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朱雀大街东侧长乐坊的相国府,从永安坊晏府出发,乘坐驷马轩车只需四刻钟时间。
马蹄声哒哒渐止,掀开帷裳,只见相国府邸雕梁画栋,门前石狮镇守。
屋顶飞檐翘角,气势恢宏。
待晏白下车,随行小厮已经上前通报。
相国府门丁识得贵客,对着晏白作了一揖后,连忙回身前去禀告。
不消片刻,苏范一身常服姗姗而来。
气质雍容,不怒自威。
双方照面寒暄,宾主和谐进府入座,不多时便有婢女端上清茶糕点。
“夫人有礼了,下官此番前来叨扰,实在是奉了圣谕,邀请女相大人一同前去讲武堂,商量军改事宜。”
见到正主,晏白开门见山,直接向苏范呈明来意,对付这位前女相,最好的办法就是夺其先机。
怎么夺?他的份量还不够。
仰仗圣谕就刚刚好。
听他张口闭口以奉圣谕为先,苏范不好硬刚,只能委婉拒绝。
“大学士光临,令敝府蓬荜生辉,只不过我儿今日下朝归来后,身体抱恙,实在不方便外出公干,还请见谅。”
洞悉晏白打着公事幌子,苏范心中泛起一丝冷笑,借陛下圣谕抢夺先机,棋是一步好棋,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欲见罔儿绝无可能。
一向听话的女儿突然自作主张,公然在朝堂上支持晏白,私底下会面不知道密谋什么,苏范以身体不适回绝,还不落人话柄。
任你借势借力,休想达成目的。
似是预料苏范有此一招,晏白不紧不慢跟着道,“既然女相大人抱恙在身,下官就不便打扰了。下官这就奏明圣上,请圣上准许下官总领军改之事,好让女相大人安心休养。”
拉锯许久的军改之事经东哥儿搅和,苏范一系变得很被动,要是被排除在外,后续插手更难。
晏白作势起身,就要告辞离去。
这叫什么,这叫堂堂正正的阳谋,由不得苏范选择。
随着他动作起伏,一只脚跨过门槛,权衡利弊后的前女相恐一错再错,拉下脸改口。
“大学士请留步!我儿身体实在憔悴,大学士不介意的话,还请客厅稍坐,待我儿梳洗过后,再见客!”
另一边。
禁足令在东哥儿眼中毫无威慑力,哪怕整座相府都被苏范权力笼罩,她也不是甘愿受困的主。
刚被婢女送进房,东哥儿就生起逃出去的心思,这地方太压抑,哪怕翻墙出去转悠转悠,也好过原地坐牢。
思及此,东哥儿说干就干。
侍女前脚刚离开,她就从窗口钻出,一路小跑来到院角墙根。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相国府丈许高的院墙确如东哥儿所料那般不算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翻越的,尤其顶着苏罔这副柔弱的身躯,东哥儿就算用高凳垫脚,也望墙莫及。
捏捏细胳膊细腿,东哥儿安慰自己,力量不足经验可以弥补,她好歹也是边军校尉,连一扇墙都翻不过去,岂不叫人笑话。
占地极大的相国府,院落鳞次栉比,以一种特有的布局整齐排列。
放眼望去,给人一种棋布星罗之感。
每处院子不仅布置风格迥异,连院内栽种的绿植也全然不同。
为彰显压过晏白,截获女状元头衔的苏罔名副其实,拥有君子般高贵气节,苏范不惜重金在女儿院子里种满一品潇湘竹。
部分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高墙之角,拔节生长到极限之后,才堪堪弯下腰伸出墙外。
东哥儿叉着腰,审视周边环境,除了墙边一些翠竹,实在没什么能利用的条件。
走近些,经过一番挑挑捡捡,东哥儿相中一根劲竹,“就你了!”
照经验估算,这竹子的长度、粗细和韧性应该能禁受住一个人的重量。
东哥儿打定主意,决定借助这竹子翻墙脱身。
哪知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东哥儿低估了墙的高度,也高估了这副身躯的体力。
欲要翻墙,得先爬上竹枝。
可翠竹虽苍劲挺拔但却弹性十足,试了几次都没找到着力点,不曾攀上,最后东哥儿使出吃奶的劲,双腿夹力,抱着竹子往上拱。
连歇带喘好不容易够到墙,眼看距离成功一步之遥,东哥儿却尴尬地挂在墙上。
臂力不够,越挣扎越下沉。
忙活半天总不能又掉回去,倔强的东哥儿憋红了脸,乱蹬着脚勾力。
“小姐,您在干什么!”
一条腿勾到墙帽的东哥儿,身体已经撑到极限,冷不防被婢女的惊呼声吓到,“哎呦”一声摔在地上。
“小姐,您没事吧!”
目睹东哥儿摔得四仰八叉,路过的婢女惊魂未定,赶忙跑上前扶她。
经过检查,确认东哥儿无碍后,松口气的婢女才说,“夫人让奴婢过来伺候小姐梳洗,说是晏学士来宣圣旨,让小姐前去接旨。”
从高墙跌落的时间虽短,却疼,要是东哥儿以前的身体,落地时兴许还能轻松翻两个跟头,但此刻她怀疑自己腿断了,痛苦也被放大无数倍。
疼得龇牙咧嘴的东哥儿被搀回房间,任由婢女用最快的速度为她梳洗一番。
虽然没有真的骨折,缓过气的东哥儿为了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大功将要告成时赶来”的晏白算账,梳洗头面后,故意一瘸一拐步入厅堂。
心不甘情不愿着人去唤女儿的这段时间,苏范也没闲着,却没想到什么好对策。
“我儿何故如此?”
当朝首位女状元出身的女相大人,蹒跚扭步,仪态全无,这在把门风宣仪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苏范眼里,简直是惺惺做丑,毫无教养。
“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走路腿还疼着呢。”
无视苏范眸中的威压,东哥儿信口胡说,爱信不信,再说这也不全是假话,至少一半是真的。
“好端端的怎会摔跤?”
不容女儿身上出错的苏范,完全不信她的解释,也没抚慰一句,“传习录忘得干干净净,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没摔过跤吗?摔个跤也要理由?”
不知道苏范怒从何来,本就捱着一股气的东哥儿无差别攻击,“要不是你猛然喊我出来接什么晏学士的旨,我至于摔跤吗?”
“你……”
不知苏罔为何突然像换了个人一样,恐内里有诈,直至苏范有动肝火之气,冷眼旁观的晏白这才一副恍然清醒的样子,淡声劝阻。
“夫人请息怒,女相大人落水不久,恐怕身子骨还弱得很!陛下有旨,还请女相大人先接旨吧!”
由中书舍人内敕、翰林学士执笔的诏书洋洋洒洒、云锦天章,东哥儿俯伏在地,额头贴着手背,要是她没猜错的话,定是跟军改有关。
虽听不大懂圣谕全文,但揣摩行间字义,东哥儿凭直觉猜出个七七八八。
圣上要推行军改,还让她参与商议,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她情绪涌动,那点无名火霎时被浇灭,心头迸发的雀跃几乎蹦到脸上。
军改有利于改变武将现状。
心潮雀跃是身为兵士的本能反应,但雀跃的感觉也只是一瞬即逝,让之冷却的是改革之路的艰险。
期待归期待,现实是现实,东哥儿自问凭着自己这点斤两,面对如山岳般的文官集团,确有崇山难移之感。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最最要紧的还是实干为先,只要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就没有办不好的事。
思及此,东哥儿这就收拾好心情,大方领旨谢恩。
“夫人,圣谕已宣毕,军改诸多事宜还需从长计议,女相大人这就和晏某走一趟讲武堂吧。”
晏白得势不饶人,一开口便紧扣此行主题,势必要当着前女相的面将东哥儿带走。
晏白携圣谕之威,堂堂正正,师出有名。眼下,苏范已无有利对策,无论她说什么都阻挡不了事态的发展。
圣谕不能不遵,但人现在也不能去。
刚刚见识了东哥儿在朝堂上的作风,还未来得及调教,苏范实在不想就这样放任东哥儿和晏白一同离开。
这一去。
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乱子。
唯一办法,就是让东哥儿自己提出择日再议最为妥当。
“我儿先前落水还未大好,今番腿脚又有损伤,若不及时诊治,恐会落下病根。军改之事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还是先请太医为我儿诊治,待我儿痊愈之后再行商议如何?”
言语间,苏范眼神聚焦东哥儿,示意她接过话茬,出言帮腔。
哪成想,苏范的神色落入东哥儿视线,东哥儿竟从中读出威胁的意味。
方才还斥责她举止不当不通传习录,这会子又关心起她的腿脚身体,这番前后矛盾的变化着实没把这个女儿当人看待。
苏范这样,不就是要自己配合她赶走晏白,好让军改之事多搁置几日。
只要搁置日久,那就有时间制造变数,以达到她阻拦的目的。
推行军改一事,东哥儿一天都等不了,不管苏范如何使眼色,她决定不理会这个冷血的便宜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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