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老鸨半张着嘴神情有些僵硬,却还死命地想扯出笑容,只是比哭还难看,“两个人……各有千秋,各有千秋……娘子……”
“自然是温莹姐姐更甚一筹。”伴随一声轻笑,一抹艳红盈盈而来。
面容如春日枝头盛放的海棠花,声音好似玉珠滚落银盘,举手抬足之间温婉优雅,更别提行礼时那婀娜的身姿。
“锦书参见常郡王。”
“免礼。”
“多谢常郡王。”
慢慢直起身子,忽而朝着她所在的位子上前一步,“锦书见过季娘子。”
明眸皓齿,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坦坦荡荡,顿叫这屋里摆放的鲜花失了颜色。季寒忽然对温莹这位前任花魁又生出了几分好奇。
垂眸敛神,“锦书姑娘客气。”再抬眼,季寒挂着微笑,直言不讳道,“锦书姑娘方才道温莹姐姐更甚一筹,不知此话何意?”
觑眼瞧着老鸨悄悄退下的身影,手中轻轻挥动的团扇带来一阵淡淡的香风,锦书柔柔一笑,“温莹姐姐出身官宦人家,才华出众大方得体,更是精通音律,若不是家道中落怎会来这腌臜之地?只可惜遇人不淑,不然今儿个也是人家的大娘子了呢。哎,也可惜了那张古琴,只能待在我屋里空余恨了。”
她话中有话。季寒思忖道:“不知锦书姑娘的屋子是哪一间?”
美眸如拂柳扫过,团扇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主人白皙漂亮的手指指向回廊的尽头,“喏,不就温莹姐姐原来的屋子嘛。咱们木兮阁历任来的花魁都住那,只因那处可赏四季更迭,秋花月夜,景色甚美,”她侧身柔柔又道,“常郡王、季娘子,二位可有兴趣同锦书共饮共赏一番?”
果真是个妙人啊。季寒感叹道,同时也不免有些失望。看来自己没有看错,温莹的屋子早已住了人,只是没想到还是花魁。
“好,那就请锦书姑娘带路吧。”
褚停云爽快应允着步出主位,在经过季寒身侧时慢了半步轻声道:“既来之则安之。”
门口,一双美目巧笑嫣兮,恍若视而不见褚停云与她之间的交谈。
“常郡王请,季娘子请。”
偌大的木兮阁,在散去了寻欢作乐的客人后显得有些冷清,虽然楼下歌舞依旧。他们跟着锦书的步伐沿着回廊朝尽头的那间屋子慢慢前行,直至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打开房门。
“二位请进。”
入目所及的矮几上一字摆开的酒水茶点,还有几样小菜。地衣、软垫、蒲团都早已准备妥当,一旁的红泥炉上还煮着一壶热水。
丫鬟退下带上了门,也挡住了探究的视线。短短一路,季寒生生硬着头皮装作看不见,尤其是玲珑姑娘在见到锦书时眼中闪过的怨恨。
稍纵即逝,却仍被她察觉。
门扉再次叩开,进来的是青青?!季寒好整以暇,瞥了一眼素手沏茶的锦书。
“奴婢青青,参见常郡王。”
一改之前的莽撞天真,神色从容举止有礼,只是在向季寒行礼的时候,扑通,双膝直挺挺地跪下。
“多谢季娘子愿意相信奴婢。”
对上泛红的眼眶,季寒心虚地颔首,“起来再说。”
岂知她非但没有动,梗着脖颈道:“奴婢自幼被卖给了温府,温莹温娘子是奴婢的主子,今日斗胆求季娘子救救我家娘子,奴婢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一生。”
季寒垂眸敛目一言不发,沉默如催生的杂草蔓延,只有泥炉上的水咕嘟咕嘟翻滚。
青青大气不敢喘只能耐心地等着,锦书跪坐一旁,薄纱下的背脊不自觉绷紧。
褚停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问道:“要救人不是该去求闻知府么,找她做甚?”
他打破了沉默,将问题抛了回去。
锦书以为季寒不愿,故而他才有此一问,沉吟了会道:“常郡王,季娘子,你们有所不知,温莹被带走那日,官府说是去配合查案。但当青青去接人时被告知,温莹已认罪。”
“确实如此,”青青接过话头,继续道,“无论奴婢如何恳求,衙役都不给见一面我家娘子。奴婢实在没法子便将此事告诉了锦书姑娘,还有夏蓝姐。”
也就是当夜,公孙夏蓝找到了梁逢春。褚停云面上未显,眼角的余光留意到季寒交叠的双手慢慢握紧。
“夏蓝姐是我家娘子两年前在烧香回来途中所救,她想报答娘子,所以想办法弄来张假的身契将自己卖给了老鸨。”声音渐小,青青一边叙述前事一边偷偷观察二人的脸色,“昨日有人来给夏蓝姐还有我家娘子赎身,奴婢见是常郡王之人,便没有将此事告知,还望常郡王恕罪。”
公孙夏蓝的身契是假,但温莹的身契却是真的。所以就算为了自己的主子,她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
可是,“你可知老鸨一开始便知身契是假的吗?”褚停云问她。
不意外,“啊?老鸨早就知道了?!”忙不迭捂住自己的嘴,青青不敢置信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会?夏蓝姐说老鸨被骗过去了,还很高兴呢。”
是该高兴,多了个自愿入火坑替自己赚钱的,老鸨有什么可不答应的?对此,褚停云无话可说,抬眼看向锦书。
“姑娘与温莹又是何种交情呢?”
捧着茶盏的手迟疑了下,“奴与温莹姐姐相识一场,同为女子也同是天涯沦落之人,没有道理看着她身陷水深火热中不出手相帮。”温婉中带着一丝凄楚。
褚停云闻言疑问道:“只是如此?”
“就是如此。”
“既然这样……”
“那便没有什么可再说下去的了。”
强势打断。褚停云收了声,指腹抚过唇角,但见在锦书错愕的注视下季寒发出一声冷笑。
“一个两个皆是避重就轻,真话里头惨着假话,救是也真想救,但真救不了便当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至少尽力了不是?我猜这木兮阁中只有青青姑娘一人说的全部都是真话,不幸的是她的确所知不多。”
锦书紧抿着唇,不去看茫然的青青,犹豫后问她:“季娘子何处此言?”
季寒似乎早知她会装傻,勾起唇角,“撒谎要若不被人发现,最好的法子的确是真假掺半。但是别忘了,前提要能自圆其说。就你和玲珑姑娘各自的一番话,敢问一句,你们能自洽吗?”
“我,奴哪句说错了吗?”
“你说你帮温莹是因为同为女子,这句我信。可你又说同为天涯沦落人,先不说温莹是否为官宦之家娘子,至少你不是出身官宦,你怎会理解从天上坠落泥地的感觉?再者,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长期教化养成,刻意为之,方才那些礼节刻意的痕迹更重,你是在学某个人对吗?”
面对锦书这种求人办事不愿坦诚相告之人,季寒本不愿多费口舌。她看的是青青,抓住裙子的手不住颤抖,焦灼却被蒙在鼓里。
烛火摇曳中,锦书的背脊愈发地绷紧,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季娘子都是这么同别人说话的吗?”她的眼里盛满怒火,语气也陡然变得森冷,“原来季娘子的家教就是羞辱像我们这样的下等人是吗?长期教化刻意为之,你又可曾经历过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日子?只有温莹可怜,因为她曾为富贵人家嫡女,难道我们就不可怜,不配活着吗?你说,这又算什么道理?”
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季寒却舒了口气,喟叹道:“这样真实多了。”
褚停云端起茶盏掩饰无奈的笑意。相较之下,锦书许是因为愤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
看着她慢吞吞地起身,双手往身后一背,开始欣赏伫立的博古架。
“既然无话可说,二位可以走了。”锦书竭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硬声下了逐客令。
褚停云方要开口,就听季寒不以为意地道了声:“我们花钱了。”
她非要将她最后的尊严踩在脚下吗?!胸口剧烈起伏,那个“滚”字无论如何锦书不敢说。她拿捏得很准,在这吃人的地方,银子才是一切。
锦书生生忍住,不敢让眼泪落下。她的对面,这个男人自始至终没多正眼瞧她,一掷千金为的也是博古架前的身影。
她也不需要他的同情。
“褚停云,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个令人难堪的女子甚至都不装了,头也不回地直呼常郡王的名讳。
“假的。”
常郡王的唇角也从未压下过。
“那这把琴呢?”问他的同时,指尖从琴弦拂过,响起一串不成调的琴音。
“确实是古琴,不过不是名家所做。”顿了顿,褚停云扭头多看了一眼那把琴,问道,“你会弹琴吗?”
季寒勾起最后一根琴弦,笑道:“当然不会,这不是还想问你吗?亦或者,锦书姑娘愿意弹奏一曲?”
把不愿意三个字咽下,锦书僵硬着身子从地上爬起,“不知二位想听什么曲子?”
“听常郡王的。”季寒无所谓,继续朝着床榻的方向踱步而去。
褚停云沉吟道:“温莹往日弹的是什么曲目?”
锦书一愣,低声回道:“平沙落雁。”
“那就平沙落雁。”
“是。”
悠扬的曲调起时,季寒在床榻边驻足,没过一会就听得褚停云喊了声:“停,请让一下。”
她转身朝他们那边望去,只见锦书姑娘退至一旁,褚停云则坐到了古琴后。指尖迅速弹拨,蓦地顿住,他直接抱起琴摇晃——
“里面有东西。”
不消他说,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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