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雀无声。
哄地一下,人群如潮水被劈开向两边退去,一个挎汉刀着蓝色官服的捕快站在人群的尽头,朝她招了招手。
待她哭哭啼啼地进屋,捕快指着地上的死者问她:“你再仔细看看,真是你爹吗?”
季寒跪在地上,一边拿帕子抹眼泪,一边凑近了去瞧。
只见死者年约半百,鬓发花白,颜面青紫,口唇紫绀,下颚干净,脖颈处有一道深红色勒沟,像麻绳印。
“阿爹!”确是她认识的张仵作。
趁着悲痛万分扑上去的机会,季寒又迅速查看了张仵作的双耳下方,这两侧的勒沟印浅,但与脖颈处相连接呈半环绕状,显然是同一工具一次留下。
“阿爹,你走了女儿怎么办啊?”
舌骨折断,牙口微张没有血迹。衣襟整齐,衣服上还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别哭了,确认无误一会跟我回县衙做个笔录。”捕快来催。
季寒顿时哭得更伤心了,快没时间了。
四肢关节微微僵硬,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两个时辰。衣服、裤子都没有缝补的痕迹,袖口也没有磨损,应是穿的时间不长。鞋面干净没有灰尘,新的?
她想看看鞋底,却被人抓住了胳膊。
“够了,哭得人脑仁疼。”
连拖带拽,硬是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季寒额角一抽,想着要不再跪一次?思索间目光扫过房间,落在倒地的凳子和从房梁垂下麻绳。
可是,张仵作的尸体却是在进门处,头朝里脚朝外。
季寒下意识地蹙眉,开口:“你们动过尸体?”
捕快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恐怖的哀嚎声又拔地而起。
“阿爹啊——”差一点就露馅了,举起帕子挡住心虚,季寒边嚎边往屋里走。
“喂,别破坏现场,喂,凳子不许碰。”
眼瞅着那个一身蛮力的捕快又要来阻止,季寒飞快地捡起凳子,摆好位置。
张仵作身高约五尺四寸,与她差不多。抬头看了眼麻绳,季寒当机立断踩上凳子。
“喂,人死不能复生,千万别想不开。”
麻绳正好到她的脖颈处。张仵作确是悬梁而亡,至于是不是自尽还有待查证。
“姑娘有话好好说,如果你爹有冤情,官府一定会给你真相还你公道。你先下来好不好?”
居高临下环顾四周,屋内家具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从悬梁处到门口,进出的脚印太多且杂乱,尤其是进门处的位置。
再联系刚到时走廊上大家的议论,也许不是破坏现场?而是有人试图救张仵作,抬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亡,才原地放下?
“不好说。”她自言自语,没有证据的事还是先撇至一旁。
“姑娘,听见我说话了吗?快下来。”
如果暂时不考虑救人的因素,除呈尸位置不对,目前看来,张仵作确实像是自尽。
但,为何褚停云会觉得他的死另有蹊跷?就因为没有自尽的理由……吗?季寒慢慢踮起脚尖,回忆着张仵作身上的伤,想象着他临死前的样子。
“姑娘?姑娘?”
不对,没有包袱,没有行李,他的仵作箱呢?
“姑奶奶!”
捕快大吼一声不管不顾死死抱住了她的双腿。悬着的心还没放下,好巧不巧——
“你们在做什么?!”
一位同着蓝色官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的身旁是脸色阴沉如覆寒霜的褚停云。
上面那个心想着:糟了。
下面那个口吐两字:“完了。”
啪!一掌用力拍下,桌子跟着抖了三抖。
“你答应我什么?才不见一会,竟敢冒充捕快,还擅自进入命案现场?荀令,你是不是找抽呢?”
“叔父……”
“别叫我。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家去,以后都不要来了。”
“叔父?!”眼瞅着要被赶回去,荀令转头去求另一人,“褚停云,是不是兄弟?还不快帮忙求求情?”
褚停云却连眼神都未给,依旧端坐桌旁,一言不发。
真正的荀捕快出现后随即下令驱散看热闹的人群,锁闭房门,留下两个衙役看守,然后提留着他们俩人来到这间屋子。
捎带上褚停云不是因着两家的关系和他的身份,而是他称此女是他府上的女使。不然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外面,不是里面。
“褚停云?”荀令不可置信地瞪他,他们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啊,“常郡王?”
“够了,还不嫌丢人?”荀长岳瞪着眼前被整个荀家捧在手心的长子嫡孙,恨不得直接捆了送回汴京,“嘴上说得好听,路过顺道探望我这个叔父,结果呢?一天天地尽给我添乱。我且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荀令“哼”了声,道:“反正不是死者的女儿,骗子。”
相较之下,季寒不辩驳也不恼,不过翻了个白眼,回了两个字:“莽夫。”
荀令一听乐了,气乐的,倏地转身瞪着她,“说谁是莽夫呢?要不是我救你,现在你和那张济一样挂梁上了好吗?骗子。”
“呵,呵呵,”季寒假笑两声,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将死之人哪个跟我似的还慢慢悠悠地等着你救?连真假都分辨不出,不是莽夫就只剩眼瞎。”
“你!”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嘴。”
还得是荀长岳。经年不见,这个荀二叔还是老样子,佩服归佩服,褚停云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荀长岳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否则不会离开家族庇护来这里当捕快。但他是个极讲原则的人,一旦触碰底线,管你是亲侄子还是郡王。
就譬如现在,“你还有脸叫?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只不过喊了声爹,你就将人给放进命案现场?想过万一来者居心不良,或是凶犯故意找借口返回现场湮灭证据呢?你想过没有?”
“有道理。”她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以后再遇上这种事,还是得慎重选择借口。
“……还有你,”荀长岳指着她,“身为女使不好好在房里伺候主子,跑命案现场不仅凑热闹,还胆敢假冒死者亲人进入现场?你可知,这已是触犯了大夏刑律?”
“没错,”荀令顿时幸灾乐祸起来,附和道,“就该把她抓起来关进大牢,吃点苦。”
岂料,季寒扬了扬唇角,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说道:“那正好,可以和令侄做个伴。哦不,令侄假冒的是官差,按我朝刑律,除了罚没银两好像还多了杖刑和流放,那个流多少地来着?”
“二千里。”
“褚停云,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荀令质问的同时,季寒也惊讶地朝他望去,却不知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在空中交汇,皆是一愣,下一刻又不约而同地笑起。
不言而喻,心照不宣。只是,有些光明正大,目中无人。
还当着他的面?荀令久久地看着他,末了,艰难得只剩一句:“褚停云,你,见色忘义。”令他痛心疾首啊。
荀长岳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打量的是面前站着的姑娘。
固然有常郡王这样的靠山自然腰杆比别人直,不过,她刹那看向自己主子的眼神分明是未事先有过商量。所以,她早料定了他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却因为荀令的挑衅将事情挑破,反将他一军。
这姑娘,真的只是郡王府的女使吗?荀长岳沉吟了会,开口道:“常郡王,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褚停云弯了弯唇角,客气回道:“既然荀捕快这么问,不当问的还是别问了。”
这便是表明了态度。也在他意料之中,荀长岳笑了:“行。不当问的,还是不问的好。”沅陵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不与魏子晋等人一同回京,诸如此类,也不是他这个身份该知道的。
不过,“若二叔有一事相求,常郡王可否考虑一下?”
褚停云颔首,“二叔请说。”
“这小子,”荀长岳指了指还在一个劲瞪人家姑娘的荀令,“能帮忙给捎带回去吗?”
剑眉上挑,褚停云差点就想说——不行。
幸好,“我不走,”荀令第一个反对,“等我查完案子再回去。”
双手在腿上交叠,褚停云对荀长岳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道:“我们今晚就走。二叔,能劝则劝,不能劝便放任自流吧,毕竟孩子大了,由不得长辈不是?”
荀长岳叹了口气,明明相差不过两岁,为何褚停云就是来得成熟稳重,而自己的侄子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叫人,头疼。
“啊?你们今晚就要走吗?”
还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成天里的没心没肺,哪像世家公子?
“褚停云,你这女使能借我一下吗?”
这几分机智倒还是随了他们荀家。嗯,不错。不过,只怕没那么容易。荀长岳悄悄观察褚停云的脸色。
“借她?你有何事需要借她?”
倒是如常。
“哦,我想知道,她爬上凳子,是不是为了确认死者究竟是自尽,还是他杀,对吗?”
这个莽夫居然还有几分聪明?季寒歪了歪脑袋,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或许,张仵作之死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继续往下查呢?
下意识地,她扭头去看褚停云。
“不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