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死东西!一次竟要喝我一缸酒。”隐约的谩骂声从舍库脚下传来。舍库连忙进屋关上侧门,上了栓。
侧门出口处是一条铺着碎石子约有一辆马车宽的小路。此时一块木板从碎石子下升起来,将上面的石头推至两边,浓重的酒气瞬间压过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刺鼻的苦味儿。
“得跟他们多要些钱。”男人边说边吃力地盖上木板,重新将石子铺盖过来,晃晃悠悠踱步离开了庄园的侧门。
此时夜空更加静谧,没了风声也没有了莫名的嘶吼,仿佛一切万物都沉入梦中。
舍库记得这个声音和那道高瘦背影,是卡梅拉,乔娜林的儿子。
——也是第一个站出来谴责他的女巫母亲的那位。
舍库思索了一会儿,或许这件事远比她现在手中所掌握的证据要复杂的多。
村子和庄园勾结养了一只怪物,还有专人饲养并且杀人?这么做是为什么?
珍妮又在这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舍库将衣服拢紧,想了想蹲下推开这些碎石,一块仅供一人上下的木板显现出来,她找到了旁边的拉绳,轻松一拉,卡扣的声音再次响起。
想必卡梅拉应该不会再来了,舍库从怀里拿出半截蜡烛,借着光看了看下面的构造,一个长长的梯子由下至上,她倒退着往下摩挲着,爬梯子得手脚并用,舍库伤未愈,她能感受到肩膀处刚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撕裂开来,她额角处的冷汗直冒。
她又下了一节,准备将木板合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木板边缘伸了出来,挡住了。
舍库咬着蜡烛抬头,烟花顶着月光居高临下地瞧着作死的舍库。
舍库没手没嘴,只好腾出来一只好手,伸向烟花。
烟花顿了顿,就在舍库以为她不会帮忙的时候,将她一使劲儿拉了上来,冷冷地说,“你的伤还没好。”
虽然她将烟花惹生气了,但是她能够把自己哄好,她取下嘴里的蜡烛,“下面有怪物,塞卡帕尔没骗我们,不是幻觉。”
烟花隔着舍库单薄的衣服看到了泅出的血迹,“你等着。”
不一会儿她拿了一块白布出来,撕了一部分下来给舍库重新包扎,另一部分缠在自己的腰上,“过来,我背着你下去。”
舍库挣扎一下,“我自己能行。”
烟花举着白布,“来。”
舍库怀疑烟花的本体是牛。
两人有惊无险地下了地牢,一阵阵有节奏的呼噜从地牢深处传来,刚才还在嘶吼的怪物灌完酒竟然已经睡着了。
她们刚落地,舍库就踩到了一件衣裳,这被撕扯的不成样子的着装是庄园里女仆的衣服。
“饲养他的人是卡梅拉。”舍库将蜡烛举起,对烟花说。
烟花接过她手中的蜡烛,举高了点,看着重新包扎了的伤口,问舍库,“疼吗?”
舍库没回答,她有些激动地往前走,鼻子嗅闻几下,“是酒糟味儿,卡梅拉将他灌醉了!”
烟花将光源靠近了些,借着光来看这个怪物其实是个人,不过体型庞大些,长得丑陋些,他旁边又放了一把新斧头,上面的缺口仿佛是新增的。而怪物此时应该是喝醉了,正横七竖八地躺着,越靠近端详,他的脖颈处好像捆着一道精制的锁链。
烟花将蜡烛往旁边挪了挪,就这一瞬锁链上的不知什么东西晃了舍库的眼,“等等!”
舍库将烟花手中的蜡烛接过,她蹑手蹑脚地穿过怪物身边的脏污,光亮凑到对方的脖颈处,“你来看。”
烟花凑上前,一道金色的铭牌藏在怪物的脖颈后,上面繁复的花纹,仔细看下面还有编号。
——是圣廷的标志!
她俩对于这个标志都是很熟悉的,护幼院大门入口正对门的墙上大大的竖着这样一个标志,每次集会出门前大家都需要祈告三分钟,舍库每次祈告都不认真,她抬起眼盯着那个标志,刻在心底。
不等她从那枚标志带来的回忆中抽身,突然间一旁的怪物竟然被烛火惊醒,它伸手一捞,长长的指甲死死扯住了舍库的衣角,她被惯性带着往前一扑,斧头紧随身后,但好在烟花一直警惕着,此刻也反应迅速,猛地将舍库拉进自己怀里,“他醒了,快走!”
舍库的衣服一边被扯了个稀碎,伴随着地动山摇的嘶吼,怪物无能狂怒地砸着斧头,铁链哗哗作响,令人头皮发麻,担心下一刻怪物就挣脱了铁链冲过来。烟花将舍库揽在背后,微微屈腿就将舍库背了上去,上去后,重新将木板恢复原样,被吵醒的怪物在她们身后一刻不停地嘶吼着。
这次怪物的吼叫比往常都要大,肯定会惊醒人。烟花和舍库上了楼后,却没有进屋,两人刻意虚掩了房门,在黑暗中守了一会儿,半晌后看到珍妮举着蜡烛出了门。
舍库推了推烟花,“你快走,万一等会儿被珍妮发现。”
烟花皱眉看着她的伤口,原来方才因为太过紧张,舍库伤处的血再次渗出。
“死不了。”舍库将烟花推出了门,才缓和了一口气,靠在门后忍着痛,表情有些不情愿,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好,我答应你了。”
次日清晨,三人正在用餐,管家带着一道噩耗传进庄园。
一个人被吊死在了乔娜林的屋子门前,村上的人来给珍妮传信,说——死的人是珍德诊所卡文迪许医生的夫人。
舍库心一紧,昨晚难道是那个怪物刚完成杀人任务吗?
又一个死者,肯定会招来警督,届时容她们私自探查的机会就不多了。她将头扭向烟花,罕见的是烟花垂目认真地吃着碟子中的食物,一个眼神都不给她。
看来每次那怪物出完任务,善后的都是卡梅拉了,他宁愿当共犯,都要让所有人误解杀人的是死去的乔娜林,居心何在?
用完餐后,舍库注意到管家不知何时出了庄园,竖起衣领行色匆匆地走在碎石子路上,舍库微呷了一口茶,神色难辨。珍德庄园享有这个村子一部分理事权,庄园内无人,只得由珍妮出面,安抚、办一场风光葬礼也好,对接警督也罢,她得担起庄园主人的责任。
不出所料,三人紧赶慢赶到鬼屋那处,一群人围在死者尸体旁,警督已经来了,包围圈中心的卡文迪许医生哭得声嘶力竭声音沙哑。
珍妮前去打招呼,舍库和烟花正欲上前观察死者神态,但却被一位留着八字胡的警督挡住了身影,“你们是什么人?”他目光不善地深深将烟花剜了一眼,随即将目光转移到舍库手中的纸笔,“这里不允许记者和无关人员进入。”
珍妮看到了这边的状况,她欲来解围,但烟花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一封黑色烫金纸,上面是高贵典雅的签名,烟花两指夹着伸到警督面前,“可以进去吗?”
警督神气的脸上变幻莫测,仿佛是不相信似的,面前这人怎么会有亲王的函授信?
他满腹疑虑,但却不敢随意揣测,若是真的,面前这人还真有处置他的权利,他忿忿地退后一步,指着舍库,“你不许进去。”
烟花丝毫不管他,“她是我的助手。”拉着舍库走到卡文迪许医生面前。
一向冷静自持的绅士,此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医生红着眼眶,整个人埋在臂弯里,哭喊的声音声嘶力竭。
他妻子的尸体早已被放了下来,但头已经快要断了,只有一点后脑的皮肤连着整个身体,周围围观之人甚多,舍库敏锐看见卡梅拉也在其中,满脸的愤怒,给左右的人义愤填膺地宣言,又是女巫干的!
两人触及到眼神,卡梅拉一愣,舍库报以感激的微笑,对方也点了点头,摸了摸头顶,但他没戴帽子。
烟花两只手轻轻拨开夫人的衣领,根据断截面,两人都看出了是什么武器所导致。
忽然离她们不远处的几位警督插着手聊天,尼古丁的气息裹挟着闲谈飘了过来。
其中一位抱怨道,“又是一桩无解之案,这个鬼地方死了的人没有一个能找到凶手,真是中邪了,真是女巫鬼魂干的?”
另一位猛吸一口手中还剩小半截的烟蒂,“我最不喜欢来这儿,还不如去城里维持治安。”
“听说最近又有一小波人打着女巫之名找事?”
烟花敏锐地眼神瞥过去,舍库循着她的目光也听到了那两位的闲言。
被问到的那位啐了一口,“都是一群自诩正义的顽劣之徒,不足为提,但驱赶之时,铁棍打在她们骨肉之上的感觉无与伦比......”他边说边哼哼唧唧地开始笑。
“的确比这里围观这个死了的女人有意思。”
烟花陡然起身,她神色严峻地对舍库说,“我进城一趟,等我回来。”
不等和珍妮打招呼,烟花快步离开这里,面上是难以看透的冷静。
方才拦着舍库的警督又想来赶走无关人员舍库,但恰好珍妮社交完,她走上前挽着舍库的胳膊,瞥了一眼那位狗仗人势的警督,对方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退了回去。珍妮悲戚地劝慰医生,并保证一定会让恶人得到惩罚。
舍库注视烟花上了马车,收回眼神,眼看着医生终于平静了下来,便问道,“卡文迪许医生,昨晚您的妻子在哪?为何失踪了一晚你都不想着去找一下呢?”
她的问题很尖锐,完全不像第一次见到卡梅拉时哄小孩儿似的问话。
珍妮装模作样地拉了舍库一下,“医生还在悲伤,你问这个未免太过分。”
卡文迪许医生摆摆手,他将妻子的尸首摆放妥当,“昨天早晨她就出门了,说是最近在菲管城巴特威街有几场集会活动,她要去看看,晚上可能回得迟。”
“我还说要陪她,她说那是她期待已久的活动,男人最好不要去。”
舍库很快联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闲谈,还有烟花。
最近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集会活动?”舍库问。
医生摇了摇头,“她很神秘,没告诉我,只说叫我放心,都是女性,不会出事儿的。”
舍库还想再问,珍妮拉住她的手,“医生,对于此事,真是令人悲伤,但是女巫神出鬼没,何况女巫的鬼魂......”
舍库对于珍妮这一番鬼神论挑了挑眉,她故意这样讲吗?
医生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不是女巫,也不是什么鬼魂,我的妻子......她是被一把斧头硬生生砍断了脑袋,这件事我一定要查清楚将凶手绳之以法,珍妮小姐,抱歉了,我要先带她回家。”
珍妮还在关心,“若需要,我会请城中的圣侍长出面为卡文迪许夫人做一场祷告。”
医生摇了摇头,随后鉴于道德修养还是摘下帽子,道了谢。
等大家散的差不多了,珍妮突然噗嗤一笑,她眉眼弯弯地对舍库说,“你觉得他会用多长时间忘记她的妻子?”
舍库看着珍妮的微笑,给出了一个不走心的答案,“看他悲伤的模样,应该最近十年都忘不掉吧。”
珍妮“哼”了一声,“我猜等他完成一场盛大的葬礼后半年基本就忘得差不多了。”
“跟我来吧,我这儿有几份今早送来的报纸,”珍妮挽起舍库的手,“你肯定想知道你的同伴是什么身份吧!”
舍库松开被她挽着的手,瞥向她,“什么身份?”
珍妮丝毫不介意舍库故意与她拉开距离,眉眼弯弯道,“真相往往需要盟友,塞西莉亚小姐。”
回到庄园,珍妮将几份报纸递给她就上了楼进了伯爵的屋子,一直没出来。
菲管城大大小小的报纸上,今日不约而同地都在报道着同一件事情:女性集会活动直指圣廷“暴行”:禁止护幼院买卖孩童、禁止培养“女巫”!
下面的报道都在谴责她们疯了,被不知名的人洗脑了。怎么敢把这么丑陋罪恶的事情与圣廷挂钩。
出镜最高的就是一位头戴圆顶小礼帽,个子高挑但有些干瘦的女人,她坐在轮椅上,两指夹着一根细长女士香烟。几乎每一张报纸上都有她,而她的脸上也被恶意地打了一个硕大的极具侮辱性的词语——“分裂者”。
舍库继续往下看,却在集会照片中的前排找到了刚才才见过的一位女性——卡文迪许夫人,她流着泪高举着拳头,嘴里振奋地喊着什么,这个镜头将她清晰地拍下。
舍库陡然一阵窒息,她抬起头望着庄园高高的穹顶,她觉得,有无数的恶魔在暗中窥视着她们,一旦想要有所动作就会被扼杀。
此时的烟花正在和这位“分裂者”说话。
姨母名叫罗芙琳·蜜儿亚,很有钱,她来之前就匿名租了这个宅子。
“姨母,你们什么时候到的?”烟花根据对方留给她的暗语,找到了这里。她锐利的眼神将姨母浑身扫了一遍,没有额外的伤。
“你母亲的药找到了吗?”罗芙琳推着轮椅过来,“我没受伤。”
烟花摇摇头,“那个伯爵快要死了,他没有用母亲的药,我也不知道在哪儿。”
“不着急,慢慢找,我们可能得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了,来和我住吧,也有个伴儿。”罗芙琳看到她两手空空,穿着泥泞的鞋子和脏污的衣裳,又问了一嘴,“你现在住在哪?”
“我有地方。”烟花将桌上的香烟递过去,“史密斯舞会暂时还没弄到邀请函。”
“不着急,新郎得换人,他们也是热锅上的蚂蚁呢。”罗芙琳拍了拍烟花的头,“我们后面还有几场活动,这里的事情解决了你先走。”
烟花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举行集会要先保证自身的安全。”
罗芙琳没搭话,半晌她深吸一口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窗外,眼眶渐渐红了,“要命的事情,怎么能不付出点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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