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飞白虽羞得想逃，但她向来不耽搁正事，只能拖拉着脚步，忐忑地挪回桌前，眼神飘忽不定地四下游移。
偶尔偷眼去瞧，却发觉李晋云只是神色如常地倚靠在窗边，眸若秋水地凝望着窗外的袅袅香烟，令人看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甚么。
于是她又开始不要脸地直直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起来——虽然脑子里的那些念头是有些不得体，但是晋云儿这难得一见的慵懒神态实在是不容错过……呀，她眼睛真好看，即便只是望着某处发呆的样子，也是别样的江湖绝色，唉！怎么衣裳也不好生整理，外袍又是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截若隐若现锁骨，这让人怎么好意思再多瞧几眼……也罢也罢，那就看点脖子以上的部分吧，只看脸就已是极为赏心悦目啦。
还有这道回眸，虽不是风情万种，但平日里这双寒潭似的眼眸化作了无尽深海，比自己见过的所有回眸一笑，顾盼生姿，风姿绰约都动人……等等！回眸？
越飞白立即慌忙地埋着头，不敢再多看一眼，李晋云见状不由得微微喟然，只好忍痛爬起身子，慢慢坐在了木桌的另一头，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在飞白山时，你说过你想不通的不正经都想通了，怎么如今又这样？”
“我现在好得很！”越飞白眼神透着心虚，可又要嘴硬啐道：“你还不赶紧把衣服穿好！这像甚么样子。”
李晋云疑惑地审视了自己的装束，眉梢轻压。
若无外人在场，她向来会在炎炎夏日将外袍稍稍解开透气，但里衣仍是捂得颇为严实，怎么看都不算失礼，于是她平淡道：“可是很热。”
“求求你，赶紧把衣服穿好吧。”越飞白回忆起刚才的荒唐梦境，只差要捂住双眼跪下了，“再这样……我、我这就走，让那花尼姑单独见你好了！”
李晋云只好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整理得衣冠端正，蹙眉道：“好了。”
正当屋内沉默渐浓之时，蓦然传来几下叩门声，越飞白如蒙大赦地快步推开门，原来是戒凡师太，见着李晋云好转了一些，她大喜道：“阿弥陀佛！李施主总算醒来了，贫尼这两日担心得很，二位施主定要在禅院里多住一段时日，寒山禅院多的是疗伤圣药，对李施主的伤势大有裨益。”
越飞白眉开眼笑，毫不客气地应道：“那太好啦，有甚么灵丹妙药，师太只管送来便是，晋云儿这一路来总挨打，是要好好调养一段时日，要不然日后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自然自然。”戒凡师太和善地合十道。
李晋云虽好转了些，但才坐着一会儿，就觉得身子颇为辛苦，于是单刀直入道：“不知道师太是想问我们何事，不妨直言。”
“贫尼此来，实是想请教二位佛盟大会那西域老者的来历。”戒凡面露忧色，叹息道：“此人与贤善上人做出这番谋划，却又不完全是为着佛盟盟主之位，此次让他走脱，有朝一日他必会卷土重来，我们是当提前做些准备，总不能对敌手一无所知。”
李晋云直言道：“交手时只觉他武功深不可测，其余一概不知，他既是厉残阳的义父，而裴姑娘追杀厉残阳许久，她或萧庄主也许会知道那西域老人的底细。”
戒凡有些尴尬地说道：“这……贫尼原本也是这般打算的，可惜我还来不及问她，裴姑娘退敌后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越飞白暗自嗤笑，心道：世人皆道鹤唳山裴二侠肝义胆，与人和善，却不知道这人其实最是小心眼，你们这群尼姑和尚冤枉人在先，又将人家扣在禅院里喊打喊杀，如今还想打听消息？要我是裴离珠，怕是一个字都懒得与你们多说。
但她必然不会多言，只是嘻嘻笑道：“嗨呀，我和那老匹夫周旋了一阵子，他倒是漏了些话头。”
“那贫尼先谢过越施主了。”戒凡大喜过望，当即就深深一揖。
“这老匹夫自称安罗延，在多年前似乎在中原行走过，但据他所说，知晓他真名的中原人寥寥。”越飞白忽而促狭一笑，“说来有趣，这老匹夫说他与鹤唳山有旧怨，要我是他，见着裴师姐在这儿，怕也要顺当联合禅院里的叛徒联手构陷她，那贤善上人和寒山禅院也有过节，至于是甚么过节，我就不知道啦。”
“安罗延……”戒凡回忆了许久，确然也没回想起这个名字，她只好又问道：“越施主可否还记得其他线索？”
越飞白也不怕戒凡尴尬，挑着眉戏谑道：“那老匹夫还说了件趣事，‘惊劫’原本乃是天山之物，不知为何落到了佛盟手中，你看那贤善上人不远千里也要到这儿打‘惊劫’的主意，师太，不会是你们佛盟的哪位前辈高人跑到天山把人家的宝物抢回中原了吧？”
不想戒凡也是坦然，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确然不知此事，但若真如越施主所言，抢来了便是抢来了，仇怨既已结下，也只能静待个化解机缘。”
“呀，没想到你们这些出家人竟然比我们偷儿还不要脸。”越飞白有戒凡私藏春宫图册的把柄，因此说话颇为肆无忌惮，眼见戒凡脸色青白了一阵，她又笑道：“啊，对了，这老匹夫的左眼是琉璃做的假眼珠子，记住啦，是绿色的琉璃，这般显眼的特征，你们可以循着这条线索去追查。”
李晋云闻言心中一颤，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蓦地转为凝重，只是她不愿当着戒凡的面说道太多，只是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静静等着越飞白与戒凡又寒暄了几句，才挪回床上暗自思索着。
待送走了戒凡，越飞白正欲拔腿开溜，不想身后传来一声低喝，“莫走，我有事与你商量。”
越飞白还道刀客又要拷问自己了，不由得有些愁眉苦脸，正想着如何糊弄过去，却因着她的一句话又正了神色。
“我有一个仇人，也是个没了左眼的西域人，武功极为高强，无人知其姓名。”李晋云一字一顿道。
小贼闻言讶然，立刻陷入了沉思，她支着下巴，一张惯来嬉皮笑脸的俏脸忽而严肃了起来，“晋云儿，这些话是谁说与你听的？”
李晋云答道：“是我养母的好友，是萧庄主的师叔，他找到我之后，我追问养母死因，他只说兵家祸事，仇怨不单在一个人的头上，但首恶便是这几个人了。”
“萧庄主的师叔……”越飞白在鹤唳山上待了一年，是见到过几个山上的老前辈，她回忆了一番，数了数辈分，却怎么也想不起这号人物，她追问道：“晋云儿，这个人可信吗？”
李晋云语气沉静地点头道：“能为着挚友挂念在战乱中四处寻访孤女，他不是坏人，更不必骗我。”
越飞白深吸了一口气，明眸稍弯，展颜一笑，坦然道：“既然安罗延有可能是你的仇人，那么等你伤好全了，我们去西域走一趟？”
李晋云怔住了，她实在料想不到越飞白会因着她的一道猜测就愿陪她奔赴至千里之外的西域，再且若她的仇人真是那安罗延……她缓缓摇头，抿唇道：“我打不过他。”
“哈哈！上次一战，晋云儿受了重伤才会被他击败，下回遇着他定然不会那么狼狈啦，更何况还有我呢！我们到时候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她见着李晋云面上浮起踌躇之色，眉间仍凝着犹疑，知晓这刀客定是担忧拖累了自己，于是她又连连劝说道：“晋云儿莫要顾虑那么多，即便你的仇人不是安罗延，那也是个西域人，我们终归是要走这一趟的，正好我那小师妹恰好这段时日也在西域走动，许久没听闻她的音讯，我也顺道去看看她。”
“可是……”
“哎呀呀，可甚么是？我去捉弄小和尚小尼姑寻乐子啦，不和你说了！”
越飞白只留下了个尾音，身形就已然如一阵风般远去，也不知道她是为着心中的那些羞涩，还是为了避开这场未竟的争执。
……
……
温养了二十来日，李晋云的伤势终于大好，行动已然无碍，动武亦不会气息滞怠，告别了谢青明与戒凡后，李越二人终于再度启程，此次她们要先北上至杭州，再沿着大运河直抵大兴城，届时二人再商议西行路线。
才下寒山，越飞白就喜笑颜开地从身后掏出了个长方形的锦盒，献宝似的推到了李晋云怀里，她莞尔道：“晋云儿你猜猜这是甚么？”
李晋云定睛一看，心头猛地一跳，这分明是装着‘惊劫’的锦盒，这小贼竟顺手把佛盟的至宝信物摸走了！
刀客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随即抬头瞪向越飞白，肃然道：“胡闹，要还回去。”
说着，就要拍马回头，越飞白赶忙拦住了她，振振有词地直嚷嚷：“这帮秃驴非让一个偷儿当公正人保管信物，摆明了就是要让我偷了去，顺走了的宝物哪里有还回去的道理？晋云儿赶紧打开看看，是好东西呢。”
“不可。”李晋云当下极有原则。
越飞白眼睛一转，立刻想出了说服李晋云的说辞，她煞有其事地道：“这‘惊劫’本就是天山之物，尼姑和尚拿得，我就拿不得？再且说如今佛盟动荡，将这烫手山芋留在寒山禅院，花尼姑和谢姐姐反倒难做，要是那贤善上人又来寻晦气，那可就糟啦！”
李晋云闻言迟疑一二，她垂下眼眸似在权衡，“所以……如此说来……”
越飞白见状立即趁热打铁，强词夺理道：“所以说，干脆就将它偷走好啦，到时候江湖传闻‘惊劫’在我手里，那贤善上人就不会来寻事了，我俩行踪不定，天南地北的到处跑，那西域秃驴才寻不到我们晦气。”
“你说得对，我们最好是带走它。”老实人瞬间没了原则。
“嘿嘿，这才对呀，晋云儿赶紧打开看看罢，往后这‘惊劫’就是你的了。”越飞白讨好地晃了晃锦盒。
甫一打开锦盒，一道寒芒顿时就闪过了她们的双眸，原来‘惊劫’是一柄长刀，其刀身修长，通体泛着冰川一般的冷光，刀刃并未开在惯常的方位，而是而是诡谲不一地分布在刀身曲线处，刀柄末端铸着一枚狰狞的恶鬼形象，空洞的眼眶里镶嵌着两枚细小的琉璃，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凡的光彩。
果然，这并非中原之物。
李晋云乃是习刀之人，自然亦是爱刀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乃是名家打造的绝世兵器，她的指尖触到刀柄的刹那，她心头激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和喜悦，可是她一抬眸，即便怀中抱着稀世宝刀，目光始终没有从越飞白脸上挪开，仿佛再是比这好上十倍、二十倍的宝物，亦敌不过眼前人的半分光彩。
而那人亦是水盈盈回看着她，眼里流转的情愫既朦胧又真切，让李晋云既看不分明，又忍不住肖想着拥有。
“我说过啦，要给你寻一把好刀。”
“我越飞白最是信守承诺，答应过你的事情，必然会做到。”
……
……
寒山禅院篇结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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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寒山禅院篇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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