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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旧伤新验

为免人多口杂,孟冬辞假伤之事只有柳荷柳莲并元珵三人知晓,那女侍抬眼见着孟冬辞状似无恙地端坐着,不由得一怔:“皇子妃,您……”

柳荷反应极快,立刻起身扶住孟冬辞:“屋里闷,我扶皇子妃出来见见日头透口气,你细说,宫里来的是什么人?”

“来了两个人,”女侍缓了口气,“一男一女,男的是个老头,背着药箱,女的年岁也不小,许是个嬷嬷。”

孟冬辞闻言,在衣袖下轻轻捏了捏柳荷的手,柳荷便摆手:“晓得了,你先带其他人往前头去迎着罢。”

那女侍一走远,柳荷立时紧张起来:“这是叫人来验伤的,若见皇子妃身上没伤,殿下便是欺君重罪。”

“想来是让昨日宫门口这一闹气昏了头,都过了一宿,才想起来看伤这层,”孟冬辞站起身,拢拢肩上的斗篷,成竹在胸地一笑,“若他昨日便派人过来,还真没今日这么好办,莲姨,劳你去寻殿下知会此事,叫他去前头迎人,不用多,只要能拖住他们半柱香的时候就行。”

柳莲答应着快步去了,孟冬辞又转头与柳荷吩咐道:“柳姨,我先回元珵卧房,你把前些日子我叫你准备的龙脑和红蓝花过热水,去掉药材,把那水熬得浓些,再带一壶酒过来,要最烈的,赶在他们进元珵院子前送过来。”

闻言,柳荷蓦地抓住孟冬辞的手:“皇子妃,殿下是真心爱重你,不会因此事叫你伤着自己的。”

“想哪儿去了?就算我对自己下得去手,现割一道口子,血淋淋的,人家难道瞧不出?”孟冬辞轻拍柳荷的手以作宽慰:“放心,咱们布局多日,我怎会留下给他们查的破绽。”

元珵领着人进院的时候,孟冬辞这头已准备妥当,听见外头元珵与柳莲一搭一唱道。

“莲姨,我昨日着凉,今儿贪睡起晚了,娘子可起身了?”

“起了的,殿下昨日找来的女医倒真是此中圣手,皇子妃今儿已能进些汤水了。”

“那你先进屋回一声,说父皇惦记儿媳,差人过来给她看伤,问她此刻可方便?”

“那殿下与二位稍待,我去回一声。”

听声音,人已至门外。

“殿下是真龙血脉,尊贵非常,怎么见自己夫人还要提前通传?”是个老翁的声音,约摸就是女侍说的太医。

“您老有所不知,我这娘子是自大煜远嫁而来,她们那儿的规矩跟咱们不大一样,”元珵的声音倒是谦逊,是带着笑的,“何况自家娘子,多礼让些也不吃亏。”

“殿下真是个痴心人,”那老翁言语中皆在试探,“老朽听闻,皇子妃伤得极重,不知伤在何处?可否伤及要害?”

孟冬辞在屋里听着,心如明镜,这是以为她真要现割出个伤来,又觉得元珵没工夫与她串供,在试探伤的位置。

可他们大约不知,元珵这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可算是炉火纯青,只听他冷笑道:“听听您这阴阳怪气的,我说了您老就会信吗,您不是带了得我父皇信得过的嬷嬷过来?待她瞧了伤,您自然就晓得了。”

话音才落,柳莲便推开半扇门:“皇子妃请殿下和这位嬷嬷进来。”

屋里炭火烧得足,暖极了,又燃了香,一开门跟外头的冷气一冲,雾蒙蒙的,还挡着屏风和好几层帐子,那嬷嬷本就不认路,左拐右绕地也绕不过那些帐子,竟一头磕在了那满雕山水楼阁的黄杨木屏风上,撞出‘咚’的一声响。

元珵掩着口笑尽兴了,这才伸手掀开帐子,示意那嬷嬷先进内室。

榻上搁着凭几,凭几上盖着厚厚的软垫,孟冬辞斜着身子伏在上头,只穿着一件月白的罗绢寝衣,见元珵进来,便朝他伸手,声音又轻又软,撒娇似的:“才换好药,疼得厉害。”

她长发未束,只用发带松松捆着发尾搭在肩头,落下的碎发遮住小半眉眼,未施粉黛,唇色比往常更浅淡些,长睫低垂,连那双眼尾上挑总是疏离冷淡的眸子都敛去锋芒,元珵没见过孟冬辞如此模样,怔愣片刻才在榻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哄道:“父皇派了人来看诊,是个专治外伤的老太医,只是他不便进来,差这位嬷嬷看过再细细说给他,他会依着情形写方子,娘子可愿意?”

孟冬辞点头:“只是我一挪动就疼,请柳姨帮着将寝衣往下褪一点,给嬷嬷看一眼罢。”

柳荷答应着上前,将孟冬辞的寝衣往下褪了几寸。

孟冬辞发觉元珵与她相握的手蓦地收紧,便抬眼看他,露出个笑来。

元珵掌心已渗出冷汗,但语气上倒是没露破绽,问柳荷道:“虽不渗血了,但我瞧着怎么比昨夜还红了点儿,隔着丝帛都能瞧见。”

柳荷答:“许是才上过药的缘故,且这伤从肩头连到背后,稍微一挪动都容易扯着。”

元珵点了头,又抬眼问那嬷嬷,语气颇不善:“您看仔细了吗?可要拆下裹伤处的丝帛给您过目?”

那嬷嬷忙从榻边退开一步,垂首回道:“怎敢?老奴看仔细了,这就出去禀报太医,皇子妃好好将养,老奴就不打搅了。”

柳莲出门相送,听着人走远了,元珵便松开孟冬辞的手,猛地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语无伦次:“你……你叫我拖着他们晚些进来,惯常总高深莫测的样子,我以为你有什么好……多好的计策,若我知道你是真给自己一刀,我……我还不如……自己受这一刀,不,就算被治个欺君,你也不该用这种法子……”

“柳姨,这局可是我赌赢了,”孟冬辞拢衣起身,朝柳荷笑道,“您方才答应的梅花络子,可得快些打出来送我,要是最费功夫的那种。”

“最多两日,指定叫皇子妃佩上,”柳荷笑着应了,转身去衣架上替孟冬辞拿衣裳,给元珵解释道,“殿下来之前,皇子妃与我打了个赌,我说殿下能看出猫腻,皇子妃说你看不不出。”

“等会儿,”元珵瞪大眼睛,“你说那伤是假的?我可不瞎,虽隔着丝帛,我也看得清,那分明是真伤。”

“是真伤,”孟冬辞接过柳荷递来的外衫披上,“不过是好些年前的伤了,我做了点儿手脚,不过看着吓人。”

那伤长逾六寸,从左肩斜连到右边脊背,刀口皮肉外翻,比好处的高出许多,疤痕鲜红狰狞,虽有丝帛隔着,却也是触目惊心,瞧着分明不是旧伤。

“那就是你在旧伤上又添了新伤!”元珵捉住孟冬辞系衣带的手:“给我瞧一眼!我好去给你请郎中。”

自打她进了这别院起,这还是头一回,元珵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孟冬辞瞧他这是真急了,便由他抓着手,抬眼看他,揶揄道:“今儿一早还跟我说什么男女大防、非礼勿视,这会儿竟叫我连寝衣都解了,怎么偏你金贵?”

元珵怔愣一瞬,面颊连着耳根‘唰’一下红了,忙放开手,一偏头见柳荷正掩着口笑他,更急了:“柳姨,您就别跟着她打哑谜了。”

柳荷拍拍元珵的肩,笑:“皇子妃要的那梅花络子难打得很,我忙去了,你们小两口该看伤看伤,该说话说话。”

见柳荷真走了,元珵晓得她不会在这上头唬他,这才有几分信了,门一掩住,便又问孟冬辞:“真的没伤着?”

孟冬辞已将外衫穿好,伸手去挂床帐:“你不信我说的,连柳姨也不信吗?”

元珵上前帮忙:“我信,就是怕你为了设局不顾自己性命。”

“我没那么蠢,”孟冬辞转过屏风,在连椅上小几处拿了玉雕兰花的发簪,将长发绾成个简单的低髻,复坐下,把小炉上煨着的茶倒出两盏晾着,给元珵解释,“这伤是小时候受的,那时住的地方杂乱潮热,没好生将养落下了病根,碰着阴天下雨偶尔觉得痛痒,我义妹融霜不知哪儿寻来的偏方说能祛了,一来二去的没医好,反而比从前更吓人了,后来入宫伴读,陛下正经请了大夫给瞧,说是不该用酒敷,那方子里的龙脑和红蓝花也用错了,再想去疤是不能了,便就一直如此了,我也是后来翻医书,才晓得我这种伤遇见烈酒或是几种药材便会比平常红肿,便借此做了个文章,把这场戏做得真些。”

“所以你方才叫柳姨往那疤上涂了酒和药?让它看起来像是新伤?”元珵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又问:“疼不疼?要不要寻人来瞧瞧?”

“说一点不疼是唬你,但不碍事,稍晚些沐浴的时候洗掉就行了。”孟冬辞先答了元珵的疑,又问:“我听女侍们传,说元戎处置了那些侍卫后又下旨罚了郑老一年的薪俸?”

“做做样子罢了,”元珵心不在焉,“回头我叫人将前儿赏下来的金银封了送去,把这亏空填上。”

孟冬辞听完,默了半晌,叹道:“元珵,我有时烦你装傻,可有时又觉得冤枉了你。”

“方才走神了,随口说的,”元珵回了神,见那茶已不散热气,便往孟冬辞手边推过去,“不能明面上结交朝中官员,我晓得的。”

孟冬辞用指腹探了探茶盏,觉得仍有些热,便依旧撂着没喝,也没接元珵的话。

元珵早知她只饮冷茶,便端起自己手边那盏,像是顺口一提:“不烫了,冷茶多饮伤身。我方才只是在想,你既生在官宦之家,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孟冬辞偏头看他,问:“想知道?”

元珵立刻点头:“想。”

“这原是我的私事,跟咱们的合作没有关系。”孟冬辞顿了片刻,又道:“但若你愿意用瞒着我的事来换,我可以说与你听。”

元珵眨眼:“我没有事瞒着你。”

孟冬辞问:“六年前,你是偷溜出别院的,元戎可有派人追你回来?”

元珵答:“有,不过都被我甩开了。”

孟冬辞垂下眼,指尖轻叩茶盏,瞧着里头震出的水纹,忽地笑了:“殿下是说,你能甩开皇帝派去追你的人,却会在茶摊那种四通八达的所在叫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拿住性命,被迫替考?”

此话一出,元珵便知自己又叫她绕进了圈套,只能干笑两声,问:“你是最近才有此疑,还是六年前就怀疑过我?”

“大煜科考新制不够完善,考中的又很受优待,故总有人乐意铤而走险,替考之事屡见不鲜,若你只是个寻常百姓,被人拿住性命或可能,可先不说你一个洪辽皇室是如何拿到路引入的新崖城,单从临邺到新崖,若没有提前谋划,你绝无可能在从未出过别院的情况下一路无阻进入大煜。”

元珵朝孟冬辞扬起个无邪的笑来:“娘子聪慧,我确实是提前谋划,非但如此,替考一事,也是由我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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