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阴雨持续了五日，户部的青砖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沈知意跪坐在案前，指尖轻轻划过账册上的一行数字，眉头微蹙。
"工部上月奏请修缮宫墙的银两是八千两，"她低声自语，"但实际采买青砖的数量，只够五百两的工程..."
"看出问题了？"
萧景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沈知意手一抖，账册差点滑落。他今日着了件深灰色常服，腰间玉佩也未悬挂，显是刻意低调行事。
"大人下次进门可否先通报？"沈知意抚着心口，袖中密册滑落半寸又迅速塞回。
萧景珩不以为意，径自坐到她对面，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铺开："工部尚书杨荣的别院平面图。昨夜我的人跟踪他的管家，发现这处地窖。"
图纸上标红的区域显示，别院西侧桂花树下藏着一个隐秘入口。
"仅凭账目问题不足以定罪。"沈知意思索道，"杨荣是严世蕃的姻亲，若无铁证..."
"所以需要他亲自带我们找到证据。"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三日后是杨荣五十寿辰，严党核心人物都会赴宴。"
沈知意立刻会意："大人想趁寿宴搜查？太冒险了！"
"谁说我们要'搜'？"萧景珩唇角微扬，"我们要让证据自己'走'出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赫然是工部与陇西商号的密信副本，记载着一笔三千两的"木材交易"。
"这是..."
"仿造的。"萧景珩压低声音，"真密信必定藏在杨荣最放心的地方——就是那座地窖。我们只需让他主动打开它。"
沈知意眸光一闪："大人的意思是...故意泄露风声，让他转移证据？"
"不错。但需要一份足够分量的'诱饵'。"萧景珩目光落在她手边的账册上，"比如，你发现的青砖差额。"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顿生。沈知意迅速提笔，在纸上列出几处关键数字："这些数据足够让杨荣坐立不安。但必须让消息通过'偶然'渠道传到他那去。"
"崔元洲。"萧景珩突然道。
"什么？"
"三日后崔元洲也会赴宴。他表面中立，实则与严党暗通款曲。"萧景珩指向图纸上的一处侧门，"从此处'无意'泄露给他，最是自然。"
沈知意指尖轻叩案几："我去。崔元洲一直想拉拢我，不会生疑。"
"太危险！"萧景珩猛地按住她的手，"若他察觉有诈..."
"大人忘了我们在查什么吗？"沈知意轻轻抽回手，"家父冤案、军械贪污、北境阴谋...哪一件不是危险重重？"
窗外雨声渐急，檐角滴水成串。萧景珩沉默良久，终于点头："我会在暗处接应。若有变故——"
"抛竹筒为号。"沈知意接过话头，唇角微扬，"大人说过多次了。"
雨幕中，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户部。沈知意刚撑开油纸伞，忽觉头顶阴影笼罩——萧景珩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大手覆在她握伞的手上。
"伞太小，我送你回去。"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沈知意耳根发烫，却强自镇定："不必..."
话未说完，萧景珩已接过伞柄。油纸伞不大，两人不得不紧挨着行走。沈知意能清晰感受到他肩臂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混合着雨水和沉水香的气息，让她心跳如擂。
"知意，"萧景珩突然直呼其名，"这些日子与你共事，我..."
"驾！八百里加急！让道！"
一匹快马疾驰而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知意的裙摆。驿卒高举的军报上，赫然盖着北境苍狼部的火漆印。
萧景珩神色骤变："北境军情！"
"大人快去。"沈知意接过伞，"计划照旧。"
他犹豫片刻，终是点头离去。沈知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句未说完的话如同伞上滑落的雨滴，悄无声息地渗入青石板缝隙。
三日后，杨府张灯结彩。
沈知意以翰林院编修身份赴宴，特意选了件湖蓝色长衫，发髻高挽，既不过分显眼，又不失体面。她在回廊"偶遇"崔元洲时，对方果然热情相迎。
"贤侄女也来了？"崔元洲笑容可掬，"正好与我同席。"
宴席间，沈知意故作心神不宁，几次打翻酒杯。崔元洲果然关切询问："贤侄女可是身体不适？"
"没什么..."她欲言又止，从袖中滑落半页账册又急忙塞回，"只是近日整理户部旧档，发现些蹊跷..."
崔元洲眼中精光一闪，假意帮她拾起落地的帕子，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如去后园说话。"
后园桂花树下，沈知意将事先准备的假账目片段展示给崔元洲："这些工部账目与户部存档对不上，若被陛下知道..."
崔元洲脸色阴晴不定，突然握住她的手："贤侄女，此事关系重大，万不可声张！令尊当年就是太执着于这类'差错'，才..."
"才什么？"沈知意紧盯他的眼睛。
崔元洲自知失言，匆忙改口："我是说...这些账目或有误会。不如交给我查证？"
沈知意佯装犹豫，最终点头："那...有劳崔叔叔了。"
她故意在离开时遗落一块绣有沈字的帕子，确保崔元洲会注意到——那上面用隐显墨水写着"亥时查证"四个字。
藏身暗处的萧景珩目睹全程，待崔元洲匆匆离去，才从假山后转出："鱼儿上钩了。"
"他提到我父亲时的反应很可疑。"沈知意低声道，"像是知道内情..."
"今晚便见分晓。"萧景珩递给她一套夜行衣，"亥时，桂花树下。"
是夜，月隐星稀。
沈知意伏在杨府围墙外的槐树上，看着崔元洲带着两名心腹潜入别院。不多时，桂花树下传来机关启动的闷响。
"行动。"耳畔传来萧景珩的低语。他如鬼魅般翻墙而入，沈知意紧随其后。
地窖入口大开，隐约传来崔元洲的咒骂声："...蠢货！这是陷阱！"
沈知意与萧景珩对视一眼，双双冲入地窖。昏暗的烛光下，崔元洲正手忙脚乱地焚烧信件，而杨荣瘫坐一旁，面如死灰。
"崔大人好雅兴。"萧景珩剑锋直指崔元洲咽喉，"深夜帮人清理书房？"
崔元洲见事情败露，突然狞笑："沈姑娘，你不想知道令尊是怎么死的吗？"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这就是他当年查到的'证据'..."
沈知意刚要上前，萧景珩一把拉住她："小心有诈！"
崔元洲趁机将信笺往烛火旁一送："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萧景珩袖中飞出一枚铜钱，精准打灭蜡烛。黑暗中，沈知意感到有人猛推自己一把，紧接着是利刃破空之声！
"铛！"金属相击的火花照亮一瞬——萧景珩格开了刺向她的匕首。
当亲卫队举着火把冲进来时，崔元洲已不见踪影，只剩杨荣瘫软在地。散落的信笺中，一份陇西商号的密账清晰记录着严党贪污军饷的罪证。
"足够定杨荣的罪了。"萧景珩收起密账，却见沈知意盯着手中半页残信出神。
"这是..."
沈知意指尖轻颤："父亲的字迹...上面提到'北境七将'和'苍狼纹印'..."
萧景珩身形微僵，但很快恢复常态："先离开这里。"
回程马车上，沈知意仔细检视残信。突然，她的目光凝在一行小字上："'萧远山将军疑遭毒杀，其子下落...'"字迹在此中断。
萧远山？她心头一震。北境名将萧远山，十五年前因"通敌"被满门抄斩...而萧景珩胸前的苍狼刺青，正是萧家军的标记！
她悄悄抬眼，萧景珩正望着窗外，侧脸在月光下如刀刻般冷峻。若他真是萧远山之子，接近她是为复仇还是合作？父亲的信又为何落入崔元洲之手？
太多谜团纠缠在一起。沈知意将残信藏入袖中，决定暂时保持沉默。
回到翰林院，她在密册上新添一页："萧景珩疑为萧远山之子。父信提及'七将之死'，与北境军械案有关。崔元洲似知情者。"
写罢，她吹灭蜡烛。黑暗中，雨又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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