很想大声反驳他，奈何自己确实不会做饭，只好闭紧了嘴巴不做声。
李狗儿挠了挠头，道：“那就洗衣服吧，正好昨儿大家换了脏衣服下来，你受累洗一洗。”
洗衣服没什么危险，夏日里井水也不冰得刺骨，在杨思眼里不算苦差事。然而这天晚些时候他路过井边，见卓玉正趔趔趄趄地从井里打水上来，那水桶在她手里好似千斤重，怎样都提不起来。她双手握着桶把，躬着身子，一步一移地挪到洗衣盆旁，桶里的水洒得只剩下一半，她倾斜水桶把水倒进盆里，又有一半泼在了外面。
杨思看不下去，上前夺过桶，看着盆里浅浅的一汪水，道：“你这半天连水都没倒好？”
卓玉道：“当然不是！我已经洗完几件了。”她指指挂在绳上的几件衣服。
那几件衣服皱皱巴巴，完全没有拧干和扯平，一条条湿哒哒地垂在晾衣绳上，坠得绳子都快要断掉。
杨思深吸一口气，把还在滴水的衣服从绳上取下来，检查一番领口和袖口，再次吸了一口气，转向卓玉道：“这就是你洗的衣服？”
卓玉道：“怎么了。”
“怎么了？”杨思把湿衣服怼到她面前，“你自己看，领子、前襟、袖口，污渍都还在，根本就没搓。”
卓玉显得很疑惑：“搓？”
她在家的时候从没见过人洗衣服。
杨思道：“洗衣服不搓，你就只过了遍水是吗。”
“是啊。”卓玉理所当然的样子。
杨思捂住前额，好似非常头疼，他打了两桶水倒进洗衣盆，坐在小板凳上，拿起一件衣服，招呼卓玉过来看，“衣服，一般是领口、袖口、前襟最脏，要浸湿后用皂粉搓。”他低头四处看看，“皂粉呢？”
卓玉摇摇头。杨思忍住翻白眼的**，自己去杂物间拿了罐皂粉出来，继续教她，“撒点皂粉在这里，用力搓。”被揉搓的布料逐渐泛出泡沫，接着流出黑色的水来。卓玉咋舌：“这么脏。”
杨思心想：我们这些半大小子的衣服，你能指望有多干净。
示范得差不多了，杨思让出位置，向卓玉道：“你来试试。”
卓玉坐在小凳子上，杨思站在一边指导：“对，这儿，撒点皂粉，少撒点儿！用钱买的！好，搓，用力搓，嗯，可以了，换个地方洗。”卓玉洗完，他又和卓玉合力拧干，将拧成一条的衣服展开、抖搂平整，最后晾在绳子上，道：“这才叫洗衣服，会了吗。”
卓玉点点头。秦懋这时寻过来，冲杨思道：“四师兄，你怎么出来这么久，师父叫你回去做活儿呢。”
杨思道：“这就回去。”
秦懋凑过来，“你干嘛呐。”
杨思道：“没事，看看。”
秦懋看看他，又看看吭哧吭哧洗衣服的卓玉，问：“洗衣服有什么好看的。”
杨思冷笑道：“我不来看看，这衣服到过年都洗不好。”
卓玉偷偷瞪了他一眼。
杨思跟着秦懋走出去两步，忽然又退回来，打了两桶水放在卓玉身边，道：“赶紧洗，一会儿该吃饭了。”
卓玉哼哼：“知道。”
杨思又道：“下午没什么事就来玉雕坊帮忙，扫扫地，给师父倒个水什么的。”
卓玉抬起头：“玉雕坊？是关师傅平时做玉雕的地方吗？”
杨思道：“是。”
卓玉一下子来了力气，手上衣服搓得明显起劲儿了些，“好，好，我下午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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