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
车载香氛系统徒劳地释放着雪松与琥珀的温醇气息,却丝毫压不住那弥漫开的、带着铁锈味的紧绷。
顾知微背脊挺得笔直,靠在质感冰凉的真皮座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米白色羊绒大衣下的身体,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疼,是肾上腺素极速褪去后,劫后余生的生理性战栗,混杂着被冒犯的滔天怒意。
她的人生词典里,从未有过“遇袭”这两个字。
康括就坐在她身侧,隔着一个恰到好处、却又仿佛不存在任何阻隔的距离
他刚才救了她。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商场上博弈的、**裸的暴力美学,带着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对顾知微而言,从小到大,周遭人大多入不了她的眼,她向来坚信自己的优秀。可此刻,她第一次直观看见男人身上独有的特质,也第一次不得不承认 —— 在这一点上,她有着致命的短板。
顾知微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碰到了掌心那道火辣辣的伤口,细微的刺痛让她瞬间回神。不行,不能乱。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生理性的颤抖死死压回心底,重新筑起冷静的堡垒。
就在这时,康括动了。
他侧过身,那双平日里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审视和冷冽的眸子,此刻沉静得像深夜的海,专注地落在她依旧在缓慢渗血的手上。“先简单消下毒吧。”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刚才打斗后未散的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顾知微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她想说“不用,小伤”,想说“我的医生很快到”,更想立刻投入到追查幕后黑手的部署中去——那才是当务之急。
可康括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大,指腹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温热而干燥,力道控制得极好,既让她无法轻易挣脱,又不会弄疼她。
顾知微微微一僵。除了必要的商务礼仪握手,她极少与异性,尤其是下属身份的异性,有如此直接的肢体接触。这种越界的、带着掌控意味的触碰,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甚至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然而,不等她开口,康括已经用另一只手利落地拆开了碘伏棉片的包装。那股熟悉的、略带刺激性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奇异地冲淡了些许血腥味,也刺得顾知微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我自己……”她试图抽回手。
“别动。”康括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他捏着碘伏棉片,动作却与语气截然相反,精准而轻柔地擦拭过她掌缘那道不算深、但皮肉翻卷显得有些狰狞的划痕。
冰凉的触感伴随着细微的刺痛传来,顾知微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指尖猛地一颤。
“忍着点。”康括的声音似乎放软了一丝丝,但手上的动作依旧稳定,“伤口里有碎屑,必须清理干净。”
他的指腹偶尔会不可避免地蹭到她掌心完好的肌肤,那粗粝的触感像带着微弱的电流,与她手背肌肤的细腻柔滑形成鲜明对比。他低着头,额前几缕硬挺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但从顾知微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他高挺的鼻梁线条,以及紧抿着的、透着股执拗劲儿的薄唇。
车厢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碘伏棉片擦拭皮肤时极细微的声响。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他身上那股极淡的、像是皂角混合着阳光曝晒后的干净气息,还有一种……属于力量的、未完全散去的悍然味道,构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氛围。
顾知微发现自己的注意力有些难以集中。
她本该立刻在脑中复盘整个遇袭过程,分析可能的敌人,部署反击策略。可此刻,她的感官似乎被无限放大——手背上他指尖传来的温度,他靠近时带来的阴影,甚至这个男人平稳呼吸时胸腔轻微的起伏,都清晰可辨。
她清楚地知道,一个女人在面对一个兼具强悍力量、并且挽救过自己的雄性时,心底涌起的那阵悸动,是再自然不过的生理现象。
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就在这紧绷与微妙并存静谧即将达到某个临界点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顾知微放在身侧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在昏暗的车厢内格外醒目。
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沈野”。
那振动声执着地响着,嗡嗡作响,仿佛带着屏幕那端那个人特有的、温柔又缠人的劲儿。
康括正在给她贴防水创可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只有零点几秒的停滞,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他的眉眼依旧低垂着,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但顾知微却敏锐地感觉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大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一毫米。那力道极其细微,若非她全部感官正高度集中在被他触碰的那片皮肤上,几乎无法察觉。
顾知微没有立刻去接电话。
她甚至没有去看手机屏幕,目光依旧落在康括正在为她贴创可贴的手指上。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动作利落,最后一个边角被稳稳地按压贴合。
“好了。”康括松开手,直起身,重新靠回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细微的停顿从未发生。他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强势又细致地为她处理伤口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
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
顾知微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机,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一瞬,然后划开。
“微微?”电话那头,沈野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清润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担忧,“你没事吧?我刚才……感觉心里突然很慌,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
他的感觉总是这么敏锐,或者说,他对她的情绪,有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顾知微的心湖被这声带着暖意的询问轻轻拨动了一下。与身旁康括带来的那种极具压迫性的、冷硬的安全感不同,沈野的声音像温煦的春风,总能精准地抚慰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疲惫。
“我没事。”她放缓了语调,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轻松些,“刚刚有点突发状况,没看手机。”
“突发状况?”沈野的声线微微绷紧,“什么状况?你现在在哪里?安全吗?”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顾知微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康括。他正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只留给她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仿佛对这边的通话毫无兴趣。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听。
“一点小意外,已经解决了。”她含糊地带过,不想在电话里,尤其是在康括面前多说,“我现在在车上,很安全。”
“那就好……”沈野似乎松了口气,但担忧并未完全消散,“你声音有点不对,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
他的体贴和急切,透过电波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与车厢内另一个男人沉默却强大的存在感,形成了奇异的拉扯。
“不用。”顾知微拒绝得很快,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生硬,“我马上就到了,还有一堆家务要整理。晚点再说。”
话音刚落,身旁的康括侧头看了她一眼。他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黑眸里凝着一丝浅淡的审视,目光投在她脸上。
顾知微显然也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她抿了抿嘴,只含糊应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那种紧绷的静谧感,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了。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刚才那通电话之后,悄然发生了变化。
康括依旧看着窗外,没有说话。眉峰微不可察地拢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知微也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手心上那块方方正正的创可贴。伤口处理得很好,专业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位外科医生。
她忽然想起刚才他冲过来时,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近乎狠戾的凶光,以及他护着她撤退时,宽阔背脊带来的、毋庸置疑的安全感。
还有……他握住她手腕时,那不容拒绝的强势,和擦拭伤口时,那反常的轻柔。
这个男人,复杂得像一个矛盾的集合体。
她捏了捏眉心,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康主管,”她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和掌控力,“今天的事,谢谢你。”
康括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眼神深得像潭,看不出情绪:“分内之事。顾小姐在雾色的地盘附近出事,我难辞其咎。”
公事公办的语气,将刚才那片刻的越界与微妙,撇清得干干净净。
顾知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最新消息,关于那个被留在现场保镖的接应情况。
车子平稳地驶向顾氏大厦,车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车厢内,消毒水的气味尚未完全散去,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沉默中,驶向未知的、必将掀起波澜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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