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了解一个曾为妾室的女人是如何做到一府当家主母的,最清楚的莫过于她身边之人。
要想接近当家主母身边之人,一那个人出来,二她进去。
思及此,扇风的手下意识地加快。急病需要猛药,办丧事需要哭灵人,哭灵人则需要一副好嗓子。
她若想进得陆府,混在哭灵人中是最不易露馅。至于要怎样让虔州城最好的哭丧班容忍她一个外人——
“啥?你要找虔州城最大最好的哭丧班?”最后一粒花生米从梁逢春嘴角掉落在地。
约莫半个时辰前,他还看见她在后厨对着小泥炉用力猛扇,怎么现在?
“你要做什么?”
“我想进陆府。”
坚定的眼神,不容拒绝的口吻。而梁逢春只有一个念头:崔上章的徒弟能不能揍?
“若是能跟着哭丧班混进陆府,我有把握能查清白氏真正的死因。”即便她有些心虚,但不妨碍她装得诚恳。
果然,梁逢春一挑眉,“白氏不是投井的吗?”
“那您为何还让吉平盯着陆府?”
这瞬时的反应,令梁逢春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坐直了身子,定定看着她,“如果被陆姜发现,打算如何脱身?”
薄唇轻抿,“见机行事,绝不拖累梁叔。”
他是怕事的吗?梁逢春瞪她,“再教你一招,顺势而为,借势而进,造势而起。”
这是三招。
季寒弯了弯眼眉,“多谢梁提刑。”
梁逢春离开没多久,回来时丢给她一套孝服,“酉时,陆府正门。”
季寒穿戴好孝服孝帽绑紧了腰间白布,在喝下第二碗风寒药后,踏出了客栈后门。
太阳还未落山,她双手兜袖,佝偻着背脊,尽量贴着墙垣疾步前行。她不想引人注意,却不知在路过的酒楼上,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中浮现一抹复杂。
再回首时,悬在阑干外的手指无声划过,躲在暗处的身影悄悄跃下墙垣。
酉正,陆府管事来到等候在门外的哭丧班跟前,道了声:“开始吧。”
随之一声“大娘子啊——”,哭丧班一群人鱼贯进入陆府的大门。
季寒排在队伍的最后,孝帽压下将半边脸笼罩,捏着宽大的衣袖使劲往脸上抹,一边窥探左右一边时不时跟着干嚎两声。
直到跨过高立的门槛到达正堂,白氏的棺材就摆在正前方。
齐刷刷地跪下,季寒注意到除了火盆前两个跪着烧纸的丫鬟,管事在带她们进来后就退了出去。
偌大的灵堂,要不是哭丧班,冷清的很。季寒稍稍抬起头,眯眼看去,灵位上刻着:先室白氏之灵位。
她一愣。
按照祖制,白氏生有一子,虽然陆岑死了,但她过世时的身份是陆府主母,即便陆姜不愿也得承认“母亲”的身份。故而灵位应以陆姜的名义供奉,为何是以陆伯煊的名义?
至于,未见陆伯煊本人,季寒倒不觉奇怪。妻子前脚死,后脚新人进门的都不在少数,何况不给亡妻守灵。
她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装作不经意往后瞥去。天色已经暗下,盏盏白色灯笼在空荡荡的院中显得有些渗人。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哭声,夹杂着班主口齿清晰、声情并茂的唱喏——在季寒听来,班主能将逝者的生平编入唱词,还不重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三日成服,得边哭边唱上三天光是这点着实令人佩服。
可惜,她是待不了三天了。才一个时辰,她都有些摇摇晃晃了。
她得想办法接近白氏的棺材,还有那两个丫鬟。
但梁逢春也转达了班主的意思:她只负责带她进陆府,其他,只要季寒别毁了这桩生意都随她。当然,若出了事班主定会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而作为她那一两银子的交换,班主告诉她,哭丧中途每过一个半时辰就能去厢房歇息,顺便喝口茶。
瞥了眼门口守灵的两个小厮,季寒默默掐了把大腿,再坚持哭上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一到,管事的果然出现。班主先走,季寒依然磨磨叽叽跟在最后。
经过长长的回廊,看见陆姜远远地出现在大门口,一身素服没有穿孝衣,看样子像刚从外面回来。季寒赶忙脖颈一缩,孝帽压得更低了些。
供哭丧班休息的厢房在回廊尽头拐角的第一间,季寒故意走得很慢,待到前一人转过拐角,她迅速跨过低矮的石砖阑干藏身其下,身后是成片的桂花树。
花期已过,一些枝头还挂着不愿落地成泥的几朵,风吹过时摇摇欲坠。
管事叮嘱了班主两句,随后离去。季寒听着他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才敢偷偷探出半个脑袋。
孝帽挡住了视线,她轻轻摘了揉成团塞在树旁用石头压住。
离得远但还能看清两个小厮的身影,不一会儿,两个烧纸丫鬟的其中一个跑了出来。与小厮低语了几句后,转身回了灵堂。很快,她拉着另一个丫鬟一块走了出来。
“什么主母?估计整个陆府也就你一个当回事。”
依照俩人的身形,季寒记得个矮的丫鬟梳的是双螺髻,个高的那个则梳的是双丫髻。
“可是……”个高的丫鬟似乎想退回灵堂。
个矮的那个阻止了她,“就一会,哭丧的都喝茶去了,咱也歇歇。”说着,不容拒绝拽着她下了台阶。
两个小厮左顾右盼,掩了门也跟了过去。
终于这空荡荡的前院只剩下她一人。季寒蹑手蹑脚地沿着树丛慢慢走过去,直至来到灵堂前推开门,快速闪了进去。
风从门缝中钻入,灵台两侧的烛火忽隐忽灭,开棺适当其时。
摸到棺材旁,季寒双手合十念叨:“得罪之处,还望见谅。”说完,动手去推棺盖。
照理说封棺是在出殡当日,可,任凭她使出多少力气,棺盖纹丝不动?!
当着逝者的面说见鬼总不是吉利的话。季寒搓了搓掌心,去察看棺盖四周——好消息没有钉棺钉,坏消息,这棺材是来自江南一带罕见的制作工艺。
简单说,就是棺盖与棺材之间采用的是镶嵌方式,出殡时只要在上下合拢的缝隙处再刷一层漆便是。至于还要不要再钉棺钉,全看主家的意思。
所以,再简言之,闭着眼瞎推是推不动的,得先找到嵌合的那个口。
季寒抓了抓头发,双手再次合十,道:“白氏,你若想替你儿子昭雪,就帮我把这棺材打开。”
房梁上,蹲了半天的黑影因这句话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黑影思量着是否要下去帮忙,被藏身对面梁上一双平静的眼眸制止。
他们居高临下,眼睁睁看着季寒在摸了棺材两圈后终于停下——她找到了嵌合处。
三两下的拨弄只听咔哒一声,在寂静无声的灵堂显得有些毛骨悚然。然,季寒则一改方才的紧张,这次,驾轻就熟地将棺盖抬起一条缝,慢慢移开。
她从灵台旁拿了支蜡烛,就着摇曳的烛光察看白氏的遗体。
白氏约莫四十出头,遗容被人打理过,施了一层薄妆,涂抹着艳丽的朱赤色口脂。发髻是朝天髻,簪了一支金步摇,还有支翡翠簪子。
从外罩的长褙子,到内穿的抹胸、百迭裙整套都是织金锦。季寒来不及讶异,看向白氏的脚,然后,她差点叫出来。
那是一双弓鞋,专为缠足女子所制。繁花刺绣,珍珠缀饰,华美而扭曲。
季寒忍住脱下这双鞋的念头,再次回到原地,看着白氏似沉睡般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道:“对不住了。”
她将蜡烛搁在一旁,解开白氏胸口和腰间的系带。
颈部没有勒痕,胸口没有伤,腹部鼓胀,四肢没有反抗留下的痕迹或是被人桎梏的伤,双手指甲内有些微的青苔和淤泥,确像溺水死亡。
季寒咬了咬唇,伸手抹去白氏唇上的口脂,蓦地睁大了眼睛,是伤。
不,不止伤。她拿过蜡烛,蜡油滴落在手上也顾不得,凑近了仔细一看,倏而她闭上眼睛低头去闻了闻。
房梁上,黑影被她的举动惊得一动不敢动。
只见季寒抬起头后,再次搁下了蜡烛,然后半个身子趴在棺壁上,棺材不稳晃了晃。
吓出了她一身冷汗,房梁上二人也同样眉头一紧。
忽然,有人朝灵堂的方向来。季寒没有察觉,还在试图翻过白氏,她想看一看白氏的背部——
烛火在这时全部熄灭了,瞬间,灵堂内一片漆黑。
季寒下意识地想要去扒棺盖,黑暗中只觉一阵风过,有人搂住她腰的同时捂住了她的嘴。
“是我,褚停云。”
随着耳边低语,咔哒一声,棺盖阖上了。
惊魂未定,季寒却也认得他的声音。在感觉到身后的是一堵墙,这才拨开捂着嘴的那只手,她喘了口气。
他不开口,她也不说话,直到有人推了一下灵堂的门。
褚停云只觉腰间一紧,不挣不扎抿了抿唇角,然后往前一步侧身将她和自己藏进墙与柱子之间。
季寒反应过来时恨不得找个地洞,然而无论她再怎样低头,只能看着更像投怀送抱。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慢慢放开箍着他腰的胳膊,尽量背部贴墙。
“死丫头,居然敢偷懒?一个两个,真是,哎!”
门口响起管事的声音,但他没有踏进灵堂,也没管敞开半扇的门,径直转入了回廊。
应该是休息的时间差不多,去叫哭丧班来继续了。季寒心中着急,还不至于慌乱,压低了嗓音:“人走远了吗?”
一拳都不到距离,她近乎是贴着他胸前在问。褚停云望向门口,在看到逐风的示意后道:“走远了。”
“好,快来帮忙。”
没有一日不见如隔那个啥的扭捏,褚停云看着她毫不含糊地钻出去,直冲着灵台的方向跑去——在撞上棺材前再次被他拽住。
“你要做什么?”
“点蜡烛……”
突来的亮光晃了她的眼。但下一刻,她指挥他们两个,“开棺,白氏是被谋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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