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矮小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声音奇大且尖锐：“李二花，你真把丧门星带到家里来了？！”
扶姬仔细打量来人，这是个从面相就能看出刻薄的老太太，法令纹很深，眉心中间的竖纹像一道刻痕。
扶姬打量她的时候，她也肆无忌惮地打量扶姬，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啐了一口：“下巴尖得能戳死人，狐狸精！还是个死了男人的狐狸精，一身白晦气死了！别把我们家树生带坏了！”
她说完就上前来推搡扶姬，扶姬盯着老太的眼睛看了两秒，两个人还对视上了。
他确定了，这个老太也不受他体质的影响。
李二花本来在倒水，见自己婆婆进来就不分青红皂白一顿唱念做打，脸顿时涨红。
“娘！扶姬是逃难跟家里人走散了，她丈夫没死呢！你别这样说人家！”
她上前来拉老太。
两人推搡间，门外又进来了一个男孩。
“娘，我饿了……”
男孩大大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
扶姬循声看过去，一个皮肤黢黑的少年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草编蚱蜢。
他收回视线，继续看向李二花。
李二花和老太都在男孩出声的瞬间就收了手，闻言两个人都忙活起来。
老太立马应答：“娘这就给你做饭。”
同时警告地瞪了眼李二花，小声对她说：“我不管这人是不是逃难来的，你快给我把她赶走！咱们家可没有多的口粮了！”
李二花端起倒好的水递给扶姬，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扶姬，你喝了这碗水就走吧，村东头有间草屋没人住，你可以先到那里凑合一下。”
她侧头看了看老太，见她没有注意这边，又小声快速对扶姬说：“等晚上我给你带一个干馍馍过去。”
扶姬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点头。
他走在村子里的泥路上，似乎刚下过雨，湿润的黄泥把他的帆布鞋弄得不像样子。
村里路过的人或隐晦或明晃晃地打量着这个外乡人。
还有些人则在他路过门前时赶紧把门关上。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个村落给了扶姬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不是每个村子都这么贫穷、蛮荒和排外？
他来到那间无主的茅草屋，茅草顶许久没有被修整，陈旧的稻草散发出一阵潮湿的霉味。
黄泥墙斑驳破败，墙角还有浓郁的尿骚味。
扶姬闭着眼，脑海中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醉鬼，行至此处见四下无人便急切地解开裤腰带，在墙角解决起来，还用尿在黄泥墙上画圈，口中发出得意的嘿嘿声……
扶姬睁开眼，脑中画面消散，他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坐着。
此地阴气太重，重到一个诡异的地步，这样浓郁的阴气不该出现在人道。
而在此阴气的影响下他体内灵气几乎停转，在这里对灵有种禁制，他无法使用灵力。
翻手试了试，符箓能用，但效果会大打折扣。
这里的人很奇怪，扶姬下意识觉得这些应该都不是人，一般这种幻境都是死去很久的鬼魂或者山中大妖制造的。
但受阴气影响，他却无法辨认此地这些“人”究竟是什么。
而且这个村中的所有人竟然都不受他体质的影响……
扶姬感受着在他灵魂深处翻涌的那股极其蛊惑人心的力量并没有消失，也没有沉睡。
他垂下眼眸，总有种淡淡的阴霾围绕在他心头。
或许是因为这个村中的气氛和他出生的那个山村有两分相似的缘故吧。
天色将夜未夜时，李二花出现在了茅草屋中。
她双手拿着两大捆干草，看见扶姬轻轻松了口气，笑道：“这几天下雨，这里的稻草都被淋湿了，我给你拿了点干的来，铺开你晚上也能睡个觉。”
她说着找了块儿干燥的地方把茅草放下，这才腾出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黑麦烙饼，又解下腰间悬挂的一竹筒水一起递给扶姬。
“饿了吧？你快吃。”
扶姬的确很饿，这里浓郁的阴气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他，但确定这些阴气来源之前他并不打算贸然吸入。
他接过烙饼和水一口口吃起来。
李二花见他面无异色开始吃饼慢慢笑了起来：“你一看就是城里姑娘，我还怕你吃不下黑饼子呢。”
她放心一般，转过身开始张罗铺稻草。
而稻草中心竟然夹着一套旧衣服。
她拿出洗得发白但只有一个补丁的衣服在扶姬身上比划：“我给你带了一套衣服，你这条裙子好看是好看，但在村里这样穿不太合适……”
扶姬愣愣地看着李二花灿烂地笑，她是个年轻姑娘，还不到三十岁，但眼角已经有很深的细纹了。
她身上有一种……妈妈的感觉。
和范萱有点像。
“……扶姬、扶姬？”
扶姬回神，见李二花好奇地看着自己，他问：“怎么了？”
李二花问他：“你从外面来的，那外面是啥样？”
扶姬看着她身上打满补丁的灰蓝色交领盘扣短襟，他不知道此间岁月是什么时代，便无法回答李二花的话，只能沉默以对。
李二花见他不回答，眼中有一瞬失望，但马上又打起精神问他：“那你家乡咋样？你们那边有啥吃的喝的？和我们这里一样吗？”
扶姬回忆着自己从小生长的那个山村，慢慢回答李二花：“我们那边不住这种环形土楼，每家每户是独立的楼和院子……”
“你们那边真的吃得很辣吗？把辣椒也当菜吃啊？”
“嗯，都能吃辣。”
“三叔说外面有那种会转的叫……表什么的东西！戴在手上的，能看到是什么日头了，你见过那个吗？”
“见过，那个叫手表，还有时钟……”
“真厉害！听说南洋那边就有手表，还有好多好东西，村里好些男人都想下南洋……那你们那边怎么做出这么白的布啊，真好摸，和我们这里的白麻很不一样！”
“机器做的。”
“机器？贵吗？”李二花手在自己衣襟下摆擦了擦才轻轻摸扶姬的裙摆，“这布可真好看，又软和。”
“布不贵，机器不知道。”
“那下次货郎进村我问问他有没有这种料子，我也想做一身这样的裙子……”她说着，看着扶姬的脸，目光中藏着羡慕。
“那外面的大地主是不是顿顿白面配大肉啊？”
“不是吧。”扶姬想了想自己认识的最有钱的人，江时融和谈序，“有钱人都讲究荤素搭配，吃菜还多些。”
“是吗？有钱人真奇怪……”
李二花和扶姬说了很久的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问，扶姬回答。
她好似对外界有无限的憧憬和好奇。
到星月中天时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扶姬，我婆婆不让我带你回家，你别怕，我明天早上就来找你，给你带饼子！”
等李二花走后，茅草屋陷入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虫鸣声和小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种声音扶姬也很耳熟，他的听力很好，能听见身后那堵泥墙角落两只老鼠碰头。
一晚上还有好几波男人在茅草房外徘徊，但最终都没有进来。
扶姬闭着眼睛假寐，湿润的空气侵袭他的皮肤，他忽然想起说要给他那件外套的卫苍衍，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第二天天还没亮扶姬就起来了，他换上李二花给他的那套藏蓝色衣裤，长发学着村里的女人扎成一个麻花辫垂在脑后。
他直径上了山。
村子旁的山都有人烟痕迹，动物很少，入目能吃的野菜也很少。
他又往里走了许久，野草荆棘越来越茂密，人的踪迹几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动物的身影。
扶姬翻手，用九张镇魂符困住了一只野兔。
他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没走出阴气笼罩的范围，而且他的感知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果然，这不是个能走出去的阵。
他抓起野兔，又采了很多蘑菇用衣服兜着，一步步往回走。
他刚走到山脚就遇到了村里的人，那是个中年妇人，扶姬昨天见过她，昨天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妇人见到扶姬一拍手，大叫：“找到了找到了！”
一边赶忙上前：“你这个外乡人怎么进山了？山上很危险的……”
她的话再看见扶姬手上的一只野兔一只野鸡后戛然而止。
李二花找过来时扶姬正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讨论和请教他怎么抓到兔子野鸡的。
李二花扒开人群，仔仔细细检查了扶姬一边，见人没事狠狠松了口气。
她的眼眶都是红的：“可吓死了我，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在茅草屋，附近山上有狼，我还以为你被狼抓走了……”
扶姬则是把拿着野兔和野鸡的手往她身前一递：“给。”
李二花一手拎着野鸡野兔，一手牵着扶姬气势汹汹地往土楼走。
她士气高涨地推开家门，见到婆婆的瞬间挺直的腰背一下又弯了半寸。
张老太见到儿媳妇又把那个狐狸精带回家，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手上抹布一摔：“李二花，你要造反是不是？”
李二花连忙举起手里的野鸡野兔递到婆婆面前：“娘，这是扶姬抓的兔子和野鸡，他用这个跟我们家换一点干粮和在家里打个地铺，在楼外住太危险了，山里有狼的！”
张老太的脸色在看见野兔和野鸡的瞬间就变了，从愤怒变得怪异：“真是这个狐狸精抓的？果然是狐狸精，竟然抓得到山上这些成了精的野鸡。”
李二花听见她这样说扶姬，面色有些挂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扶姬。
扶姬倒是无所谓，依旧面无表情的样子。
就在这时，张树生从另一间房走出来，对张老太说：“娘，我想吃野鸡了，你就让这个人住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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