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主城被西南铁骑踏破之日,二皇子府恰好又接到武安侯擅自返京的密信。
书房内的瓷器物件碎了一地。
登基大典被迫延迟。
“你们一个个都做什么吃的!”周承煜面色暗沉如墨,扫视下首的大臣。
“一个个都是我朝肱骨之臣将,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御敌吗?”
“殿下,眼下虞将军是以清剿反王为旗,并未有任何反动意味儿。”苏大人拖着步子上前:“不如殿下先行褒奖,试探试探……”
“没有反的意味儿?”手中的茶盏被重重搁置,咣当一声砸进在场人心里。
“岳父,您身居官场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这样妇人之仁了?”周承煜轻嗤:“还是说,您欣赏这位虞将军?”
“对了,本殿听说几年前钟将军率人入朝之时您还曾托人打听过那个虞姓小将?”
苏文谦背上凉意蔓延,忙解释道:“那时虞将军战功初显,臣只是好奇罢了。”
“是吗?”
周承煜眼睛眯了一瞬移开,看似不想在此多加周折。可苏文谦却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替女儿担忧起来。
当初这二皇子求娶的时候,他是满意的。毕竟那时候陛下身体越发不行,太子未立,他们苏家也不得不跟着站队……
苏氏一门历代都是如此,不管女儿还是儿子总要以家族利益为先。越是局势不明朗,他苏家的女儿与儿子必然都要走上联姻之路……
尽管如此,他同夫人也不是什么狼心爹娘。当初是多番考察周承煜的人品,得了女儿点头才应下的这门婚事。
只是后来才知,这二皇子将自己的秉性藏得那么深,硬生生把老皇帝骗过去了,把全洛阳骗过去了。
云若向来懂事,儿时磕了碰了都只是红着眼眶不作声响,那时候他每一归家……才几岁的小不点就乖乖巧巧蹲在门槛上迎他………
“苏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身旁同僚担忧说着:“您也莫要太放在心上,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朗,殿下生气也是在所难免……”
“无事。”苏文谦微微摇头,而后又回身看向诺大的二皇子府,有些叹然,怎么就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呢。
从前他却未发觉,这二皇子府高墙林立,牢固的跟铁桶一般。
女儿儿时最喜欢爬墙上树。怕她摔了,他与夫人还悄悄命下人将她常去的那处墙头砸矮一些,好叫她看见外面街上的模样……
这样说来,云若,好似已经数月不曾给家中递信了。
可如今哪怕仅仅院墙之隔,也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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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墙可真是高啊……”
苏云若裹着厚重的氅衣,抬头望去时眼底怀念:“只不过现在,我是皇子妃。”
不是苏府里那个可以作天作地、总有人兜底的小丫头了。
“娘娘,想离开吗?”
何亭方就站在她的身后几尺处,隔着些许距离,可是却早已经超出男女大防,亲密又克制。
“离开?去哪?回苏府吗?”苏云若回身时面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亭方,从我嫁进来的那一日起,我便走不了了。”
何亭方动了动唇:“您心悦他吗?”
苏云若顿了顿,“你觉得,他心悦我吗?”
不等何亭方回应,苏云若自顾自说了起来:“他说他心悦我,他说他最爱我,他说他只爱我……所以我要体谅。”
“我要体谅他不间断纳进府中各色各样的美人,我要体谅这偌大后院里的勾心斗角,我要体谅他刚从别的女人榻上爬下来、带着一身陌生刺鼻的脂粉味再爬上我的榻、扯掉我的寝衣,我要体谅……”
“娘娘……不要讲了。”何亭方颤抖着声音,抬手轻捂住她唇瓣。
“这不算什么……”苏云若轻耻一声:“殿下对这后院里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讲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惯会装腔作势。”
“有时候我也想,当他看着这后院的女人们为了他抛弃了平日里的礼节与端庄,变成一个个泼妇互相扯头花,会不会生出一股诡异的快感?”
“只是我不是他。”苏云若笑了笑,眼底苦涩难耐:“有些可惜,我也成不了他。”
哪怕不爱,最初她也是抱着与之相敬如宾而嫁入这二皇子府。
也许她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她做不到看清丈夫的虚伪面孔后还装作毫不知情地奉迎他。
她做不到将自己爹娘兄长所授的一身才学藏起来,装一个笨蛋美人装一辈子。
她做不到压抑着自己向往自由的本性,给自己束上镣铐锁在这一方宅院里、终日苦等丈夫的宠幸……
“适才你问我,想不想离开。”苏云若勾唇望向何亭方:“现在我告诉你,我想。”
“好,”何亭方定定望了她一眼,身侧手不自觉握紧:“我带你离开。”
“等我。”
他绷紧了面匆匆离去,却忽略了女子眼底的怅惘和一闪而过的黯淡。
与此同时,书房内冷静下来的周承煜也开始琢磨对策。
如今西南军势如破竹,虞柏舟很显然脱离了他的掌控。而这天下,手握那么多兵权唯一能和虞柏舟相抵抗的……
除了陈鹤钧,他还真想不出来谁更合适。
想到此处,周承煜眼眸扫向半跪在地上的人:“武安侯还有几天能回来?”
那人思虑一瞬后低声言:“下属查到,武安侯是腊月十六暗中归京,最快也要十五六日。”
这么急着回来,让周承煜想起来自己那已经下地去见先祖的父皇,太子当年遇害的时候他那父皇一改冰冷与稳重,顾不得驾辇跑到东宫去……方寸大乱。
能叫武安侯这么急的,能是谁呢。这当然好猜,毕竟当那曲父子相争的戏码可是令不少人津津乐道。
“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备好东西。”周承煜起身,眼底充满了算计:“本殿许久不见四妹,该去拜个早年了。”
*
“所以说,你早就知道武安侯的动静了?”
王稚颜掰下一条鸡腿要递给宋泠,对方却没有接,她撇撇嘴:“我跑好几条街买的呢,可香了!”
“不是给某人买的吗?”宋泠白了她一眼:“也就快过年了我不跟你计较,谁家一上午不干公务跑到十几里外的街上买烧鸡吃?”
“咳咳……别这样揭穿我,其实……是我也想吃了。”王稚颜干巴巴说:“于是我买了两只。你千万别和默松说,我跟他说为了他去买的烧鸡,他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宋泠笑了,“所以你就抱着烧鸡跑到我房间来吃?”
“嗯,别在他跟前揭穿我。”王稚颜一本正经,十分理所当然地又咬了一口肉:“你还没回答我呢。”
宋泠微微摇头。她那么明显,人家默松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是愿意配合她哄着她罢了,这俩人之间的游戏她玩不了……
“其实我也是半月前才发觉,”宋泠给她倒了一杯温水解腻,“门人传信来,一向作战稳重且以守为主的武安侯突然冒进了起来。”
“他在打听洛阳的消息。可洛阳能叫他挂念的人不多,略一寻思,也许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
王稚颜不以为意:“比如呢?”
“比如有人要害她的夫人。”
王稚颜皱眉:“怎么可能,谁敢在洛阳城内对公主下手?”
“如果是四公主的兄长呢?如果是登基在即却得知虞将军拿下齐王的二皇子呢?”
宋泠轻轻一笑:“周承煜这个人最喜欢算计,得知自己拿捏不住西南主将后一定会找一个与之相匹的对手抵抗之,他好借此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而如今能在兵力上与我们将军相当的,除了武安侯,也找不出旁人了。最主要的是,武安侯唯一的掣肘就在洛阳。很显然,周承煜也明白,只要拿捏住其妻子,武安侯一定会听话。”
王稚颜已经被她这一通分析惊掉了下巴,手里的鸡腿掉到盘子上也浑然未觉,呆呆盯着她的脸:“你吃什么长大的?”
我们头上的不都是脑袋吗?为什么你的脑袋和我的脑袋不一样?
宋泠无语一瞬,扔给她一块干净的绢帕:“嘴上都是油。”
“跟你一样,吃饭长大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王稚颜慢条斯理擦了擦嘴巴,眉心一锁:“可这也不太对啊,如今消息刚刚传到洛阳,二皇子就算动手快,武安侯也不能未卜先知吧。”
“所以,有人传了假消息。”宋泠冷笑一声:“不仅如此,这人还是得武安侯信赖之人。”
负责押送那批粮食的人叫什么来着?哦,是叫瞿荣。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真是周元荣的人,还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这样说来,情情爱爱真耽误人。”王稚颜不屑着:“就连大名鼎鼎的武安侯都这么粗心大意,当初他若是把妻子带到身边,哪里还有这些麻烦事儿啊。”
“战场刀剑无眼,你以为这对她就是安全的了?”宋泠喝了一口水,缓缓说:“陈家虽然没落了,可曾经也是勋贵之家,陈鹤钧是个纯臣。他很清楚,只要他安安分分为朝廷打仗,老皇帝自然不会对自己生的公主动手。”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老皇帝仓促地死了。那么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点约定无人知晓,也不作数了。”
“这样说起来,他也是时势所逼。”王稚颜不禁问她:“那要是碰上这样事情的人是咱们将军呢,你说他会不会为了救你千里单骑……”
“这么想知道?”宋泠没忽略王稚颜眼底的戏谑,微微挑眉:“那你自己问他吧?”
宋泠话音刚落,王稚颜感觉背后一凉,有些僵硬转头,恰好看见了肃穆望来的虞柏舟。
她又有些僵硬转回来,干巴巴说:“我想起来,这个点默松该更衣了,我去帮帮他。”
“你们聊,你们聊……”
宋泠有些没眼看,抬手捂住额头。理由也不找个好点的,但凡说去给他灌药不比这强?
“阿泠,我也会。”虞柏舟眼眸微亮盯着她:“我不比陈鹤钧差。”不管是打仗还是对妻子上。
比这个做什么?宋泠不太理解,反正在她这里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拿她作要挟,不要命啦。
不过既然自家将军这么在乎,也没必要冷场。宋泠浅笑着起身,“将军当然最是厉害,泠一直知晓。”
虞柏舟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从口袋里取出一沓厚厚的地契塞到她手上。
“我把齐王府抄了,把扬州那些豪强和权贵都撸了下来。这些都是他们盘下的地,还有许多私宅田庄,都交给你。”
“收缴的金银粮草我需少半来贴到军队过冬,剩下的也交给你。我去了齐王府,府库有很多的药材、藏书,还有些绫罗……还在路上,要过些天才能送到你这里来。”
若是王稚颜刚刚没出去,眼下一定会被再次惊掉下巴。什么抄家灭族、什么堆成山的金银细软,在他口里与“今日用什么膳食”一般简单。
饶是宋泠见过世面,也被他吓到了。扬州不愧是历来富庶之地,还真是富得流油。只不过富的仅是权贵与王侯。
宋泠抬头,“将军都交到我这里,不给自己留下些?”
“留了,”虞柏舟有些不自在,“刚刚说的,我得取半数粮草与金银作军需。”
其实除却要分给将士们的军赏外,他本想把东西都留给宋泠。只是眼下确实缺银两。
“不用半数,全部都充作军需。”宋泠思考了一下说着:“再说,光是王府那些药材与古籍怕就已经价值千金了。”
“将军这么大手笔,怎么……”宋泠眼底含笑:“要给我聘礼啊?”
“啊?没……”虞柏舟默默补充:“就是想给你。”
攻进齐王府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虞柏舟先在心里过了一圈。比如药材和古籍宋泠肯定喜欢,都要带回去;绫罗绸缎可以给她裁新衣裳;至于珠宝首饰和金银……不喜欢戴的话,摆着看看也赏心悦目嘛。
“这样说来,将军出征前所言都是哄我的喽?”
虞柏舟顺着她的话忆起那夜的情景,脸有些发烫。那时……那时他是气话,被她勾得差点失控,便脱口而出一拿下扬州,他就要娶她……
但是他心底还是有顾虑,现在局势不稳,他不敢。
“不敢?”
虞柏舟一惊,才意识到刚刚将心里话说出来了,面上更是不自在。
可宋泠却不打算放过他,将手上的地契全部放到桌上,走近他轻声问:“将军不敢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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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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