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官?
季寒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是在告假的第三日。
前一天她偷偷潜进府学,试图重新寻找考试当日是否有被遗漏的线索。科举已经结束,现在誊录所是重中之地,所以她不怕还有人留在已经关闭的府学里。
虽说是为了查案,季寒也是头一回青天白日之下钻狗洞,本想翻墙的,一是后院的墙近期被加高过,二么就是许久不用技术有些生疏。
狗洞在后院,离柴房厨房一个拐角的距离。季寒没有逗留,直接向当日的考场走去。
她先到了南院。考试九天七夜,前四日考的是四书五经诗歌赋,她的位子在地字壹拾贰号,对面是监考所在廊檐,回忆了下左右两边是两个不相识的考生。
季寒细细查看了南院每一个号舍,很干净。
之后,她回到北院。坐在最后几日的号舍内,仿佛面前是那张勉强写完的策论。抬头环顾四周,显然北院的号舍在考试结束后也被打扫过,看不到任何笔墨留下的痕迹。
季寒有些失望,抬脚准备离开。起身时,想起被木板桌角撞疼的记忆,遂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而后,她看见一滩奇怪的黑色墨迹,就在其中一块木板的背面。
没有考试时,两块木板都拆下靠墙竖立。考试时则会被事先放下,一块用作休息,另一块则用来当书案。
“号舍是以千字文中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排布,分南北两院,共壹佰贰拾间。我查了所有的木板,有墨迹的号舍有八间。”
随手从书案上抽了张纸,季寒边写下一串数字边说道:“你可知在这八间号舍应考的是哪几人?”
褚停云不喜欢她卖关子,催促道:“快说。”
季寒却一耸肩,“我也不知道。”
在褚停云恶狠狠的目光投来时,她叹了口气,“是真不知道。只能确定其中一人,是我。”
八间号舍,便是十六人。季寒还未琢磨明白墨迹的意思,回去路上遇到了徐辰的轿子。
真可谓冤家路窄。科考那天出言辱她之仇还没报呢。
所以,她干着正事的时候还惦记着私仇?褚停云瞪她。
“我跟着他的轿子,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到了城南的陶钧馆。”说到这,季寒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那里,是沅陵县所有学子的向往之地。”
“为何?”
眼瞅着季寒飘来的眼神,褚停云几乎条件反射般,“别告诉我你还是不知道。”
“知道。”
干脆利落,褚停云舒了口气。
“我只是好奇你居然不知道。”
褚停云奇怪地看着她,“我该知道吗?”
季寒思索了会,像是想到了什么,“看来,你也不是掌握了太多有用的线索。”
“季娘子。”
她咽下后半句,转了话题,“这么说吧,被陶钧馆留下的学子要么学识好,要么就是栋梁之材,只是还未遇到伯乐。”
“而大多数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千里马,就差一位伯乐。”
半仰的脸上流露出不遮不掩的羡慕。褚停云不屑道:“你不也是。”不然怎么敢到他面前大言不惭?
许是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言,季寒噎了一下。回过神来,嗤笑道:“忘说了,还有,要么有钱。”
褚停云皱眉。
当学识、栋梁与钱财牵扯到一块,确实容易令人想歪。但,“就凭这个,你觉得有人买官卖官,会不会过于牵强?”
“当然不是。”季寒否认,“徐辰出生家世整个沅陵县谁人不知,我怎么可能单凭这点认为陶钧馆有问题。”
“那是什么?”
“是陶钧馆的管事。”
季寒说,在看清陶钧馆的匾额后她第一个想的是打道回府,毕竟想要从大门进去,于她而言不可能。
一来她虽穿得素朴,但女子身份摆在那,只会引人注意;二来,想的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己劝了自己一把。
当然她只说了前一个理由,以褚停云的聪慧何必再多理由。
她回头刚准备放弃,迎面来了辆运菜的板车,推车的是一男一女,而女的正是誊录所的厨娘。
季寒打算回避,想起自己只偷偷看过厨娘,也许——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跃上心间。
于是,她低头朝前,步履踉跄。
“装晕?!”褚停云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里头装的是脑仁还是水。
“可惜,我还没晕,永娘先晕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季寒真想叹一声:“瞌睡遇上枕头,真正的心想事成啊。”
季寒眼疾手快在永娘晕倒前扑上前抱住了她,作为代价,重心不稳的俩人一同摔倒在地。永娘没事,她伤了胳膊。
没提受伤之事,季寒望向窗外,夜已深,母亲的屋子已经熄了灯。
“你们什么时候离开?万一被我娘发现……”
“陌尘守着,有动静会提醒我们。你说永娘怀了身孕,那男人是她的丈夫?”
显然,褚停云没当一回事,全副心思都在厨娘永娘身上。季寒猜就算母亲发现了,他也有狡辩托词。
再次远远瞥了眼对面高大挺拔如松的身影,季寒决定放弃挣扎,“是。她的丈夫叫王德海是个厨子,她跟着丈夫曾在徐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厨娘。后来因为厨艺不错,被推荐进入了陶钧馆,还有誊录所给人做饭。”
季寒顿了顿,“幸好你没听我的,不然今天可能害了人家。”
褚停云知她指的是差点对誊录所的官兵下荨麻草一事,撇了下嘴,“过去的就别提了。”总不能说自己在科考的水缸里下药也有错。
虽然没铸成大错,但终归是牵连了无辜之人。
“其实,我一直在想应该如何找出考场下/毒之人?”在书案另一侧席地而坐,季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是永娘提醒了我。”
顺利进入陶钧馆后,因永娘刚受过惊吓不方便动弹,季寒自告奋勇给王德海打下手。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偌大的陶钧馆,文人聚集之地,竟一共只有三个厨子,且每两天换一人上工,帮厨的皆是厨子的家人或是亲眷。”
“永娘说,陶钧馆虽然每天来往的文人学士多,但馆内并不供吃食。他们做的饭菜也只是伺候东家一人,除非东家有宴请才会多做些。”
今天,恰逢东家宴请徐府郎君。
“也就是说他们知道徐辰那日会去?”
季寒颔首,“不仅知道,还是徐府主母差人让他们去的。”
送菜上桌前永娘告诫她送至正院门口自会有仆人来接,所有饭菜、酒水会先经过试毒,她须等候一旁。
王德海已对管事的说她是永娘的外甥女,这几日来探亲顺便帮忙。
“等等,”褚停云喊停,疑惑道,“外甥女?你没告诉他们你的真名吧?”
白眼没忍住飞去,季寒咧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说我姓蔡,家住邵县,纯属过路。”
“他们信了?”
“应该不信。”
褚停云瞪大了眼睛。
“可是当时的情形,是让永娘冒着小产的风险,还是信我来得划算?更何况,光是试毒那条就把我们三个拉扯到一根绳子上了,他们防着我,我还得防着他们呢。”
她说得轻松,褚停云听得额角一抽一抽。
“后来呢?”之所以还能耐着性子,是因为故事太长——他如是劝自己,千万别一巴掌拍上去,打死这个胡来的。
“后来啊,算是有惊无险。”
一笔带过自己试毒之事,待管事等人走远后她也假装告退,实则绕道院墙外在茅厕附近的花圃中躲了起来。
她没有下荨麻草,可厨房所在的后院满地的马齿苋——季寒觉得,不能浪费啊。毕竟马齿苋有个效用叫做:清热利湿。
尤其半生不熟吃下,那可是立竿见影。她抓了一把偷偷藏好,去往正院的途中趁机拌进鸡汤里。
为免效用不够,又往煎鱼肚子里藏了些。
果不其然,半炷香不到就看到徐辰满头大汗地冲了过来。
“不一会儿,你猜谁来了?”
瞧着她掩饰不住的得意,褚停云已是一分都笑不出来。
然,她好似浑然不觉,自顾自答道:“居然是宋知府。他不是受了伤在府中休养,怎么会出现在陶钧馆?”
“可惜没见到陶钧馆东家,连永娘夫妇二人都没见过,也不知是何模样?”她凝望着窗外半空的玄月,“还有试毒,实在是古怪……”
笃笃,屈指叩了两下书案,褚停云拉回她的思绪,“还有什么?”他还想知道,她是如何惹上的徐辰。
“啊,对。”经他提醒,季寒陡然清醒过来,“我听见徐辰在茅厕门口骂管事,说要解雇他,恰好宋知府也来了。奇怪的是舅舅没有帮外甥,反而让他住口。”
舅甥二人在茅厕前匆匆相遇,又匆匆而过。她庆幸徐辰的嗓门够亮,也庆幸自己躲得有段距离。
“我差点就以为宋知府体恤百姓,可再回想试毒的时候那管事的谨慎……”
“他们是如何试毒的?”突然,褚停云发问,“你很在意试毒这件事,为何不详细与我说?”
季寒一怔,这才意识到越想瞒的事却是最令人在意的点。而她早在无形中已经将自己认为疑点最大的地方透露给了褚停云。
她犹豫了,说,也许他会告诉师父,不说,等褚停云去查出来,仍逃不过一劫。
“在想什么?”他盯着她,一眨不眨地注意着她的神情,末了,“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她回得太快,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褚停云的忍耐也到了极限,幽幽地变了脸色,“季寒,你想清楚,若是有隐瞒,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威胁、警告,褚停云随便她怎么认为,于他而言,唯独不能有欺骗。
“不是……我只是怕……你告诉师父……”
“所以你不仅隐瞒,还准备欺骗?”
“句句属实,绝无欺骗。只是没告诉你,毒是我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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