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窗户阖上了半扇,正好挡住后方来的视线,独留下一栋木兮阁。
“季寒,荆湖府沅陵县人士,本次秋闱府县第三,你的老师是,前江南西道提点刑狱崔上章,常郡王褚停云是你师兄。我可有说错?”
她的对面,掌柜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季寒颔首不语,心里忍不住暗骂自己没事去揭穿人家做什么?嘴欠。
“你是如何看出我们来自提刑司?”
先一个下马威,紧接着便是审问。
季寒瞥了一眼拿着笤帚杵在二人桌旁的伙计,回道:“因为没生意。”
“认真点。”伙计不满地插嘴,还跺了下笤帚。
“你闭嘴。”掌柜瞪他,转而又问季寒,“这条街从东到西一共三家客栈,我们这家不但最小的,离城门也是最远,没有生意难道不正常?”
“正常。”
“那你为何说……”
季寒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窗外,“因为它,”然后歪了歪脑袋,“还有他。”
“我?”伙计诧异地开口,注意到掌柜丢来的眼神后赶紧收了声,继续站直。
岂料,掌柜突然沉默,没有回头去看窗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更不关心一旁的伙计,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季寒也不说话,往后靠去。病还未全好,坐久了有些累。
半晌,掌柜才慢慢开口:“别跟崔上章了,跟叔吧。叔缺个徒弟。”
“师父?!”
“我姓梁,梁逢春。”
季寒还愣在那,伙计先不干了,一声喊叫振聋发聩……
回到房中已是日上三竿,梁逢春让她午膳时一块下来用饭,被季寒婉拒。她实在没勇气再尝试他们师徒二人的手艺,思忖着待会去外头买些干粮,还要再配两副风寒药。
推开窗户,从她的房间斜斜眺望,可以看见木兮阁二楼飘拂的红纱。凉风扑面,吹散了屋里的闷热,也让季寒发昏的头脑渐渐清晰。
马上就要入冬了,越往北走天气也将越发地冷。
季寒舒展了下腰背,就势靠上窗台,寻思着梁逢春此行的目的。
他虽未追问她为何会独自入住客栈,但吉平,就是那个梁逢春的徒弟兼伙计,能够一口说出她来自郡王府,梁逢春又能准确无误地道出她的身份,最大原因便是昨日她随同褚停云一块前来又一起进木兮阁的缘故。他们不仅看见,还调查了她。
不过,一夜的时间,消息传得如此之快,小小的客栈真的只藏着这两个人吗?季寒怀疑,但没有证据。
至于这师徒二人的目标,多半也是这木兮阁吧。只是目的……闻兰生难道已经将案子上报给了提刑司?要是那样的话,他们还假装客栈掌柜和伙计干什么?
立刻否了这个猜想。季寒耷拉下脑袋,不经意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公孙夏蓝,脱下了孝服,今日着一身素衫襦裙。她正朝着木兮阁的方向去,行色匆匆。季寒想要看清时,她已经进了门。
手肘撑着窗台,季寒突然想起关于查案一事,自己还未同她说。“真是烧傻了。”低喃道,她略感无语地捂住额头。
此时,突兀的敲门声响起,她迟疑了一下,继而转身问道:“哪位?”
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是我,陆姜。”
他怎么找到这来了?思忖间,季寒关上了窗,将包袱放进柜子,才慢吞吞地打开房门。
季寒还未开口,只听得他说道:“我去了官驿,他们说你走了。”
天水碧的直缀锦袍,腰坠白玉佩,发髻一丝不苟簪了支同样的白玉簪子,一派温文儒雅,玉树临风。
再搭上那张脸相貌出尘脱俗的脸,谁看了不道一声“好一个俊逸儿郎”。
可只有季寒知道,这张好看的皮囊下是怎样一副心肠。
“有事吗?”她不咸不淡地问道。
手抵着门扉,明显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甚至不好奇他是如何知道她住在这里。
定定地看着她,陆姜道了声:“送药。”
季寒瞥了眼他手中提着的那几包用黄绵纸包裹的药材,不置可否,回了声:“不必。”然后就要关门。
拒绝速度之快令陆姜微微蹙眉。“慢着,”仗着人高马大,他一手抵住即将阖上的门扉,“你是还在怨我?”
若是语气再那么婉转哀怨一些,她或许还能好好说话。如此这般理所当然,季寒只剩一句:“好走,不送。”
“季寒……”
被突然横来的笤帚打断,吉平倚着门框,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道:“人家姑娘都说不送了,你还赖在这做什么?”
口吻挑衅,神情不屑,跟地痞似的。
陆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少管闲事。”
“嘿?”
吉平方要发作,季寒抓住了他的笤帚柄。
“陆郎君如果听不懂人话,那我再说明白些,”她冷冷对陆姜道,“过去之事我无意再追究,也请陆郎君好自为之。你我之间也没有可再说的,最好,当做不认得。请吧。”
“请吧。”吉平附和道。
白皙俊美的面容上浮现温和笑意,陆姜不似气恼,倒似理解,颔首道:“既如此,还望季娘子保重。药还是按时吃的好。”说完,他搁下药在门口。
无人注意到,就在他转身之际,狭长的丹凤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直到他走出客栈,季寒才舒了口气,回头对吉平道了声谢谢,准备回屋。
“等一下,”吉平看了眼地上的药,硬声硬气道,“师父找你。”
梁逢春找她?疑惑地随吉平下楼,一眼空荡荡的前堂,梁逢春还坐在那张靠窗的位子。意外的是,桌上摆了好多吃食。
“掌柜找我?”
梁逢春点点头,指着面前的吃食,“方才那人送来的,你要怎么处置?”
季寒沉吟了会,道:“退回去。”
“有骨气是好事,”吉平凉凉道,“不过,即便退回去最后不还是白白糟蹋了?一个两个可真有钱。”
方才还拿笤帚赶人,这会惦记上人家送的东西?季寒笑了笑,“不怕死你就吃,我怕。”
正欲伸出的手顿住,后猛地缩回,吉平张大了嘴却不得不马上压住了嗓子。因为,他不太相信,“这些,你是说,这些东西,有毒?”
话出口,他随即又自我反驳,“怎么可能?这些都是咱虔州城有名的商号做出来的点心,那人要敢在这里头下毒,全虔州城的商家都不会放过他。而且,一路过来肯定很多人瞧见是送到这的,他,不至于那么笨吧?”
季寒望了眼梁逢春,后者翻了个白眼。
“师父,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个逑。”梁逢春没好气地瞪着他,“你可知那人是谁?”
吉平当然知道,“陆府大公子,陆姜,家中开药铺的啊。有什么不对吗?”
“还有呢?”梁逢春追问道。
“还有?”吉平想了一会,“虚情假意、故作清高,长了张让人讨厌的脸?”
“……他定亲了。”梁逢春想打死这徒弟。
“定亲?”吉平重复着这两个字,看看师父,又看看季寒,“他定亲了为何还来找你?还送那么多东西,还有药,就因为之前认识?”门口那些话,他是一字不落都听进去了。
只是,“也不对啊,你不是郡王府的人吗?”
瞧着他既好奇又质疑的模样,季寒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这宝贝,掌柜是从哪捡的?”
吉平听得出反话,跳脚道:“你胡说啥呢?”
梁逢春则叹了一口气,“别提了,那晚天黑。”
“师父?”
“不过,他看人的眼光倒是独特。”在吉平不满的目光中,季寒在梁逢春对面坐下,“正巧,我有一事想劳烦掌柜帮个忙。”
“你说。”
“我一会写个方子,想劳烦小二哥替我去抓两副药,另外,再买些吃食,可否?”
梁逢春看向一旁的吉平。
他满脸不乐意地道:“好。”
“还有一事……”
“你怎么那么多事?”
“劳烦小二哥顺道将这些都退还陆府。”
“你有手有脚作甚差别人,自己去退。”
季寒抿了下唇,冲他一笑,“若是小二哥愿意帮这个忙,今晚的晚膳我包了。”
吉平的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你这是……”忽地,笤帚往旁边一搁,“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唔,看来做饭的是梁逢春。
吉平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转眼间,不但将桌上的东西全收拾了,还不忘她房门口地上的药。季寒趁此将药方写好,并给了他一些银子,吉平却还给了她,只拿了一小块碎银,嫌弃道:“用不了这么多。”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十六七岁与逐风差不多大的年纪,一个还在师父的庇护下,另一个……不知道咋样。算了,萍水相逢各有前程。
收回视线,转头却对上梁逢春笑意不明的眼眸。他唤了她声季娘子,随后道:“我不问季娘子哪来那么多的银子,也不问你为何独自离开郡王府。只问姑娘一句,准备如何替温莹翻案?”
该来的总会来。
季寒望了眼人/流逐渐稀少的街道,回头,“您是以掌柜的身份问我,还是以提点刑狱司正的身份问民女?”
梁逢春挑眉,“两者有何区别?”
季寒微微一笑,“若是以掌柜的身份,我劝您少打听,”迎着他饶有兴致的目光,她继续说道,“若是您以江南西道提点刑狱司正的身份来问民女,民女便大着胆子先问司正一句。”
“你问。”
言下之意,她该明白。
季寒点了点头,开口道:“请问梁提刑,温莹案既未定案何来的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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