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以为永娘所说的试毒用的是银针,哪知管事命她打开食盒后的第一句话是:“吃吧。”
每样菜吃一口,然后站在院外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见她活得好好的,再命人拿起食盒回去。
难怪管事的没有对她的身份过于查探,反正也跑不了。永娘那边没有对她说得很清楚,也无非知道如果真出了事,一个也捞不着好。
所以她方才说:“光是试毒那条就把我们三个拉扯到一根绳子上了,他们防着我,我还得防着他们呢。”
她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经历过了。
嘴角扯开一个僵硬的弧度,即便胸口像堵着石头的,褚停云仍竭力表现出良好的教养。
“只瞒了这一件?”
季寒重重点头,趁他语气尚可,忙又说道:“从陶钧馆出来,我一直守在那,直到徐辰出门上轿,待到天黑也未见宋知府。”
第三日,她再次前往陶钧馆。
从知府衙门口经过,官兵已撤去大半。吃个早餐的功夫打听到附近的商户最近都未见过宋知府出府。
“不知刺客抓住了没?”
“也许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才惹来的祸事。”
坊间最近没有传闻,都在议论知府被刺一事,更多的是谨慎小心之人。
“别乱打听,不知道衙门派了多少官差出去,万一被当成刺客的同伙……”
季寒被卖甜粥的李大娘给捂住了嘴。
“诶,如果这次能考个解元,大娘每天给你送碗甜粥,加大枣。”
季寒嘿嘿傻笑,默默在心底加上:只要考试不作废,她愿意从此喝粥不加糖。
到了陶钧馆已快近中午,与她掐算的时间差不多。
一边小心着别先遇上永娘夫妇,一边往后院门去。四下无人,季寒迅速推门而入——根据昨天的观察,后院的门在近中午时会留锁,方便来做饭的厨子进出。
她趁的就是这个间隙。
前院的热闹隐隐约约传入耳中,有高谈阔论也有诗词歌赋。季寒悄悄来到正院,两个家丁一左一右守在院门口。
狐疑地退后,准备找个藏身处。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心”“快快”,那是刻意压低嗓门的声音。季寒往右手边的草丛后一蹲,高度正好挡住身影。
她小心翼翼拨开一簇,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个被抬出的木箱。
“从北门出,马车在外面等着。”
等季寒赶到北门时,马车和那些家丁还有管事都没了踪影。
她蹲下仔细查看车辙印,青石板的路面本不该留下太多痕迹,但其中一块石板上居然有一个浅坑,还有拖拽的石痕。
一边思索着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才能将青石路面砸出个坑,季寒一边往回走。
忽然停下,“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运气能那么好。”她对着褚停云咧嘴一笑,“也可能,我跟那姓徐的上辈子有仇。”
她又遇上了徐辰。
迎面相遇,季寒太过专注没有看路,徐辰应是刚喝了酒醉醺醺的,还有一身的胭脂花粉味。
褚停云眉宇蹙拢,“你可有吃亏?”
季寒幽幽地瞅了他一眼,“现在问会不会太晚了?”
褚停云一滞。
“逗你的。”季寒的确是戏弄他,见他语塞,挥了挥手,“我若是吃亏,宋知府怎么会替他外甥出头呢?”
确实。
“不过,你到底答应了宋知府什么,他怎么那么爽快就把我放了?”毕竟,她害得徐辰差一点就断子绝孙了。
“不说这个,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发现他们可能是买官卖官?”心有歉意,褚停云语气也软下许多。
啊,她差点忘了呢。
说到这,季寒的眉眼都乐弯了,“徐辰说的。”
“啊?”
“我揍他的时候他说的。”她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说,等他当了官,要将我家满门抄斩。”
一宿未睡,褚停云是在天蒙亮时离开,季寒的母亲醒来。
他未回暂住的官驿,留下陌尘暗中护好季家,自己则骑马上了沅陵县郊外的天禅寺。
夜半时分,再次出现在季家时,陌尘说季寒去了“日醉庐”一直未归。
“属下制止过,但季娘子说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显不出与郡王的关系。”如实转告,陌尘猜不透季寒的心思,但她说常郡王会明白。
褚停云眉峰上挑,“她真这么说?”
陌尘称是。
一日不停歇的来往,褚停云原本有些倦意,在听到这话后,驻足停下。
半晌,“你先回驿站。”
“郎君?”陌尘回头看只留一盏烛火的季家,不确定。
“明日,预备些上好的药材补品送去徐府。另外在清风楼定一桌酒席,将我的拜帖送至宋府、徐府。”
陌尘连个疑问都没有,听褚停云一一吩咐,记好。
“再有三日,誊录也该结束,届时,少不得犒劳所有官员一番。你去打探一下陶钧馆接不接这桩生意。”
“如果对方不接呢?”
褚停云的视线落在他的腰间,“如果郡王府的腰牌不管用,你该知道怎么做。”
陌尘颔首,见褚停云未动,追问了一句:“郎君不回吗?”
“不回。”倦意已消,褚停云摸出折扇,指着往镇上的方向,“本郎君要为明日的负荆请罪好好准备一番。”
比如,首先,让某个“罪魁祸首”打扮得光鲜亮丽。
“为什么?”
“罪魁祸首”不解,瞪大的杏眼下两个黑眼圈遮都遮不住。
“还能为什么?负荆请罪啊。”褚停云像看傻子似地看着她,末了,“顺便挑些胭脂水粉翡翠环佩,打扮得像样些。”
“……就跟在知府府衙那日一样?”季寒想象着,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哪一样了?”褚停云立刻反驳,“那是妾室装扮,明天你是以名门闺秀的身份出席。”
季寒越听越不对,余光瞥了下师父的卧房,烛火已经熄灭。她凑近些,压低了声音:“你到底搞什么鬼?”
好端端地不去尽快查明案子,跑来“日醉庐”与她讨论负荆请罪?瞅师父都没搭理他,留下她给他端茶倒水。
再瞧他的态度,跟昨晚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一定有问题。
乌金骨扇点上额头,褚停云没好气地推开她,“怎么,只许你暗访,不许我明查?”
明查?
“如何明查?”
褚停云神秘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日上三竿时,位于东城的徐府大门被砰砰敲响。
一声“常郡王携师妹季寒,特来负荆请罪”让床榻上的徐辰气得差点两眼一翻,厥过去。
“请罪?这是请罪吗?分明就是来耀武扬威,宣告权势的!”徐家主母——宋西洲的亲妹宋筠竹,一掌拍在案几,气愤难当。
管家立在一旁,偷眼去瞧自家主君,徐府真正应该当家作主之人,徐景文。
还不待徐景文发话,宋筠竹又开口:“来人,把他们赶出去。”
“胡闹!”
管家悄悄松了口气。
“人家是郡王,你是什么身份?”知府的妹妹,还当自己是皇亲国戚。徐景文一边腹诽,一边最后检查了一下仪容,然后径直出了书房,也不管妻子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主君,用不用唤小郎君过来?”离书房远了,管家大起胆子问了声。
脚步未停,徐景文想都没想,“不用。还有,派人看着主母,别让她去扰了老夫人。”
管家轻轻“啊”了声,忙回道:“是。”
说话间大门已近在前方,两男一女,女的正欣赏廊下栽种的菊花。
余光扫过黑衣男子手中捧着的一摞锦盒,徐景文躬身朝一身月牙白交领长袍的褚停云拜下,“下官沅陵知县徐景文,参见常郡王。”
季寒闻声转身,同时回忆起秋闱开始的那日,似乎并未在考场见过知县。
“免礼。”
这不咸不淡的口吻,居高临下的姿态?徐景文暗暗苦笑,却也只能继续伏低做小,“常郡王,里边请。”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褚停云没有客气,轻咳一声,道:“寒寒,跟上。”
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季寒慢了一步,瞥见徐景文投来的视线。
她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褚停云的话骤然跃上耳畔——马车上,他说:“我这人素来讲道理,但愿为你这个新认的小师妹,今天也专横一回。我也不要你的感谢,好好认、错便是最好的回报。”
他特意强调了认错二字。季寒虽还未想出该如何好好认错,但“专横”二字他已是言传身教。
当即“疑惑”地回眸望去,“徐知县,有事?”开口,十足欠教养的样子。
一抹厌弃划过眼底,稍纵即逝,“没事没事,下官只是见姑娘有些面熟,这才多看了两眼。”徐景文笑着解释,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先一步朝前去。
他是知道她的,但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真正的见面这是第一次。思及长子徐辰过去做过的种种混账事,莫不过最糊涂的是惹上了崔上章的徒弟。
一个锦贵纨绔,一个狐假虎威。
“常郡王,请上座。”
此刻他却不得不强行咽下这口气。
褚停云也不客气,不但自己入座,还冲季寒招招手,让她在下手位子坐下。
全然看不见一丁点的,尊重。季寒坏心眼地思忖,其实他对面那个上座也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她也只敢想想,比不上褚停云厚如城墙的脸皮。
“徐知县,今日特地前来,主要是代师妹负荆请罪,还望徐知县看在我的份上,谅解一二。”
闻香品茗,做着自然的事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陌尘,将礼送上。”
他就是来找茬的吧。
但凡爱子如命的父亲,风骨清高的文人,此刻不是愤怒就是不屑。反观徐景文,始终挂着笑,一派坦然自若。
示意管家收下,还客客气气地道谢。褚停云不由高看他一分,能人能忍。
“季寒,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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