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二人一路乘着夜航船，从余杭到了淮安，最后终于抵达了长安，尽管一路顺遂，没有遭遇大风大浪，却也耗费了将近两月的光阴。
越飞白虽是北方人，但惯来四处漂泊，所以此般舟船劳顿与她而言仅是稀疏平常之事。
而李晋云从未坐过大船，至多乘过一两个时辰的小舟，这趟旅程真是将这刀客折磨得脸黑目青。
从登船的第一日起，她便觉得天旋地转，就似每日都晕乎乎地漂浮在天上，沉沉浮浮好是难受，着实苦不堪言，以至于不过两三个时日，她便摸出了经验，但凡风浪大一些，她便会踉踉跄跄地奔向船尾，转眼间就吐得个昏天暗地。
吃也吃不了，睡也睡不好，不过才小两月的时日，李晋云竟然清减了不少，越飞白一面怜惜她，一面又恍惚，当下这个面色苍白的刀客，竟和记忆中那瘦巴巴的模样有了几分重叠，使得她莫名重拾了些童年时期的的心情和自在，反倒能和李晋云正常相处了起来，不会动辄将自己闹得面红耳赤了。
船刚在广通渠靠岸，李晋云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甲板，足下终于又有了脚踏实地之感，连日来的眩晕一扫而空，她睁大双眼环顾四周，只见人声鼎沸，街市喧闹，人流如织，处处是繁华，对比起北方边塞之萧索，简直是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晋云儿此前从没来过这般热闹的地方吧？”越飞白忽然挽着她的手臂，笑眼盈盈地凑近了来，她指着远处，道：“那就是大兴城，我们先在城里歇息几日，带你四处好好逛一逛，到处吃一吃，再置办两身新衣裳，你这身都被那些坏人打得破破烂烂了，补丁摞补丁，多不体面。”
“无妨，这身穿着自在。”这小贼近来时不时又会和她亲昵了，所以李晋云亦是心情大好，嘴角浮起一道隐隐约约的笑意，“不过确实是有些饿。”
“大兴城边上有家团油饭最好吃！”见着李晋云眼睛闪过期待，越飞白亦是心中一暖，不出一刻，她便将人领到了摊位前，正好点了三份饭。
她拉着李晋云在街边小桌前坐下，双眼亮晶晶地如数家珍地，“城里有家茶汤也好喝，待我们吃完了饭，就去吃些茶解解腻，还有家肉蒸饼，每日卯时开张，我们明儿赶个早去排队，对啦！大兴善寺边上的素食点心乃是一绝……哎呀！晋云儿这样子盯着我做甚？师傅只说不许我在飞白山上吃糖点，我俩现在又不在飞白山，尝一些也无妨不是？”
越飞白就这般滔滔不绝的和李晋云说道着城中趣处，面上皆是掩不住的雀跃神情，李晋云虽然不喜喧闹，可是与心上人在闹市中惬意玩乐，并肩坐在繁华街市，这可是生平第一遭，她心头亦是涌起几分期待和欢欣。
待越飞白说得口干舌燥，捧起茶盏润喉时，她才淡笑着开口：“你很喜欢这里，之前时常来？”
“我确实是偏爱热闹些的地方，大兴城可是北方最繁华的地方啦，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说到此处，越飞白高昂的情绪忽然有些黯淡，她无奈道：“只是我还是多在更北方的地方走动，那些个地方多的是要人帮忙，要是有一天战乱平息，天下间每一处都能像这大兴城一般富庶，那我去哪儿行侠仗义都不亏心啦。”
“你之所为已是极好，无需自责。”李晋云摇了摇头，坚定道。
“也就只有晋云儿会觉得我做甚么都对，说甚么都好。”越飞白突然展颜一笑，抬手就去戳李晋云的脸颊，她亦是一边闭目养神，一边任由越飞白揉搓着自己的脸庞，直到饭端上了桌，她才睁开眼细细打量，好奇地看着这据说好吃得惊天动地的团油饭到底是何物。
越飞白将两大碗热气蒸腾的饭推在了李晋云面前，自己则捧着剩下的那碗细嚼慢咽了起来，“晋云儿你慢些吃，我实在吃不完这许多，到时候剩下的你帮我吃掉……等一等！糟了！”
李晋云筷子一顿，问道：“何事？”
“我忘记给师傅写信啦！得赶紧去趟驿站，得知会她一声我要去西域了，要不然她找不到我，一定会发怒。”
“我们乃是平民百姓，不可用驿站传信。”李晋云蹙眉道。
“我有门路，唉，不行不行，再晚些驿站就关门了，晋云儿你且在此处等一等，我去去就回。”越飞白胸有成足地拍了拍心口，就飞也似地往驿站那儿跑去，只余下桌上那碗吃了一半的团油饭还冒着了袅袅热气。
李晋云望了一眼越飞白匆忙的背影，方低头继续用饭，筷子才夹起一块肉，对面的赌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把媚若天成的女声穿透嘈杂，“你输了。”
原来是一位穿着黑衣的江湖女子，此人面若桃李，几支簪子将一头如墨长发高高绾起，一颦一笑间妩媚生姿，嘴角虽带着娇柔笑意，眼里却带着十足的冷——
李晋云的冷乃是外冷内热，寒川下总是酝着一团火热，叶聆星的冷则是不理世事，只在意自己的一方小小天地，而这黑衣女子的冷，却像是山林中的野兽，虎视眈眈地想要掠夺中意之物。
只见这黑衣女子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对着一个身形肥胖的男子冷笑道：“你既要和我赌人头，那愿赌服输，落子无悔。”
“罗阿五！你裤子都要输没了还非要和人家女侠赌，哈哈哈哈，乖乖送上人头吧！”一旁几个赌客亦是哄然大笑，嘲弄不停。
那被唤作罗阿五的肥胖男子颤抖着嘴皮，似是下了极大决心，一双眼睛瞪得赤红，他拍桌大喊道：“刚才输的人头，我拿我婆娘来抵！我和你再赌！要是再输，我就拿女儿抵给你！”
“哈哈，有意思，那我们再赌过。”黑衣女子指尖轻旋骰子，正意欲与这赌汉再来一局，不想一名灰衣刀客蓦然拦在了她面前，这人眉目如画却面若寒霜，正是李晋云。
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冷意，“我来和你赌。”
黑衣女子抬眼一看，兴致更甚，笑中含娇道：“我最爱和美人赌，你想和我赌甚么？”
李晋云不欲为这罗阿五出头，只是可怜他家中无辜妻女，但是赌术……骰戏她全然不会，双陆她亦毫不精通，更别说五木了，她连规则都记不明白。
但是记忆深处，奴隶营里那些以命相搏的赌局忽然浮现，她还记得营地里有着一个极受欢迎的赌术，必然能让这黑衣女子动心。
“我也和你赌人头。”李晋云下颌微抬。
黑衣女子嗤笑道：“噢？那要看你有甚么新意了。”
“就赌他的人头，谁先取他性命，谁胜。”
李晋云话音刚落，满座哗然，引得周遭众人一片惊呼，大兴城乃是天子脚下，这是哪来来的乡村野妇，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当众谈论杀人的勾当。
但李晋云对众人倒吸的凉气浑然不觉，反倒拔出了惊劫刀，刀尖虽直指赌汉，双眸却死死盯着那黑衣女子，“我会用这把刀了结他。”
黑衣女子目中精光大现，面上浮现出兴致被勾起了的狂喜，她信手拔下了两根发簪，大笑道：“好！着实妙趣！那我就用这两个小玩意儿拿他小命！不过……赌本呢？”
李晋云缓缓从怀中掏出了褪色的旧荷包，堪堪掏出一文钱，手指一松，这枚铜板就砸落在了尘土里。
她声音冷冽如刀：“我和你赌一文钱，此人出卖妻儿，根本一文不值。”
黑衣女子先是一怔，随即又放声大笑，连连道：“有意思！这般做派，倒有我们蜀中的风范，既如此……”
她的身影如同在暗处守候猎物已久的蛇蝎，刹那间就向赌汉掠去，发簪夹在她指间，再往前三寸不到，即可轻描淡写地取得一条性命。
李晋云自然不会由她就这般轻易胜过，虽说赌注只有一文钱，但此等腌臜之人，必须死在她刀下，她手中的惊劫刀一个横斩，就硬生生地拦住了那黑衣女子。
“赌具是那罗阿五，你打我做甚么？”黑衣女子倒也不恼，笑声宛若银铃，她足尖蹬地，衣袂翻飞之间已掠过了两个摊位，眼中只有那仓皇逃窜的赌汉背影。
李晋云亦是一路追击，她既要阻住黑衣女子去路，又要抢在前头取赌汉狗命，刀光闪过，又将那女人逼退数步，不想对方一边避开刀锋，手腕一翻，一支发簪便犹如流星一般飞向赌汉背心之处，手法之精妙，竟与越飞白不相上下。
惊劫刀急转，刀风扫落了一片青瓦，堪堪将那致命发簪击落，二人又开始你追我赶，身形交错，时而战作一团，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而赌汉跌跌撞撞的奔逃在街巷之间，身后两道杀气如影随形，一会儿刀鸣铮铮，一会儿暗器破空，他回头一瞥，李晋云冷若冰霜，黑衣女子笑靥如花，登时□□尽湿，心脏在胸腔中狂跳，眼前亦是阵阵发黑，在赌桌前一掷千金确然十分刺激，但成为赌具本身，更是要命的刺激。
一声闷响后，这赌汉就晕倒在了巷口，两道杀意同时逼近，就看谁能先至一步。
“慢着！江湖人岂可欺凌百姓！你们好是不要脸！”
一声清越呼喝划破长空，越飞白的身影忽然闪现在了巷口，双眼含威，手中的小石子蓄势待发。
但见着来者竟是李晋云，她眼中的厉色瞬间变成了疑惑，而她再一看那黑衣女子，疑惑神色又顿时转为惊慌，全然顾不上行侠仗义，径直拔足而逃了！
新篇章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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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西域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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