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瓦尔德一起吃了午饭，然后他就要走了，回去完成他的课业，一刻也不愿多呆。我得说……我真的好讨厌他这样冷冰冰的处事方式！哼，以前还和我说过他不喜欢和我疏远呢！说什么无论是心灵的距离还是物理的距离，他都不想和我变远，结果现在，真的分开，就这么适应，这么不依恋我吗？
他临走时，我忍不住还是问出来了：“突然间分开了，你一个人还习惯吗，住得舒服吗？”
拜托了！别说你很习惯，很舒服！
“我不喜欢，”我的孪生兄弟和我说，“但我可以接受。”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呢。哼哼，我就说那个人心思阴暗，而且一点都不了解瓦尔德——他的预判一定不会实现！
“你呢？”我听见瓦尔德问我。
“我也不喜欢，我也在努力适应！”我说。我看到一丝欣然从他脸上掠过，意识到：他和我一样，期待我给出的回答不是肯定。
我的心情顿时更轻盈了。我继续说：“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会经常去拜访你的。你也要经常来拜访我呀！”
“好的。但是最近我的空闲很少，每天都要上课，今天还是我和马尔韦鲁斯请假得来的。如果你要来，就在晚饭的时候来吧，那时候我在的概率大一点。”
……肯定是那个人的意思。
卢克西乌斯厌恶我和瓦尔德这么亲密，希望我们聚少离多，渐行渐远。一定是他指使马尔维鲁斯采取这样的教学模式，不给瓦尔德太多自由的时间。
真是讨厌！但是……唉，我知道，最好不要明着拂逆他。
“哦，原来你这么忙啊……那我还是别那么频繁地打扰你了……”我说。
“你不会打扰我。”瓦尔德说。
又一次确证他对我的依恋，还是让我欣慰的……可也苦恼……
“话是这么说，但肯定还是会影响的呀……”我绞尽脑汁想着找补的话，“我知道你是不喜欢和我疏远……虽然我们不常在一起了，我会一直惦念着你，你也会一直惦念我。只要我们间的感情一直都在，我们就不会疏远的，瓦尔德！”
还好，他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解释。我的孪生兄弟靠近一步，踮起脚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我也吻了他的额头。
他离开了。
大门重新关上后，达迦娜从餐厅里走出来，手里捧着瓦尔德送给我的小灯笼。
“瓦琳娜瑞亚大人，这个……”
“就一直摆在餐桌上吧，我要每餐都看着。”我说。我感觉自己心情好多了，生活的动力又回来了。过两天，诞生节的宴会结束，就是我到罗莱那里复课的时候。我决定好好温习一下功课。
然而达迦娜却没有放我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个……瓦琳娜瑞亚大人……这个东西放不久……而且实话实说，瓦尔达里亚大人把这种奴隶小孩间流行的玩具当做礼物送给您，很不合适，有**份……”
啊！这群龟毛的爱歧视的讲等级的魔族人——好烦啊！
“请原谅我，可是……”达迦娜有些畏惧地打量我，可还是选择继续她的劝告，“就算由瓦尔达里亚大人亲自施法，强大的魔力能让灯罩保鲜更久，不至于说几天就烂掉，里面的蜻蜓也活不过三天……”
我一愣。
“……蜻蜓？”我问。
于是接下来，我从达迦娜那里得知了这个东西的制作材料：里面发光的灯芯，是一种在郊区的田野上随处可见的小蜻蜓，而外面的灯罩，是餐桌上我刚刚吃过的一种味道像羊肉的肉畜的胎膜。这种家畜虽然是胎生，但像家禽一样会把未受精的包着胎膜的卵子排出来。排出来的胎膜没法吃，奴隶小孩们就废物利用拿来做这种灯玩。
所以那个灯罩上面半透明的花纹……是胎膜的血管……
“瓦、瓦琳娜瑞亚大人？！”
我捂着自己的嘴，压下干呕，摆摆手。
“没事……我没事……这个东西……你说的对，是不太合适……你先把里面的蜻蜓放走，剩下的……”
“啊？把蜻蜓放走……”她特别困惑，困惑中双手自觉履行了我的命令，把这个困住了里面发光的昆虫的牢笼撕开。没有蜻蜓飞出来。
达迦娜向我展示灯里的情形：“瓦琳娜瑞亚大人，蜻蜓已经飞不走了……在制作过程中，为了避免蜻蜓逃走，会把蜻蜓固定住……”
我视力良好的双眼看见，这只昆虫的腹部被丝线洞穿、缠绕，线的那头固定在灯底。线上和灯罩内壁全是点点蓝色，是它的内脏和血淋巴。原来刚才那游弋的光团在灯罩上映出的流光溢彩的美丽景致，都是这渺小的生命惊惧下不顾一切的痛苦挣扎。
好残忍。
我移开视线。感觉心情重新沉郁下去，刚刚回来的动力又被抽走了。可是达迦娜还站在那里询问地望着我。这是瓦尔达里亚给我的礼物，必须由我来发话决定如何处理。
所以我重新看过去。黑色的魔力凝成几枚长针，袭向半魔手里的东西。达迦娜吓了一跳，往后躲了一下。但我的魔力更快，而且力度操纵得很好，没有伤到目标之外的一切。
蜻蜓不亮了，不动了。我让我的魔力消散。
“烧了吧。”我留下这句话，把自己关回卧室。
*
再一次，我踏入这里，白沙之林的公爵卢克西乌斯的旧宫。这里没有任何变化。老面孔的精灵和半魔们在老地方忙忙碌碌。当我踏进罗莱给我上课的房间时，我看到连罗莱都没有变化。
改变的只有我……不，在他们大部分人看来，我其实也没有任何变化，还是像以前一样安静胆小，缺乏领主的气魄。
打完招呼，我坐上椅子，罗莱首先提起了卡狄莉娜的事，和我……道歉？她说那个人把卡狄莉娜送过去是因为她？！
“你之前和我说你想□□灵菜。我觉得这是个很好达成的小要求，而且说不定会取悦到他，他一定不会拒绝。我在一个合适的时候和他开口说了你的愿望，管他要食材和厨师。没想到他听了之后，居然反过来说我吝啬，说什么年幼的妹妹给我们帮了这么大的忙，他怎么能这么简单地回报你？然后他就指着站得离他最近的那个精灵女奴说她也是个好厨子，吩咐她从此以后就去侍奉你吧，这样你想什么时候□□灵菜就能吃到……妹妹，她过去的时候一定吓了你一跳吧？那个精灵女奴不想让你那里的人知道真相，当时瞎说八道了那样一个借口——什么生日礼物！哈！奴隶的习俗也敢和你讲出来说是送给你……这样的举动放在他身上确实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他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
我觉得手心一片冰凉。
瓦尔德觉得是因为他把眼线清得太干净，罗莱觉得是因为她告诉他我想□□灵菜。达迦娜悄悄和我说，那个人很喜欢和陛下对着干，说不定是因为知道陛下吩咐不许给我送人，才故意要送一个人来；伊洛德有一次在我吃晚餐时和我提起，外面正在热闹地谈论这件事，说那位大人还是这么喜欢折磨人，故意把自己宠爱了那么久的奴隶贬到那么低的位置，送给瓦尔达里亚的孪生姊妹——哪怕把她贬回白沙之林不再带出来也比这样强啊……
每一个人都对他的行为给出了一套对他们自己来说合情合理的解释，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看到真相。
好狡猾，好聪明。他比瓦尔德还要聪明——瓦尔德一点都不理解微妙的人心，可是他理解！他操纵人心，利用人心，把自己的意图完全藏进迷雾里，谁也没能揣摩出真正的他……我也一样。
要是他没生我的气，主动让我知道他是谁……或者就算我知道了，他继续在我面前装一装……我一定会这样相信：他是怀着很多好意为卡狄莉娜小姐安排更好的前程。他就是很喜欢她。
“原来……如此。”我尽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勾起嘴角，对我的姐姐扯出一个笑容，“我是……吓了一跳……完全不敢……和那个精灵奴隶多说一句话……都不知道她是来做厨师的……”
“你这样倒也没错，妹妹。”罗莱说，“在他的人面前，你是得小心点。别看他这么喜欢折磨人，他的下属都对他很忠诚呢！一刻成了他的人就永远从他那逃不掉，即便被他转手送出去亦然。他开口吩咐的时候，他们永远会立刻停下手头的事去聆听他，为他的心愿赴汤蹈火。”
她在暗示什么？我大脑一片空白。是他已经告诉她了吗？她在替他警告我——我逃不掉？
我接着听下去，发现我怀疑错了。罗莱是作为一个老师以及姐姐给我启蒙权谋宫斗意识。她用一些听起来没那么明显的词告诉我一个明显的道理：卡狄莉娜永远不会成为我的人，我要防着她；但同时我也不能太防着她，做得太明显会有一些坏处，比如说，会惹他不高兴。
“……所以今天回去，让她给你做点精灵菜吃吧，妹妹。”
罗莱打量着我的表情，接着安慰我说：“也不用这么惊惧。归根结底，那只是个奴隶。只要你不故意虐待她——不——”
她笑着，轻松地，有点漫不经心地，真的只是在随口提点自己年幼的妹妹怎么待人接物，这么告诉我：
“——要是你能确保自己在你的宫室里有绝对的支配权，叫你的人时时刻刻把她看住，让她没机会去找他告状——你就可以随你的心意处置她了。你可以故意虐待她，甚至悄悄处死她。那个人再怎么疯，不会为了一个在他那已经失宠的奴隶的失踪来找你的麻烦。”
……这就是如果我那时候真的让瓦尔德帮我“处理”卡狄莉娜，精灵的下场吧。
我攥紧手。我不禁想起了瓦尔德送来的那盏灯——撕开罩膜后，下面是多么残酷血腥的画面。
以前，虽然总觉得我的姐姐说的没错，心里却抵触她剖析时流露的冷酷。现在，其实还是抵触，但是……更感激。
我的姐姐总是愿意把罩膜撕开，使我直观地看到这个这个残忍世界的真实构造，让我学习它，教我利用它。
“谢谢您的指教，罗莱莎莉亚阁下，”我说，“我明白了。”
这次……真的明白了。
“好，瓦琳娜瑞亚。那么闲聊就到此结束，接下来说回我们的课程。之前答应过你，要把战斗训练也纳入教学，所以今天，我会教你关于战斗的第一课——”
“那个，罗莱莎莉亚阁下……”我抬起头，望着她暗红色的眼睛，“其实关于那个问题，我想出答案了……我放弃了。请您忘了我之前那些荒唐的举动和离经叛道的心愿吧。我想按部就班地走所有人都走的路。”
罗莱一阵讶然。片刻，她问我：“能和我说说原因吗？感觉上次……你看起来还是怎么劝你你都不想放弃的样子啊。”
我看起来是那样子吗？在我的印象中，我那时候非常动摇。
“我……我在您那番恳切的告诫后，仔细想了想，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像您说过的那样，想学习战斗只是因为觉得那很威风，没有深想过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坏处……再加上这段时间，见识到了我的孪生兄弟为此要吃什么苦头后……我觉得……我觉得不值得。所以我想放弃。”
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让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那个人的造访。
我确定不了他的计划，他真正的意图。我能确定的是：他不可信。我不希望自己的未来是顺应着他的操纵走到他身边。他派卡狄莉娜来监视我，特意找我来恐吓我劝诱我，希望我走他给我安排的路而不是走我自己选择的路……即便我到今天都想不出什么话能掷地有声地反驳他，但我知道，我千万不能因为说不过他就被说服，朝着他给我指出的方向前进。
我选瓦尔德。我不选他。就算以后瓦尔德也会让我失望，让我痛苦……我也不会选这个已经被腐化得无药可救的恶毒下流又残忍的烂人，卢克西乌斯。
听了我的解释，罗莱没有像他似的打我。罗莱似乎也没有像他似的看透我在说谎。我的姐姐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啊……好吧，妹妹。”她惋惜地说。
我怔怔地望着她。我想：她在惋惜什么？她是从他那里接到过什么指示吗？她是在他授意下要把我朝着他希望的方向引导吗？她是在惋惜自己完不成他对她吩咐的任务吗？
我感觉……不是。
因为罗莱简简单单就答应了我，简简单单就揭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提及。
接下来，我们复习旧知识，学习新知识。课程时间很快过去。和她告辞前，我忍不住问了出来：“罗莱莎莉亚阁下，我告诉您我放弃了……您对我失望吗？”
“当然没有啦，妹妹。”我的姐姐立刻回答我，“是我一直在劝你放弃呢！你真的放弃，说明你听得进劝。你比当初的我要聪明……”她起初在笑，说着说着，笑容黯淡下去。
果然她在惋惜的是这个：放弃。我的放弃。她自己的放弃。
我也惋惜。
“他们男领主的实战第一课，”我听见她说，“是要学会这件事：放弃，是不被允许的。但我学习实战的第一课，他们希望我学会的却是：放弃，是我最好的选择。”
“……那您今天本来打算教我的第一课，是学会放弃还是学会不放弃？”
罗莱失笑。她告诉我：都不是。
“我是要教你几种基础武器的凝结和使用，战斗的几个基本姿势和动作……”她一抬手，黑色的魔力瞬间聚集，凝成一件件精致的武器模型，远超那个人教过我的数量，“战斗的态度哪有什么通行的准则？放弃还是不放弃，要看当时的情况随机应变。”
我盯着那些刀剑长弓，感觉心情沉重。我就是放弃了这些……这些知识……好不舍……
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盯得太出神了，连忙收回视线。我看到我的姐姐若有所思。她看出来了我的兴趣，但她不能劝我：既然这么感兴趣，那就不要放弃了，妹妹。
她一攥手指，那些黑色的武器化为乌有。
接着，我听见她给她的男仆念了几个书名，很快那几本书被送到我手里。其中有一本，我认出来是顶楼那个书架上的一本书的魔族语版本。
“这是课外内容，”我姐姐对我说，“如果你有兴趣就读。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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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二章 明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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